第15章
步西岸一瞬回神, 垂眸,目光落在了手腕處。
步西岸膚色并不算暗,只能說健康,更何況他是男生, 活得糙, 不講究, 也不在乎。
在他的襯托下, 郁溫肌膚則顯得愈發細膩,她人瘦, 手指也細,搭在他手腕上沒怎麽用力。
可她握的是他的脈搏。
起伏間,仿佛心跳也被控制。
他偏頭,對上郁溫的眼睛,她眼睛裏有一點光, 只有一點,但是周圍環境很黑,顯得她眼睛很亮。
“怎麽了?”她問。
晚上風偏涼,人體溫度低, 手腕處卻滾燙, 血液循環貫穿,全身都跟着熱起來。
步西岸動動手指, 最終搖頭說:“沒事。”
郁溫松開手, “那我們走吧。”
步西岸挪開目光, 邁步離開。
郁溫後知後覺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可能有點逾越了,她想解釋, 又覺得現在好像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比較好, 更何況她解釋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本來就是突如其來的想法。
猶猶豫豫,最終還是沒解釋。
而因為她的猶豫,兩個人一路沉默,直到郁溫坐上車,她站在上帝視角回味一下剛剛的沉默氛圍,又想想沉默之前的“牽手行為”。
……好尴尬。
步西岸該不會誤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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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溫忍不住探出車窗看一眼商場的方向,步西岸還沒走,沉默的夜晚裏,他站在路燈旁邊,瘦瘦高高,光影模糊了他的臉龐。
直到車子駛遠,步西岸才淡淡收回目光。
他摩托車不在這裏的停車場,在另一個方向,還要走回去。
再次路過窄巷巷口時,月亮不知何時被濃雲遮住,淺光不在,路燈也顯得寡淡,巷子裏則更深一度。
“呼——”
呼吸聲在安靜的夜晚很明顯。
步西岸面無表情盯着深巷看幾秒,擡腳走了進去。
越往裏,呼吸聲越明顯。
但也很弱,很淺,伴随着很輕很虛的□□。
很快,步西岸停下,他居高臨下,俯視。
牆角躺着一只狗。
很小一只。
應該是剛出生沒多久。
應該是五天。
它察覺到步西岸,虛弱地睜開眼睛,它爪子上有血洞,很小,但又很明顯,它想動,又疼得□□。
忽然,它開始急促地呼吸,爪子筋攣一樣顫抖。
步西岸盯着看了很久,看到它閉上眼睛。
三月十四。
真快,又一年到了。
到家已經很晚了,步西岸剛要洗漱,爺爺忽然從堂屋出來,他喚:“西岸。”
步西岸“嗯”一聲。
爺爺問:“洗完手去上香。”
步西岸說好。
上香的時候爺爺在旁邊,地上有蒲團,步西岸沒用,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兩手交握執香,擡至額頂,閉眼。
三炷香插在香爐後,步西岸拿紙擦了擦立在爐後的照片,照片是高美凝年輕時的照片,也是她遇見步華庭前一年。
人都說遺照應該選擇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于是高美凝選了一張還沒遇到步華庭時拍的。
可能在她心裏,她美好的人生,是從遇到步華庭那一刻開始逐漸走向衰敗。
照片常年都是幹淨的,步西岸擦幾下又放回了原處。
家裏的香買得不好,剛點就辣眼睛,步西岸眼睛被熏得漸漸溢出紅血絲,聲音也嗆得有點啞,他說:“早點睡。”
爺爺坐在旁邊,低着頭,擺擺手,示意步西岸先去睡。
步西岸知道爺爺心裏難受,本來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是沒什麽血緣關系的黑發人,他想上柱香都不知道以什麽身份上。
步西岸看他佝偻的後背,最終什麽都沒說,轉身回屋了。
第二天步西岸一大早去店裏,因為是假期,一上午有點忙,中午飯都是随便扒拉兩口,下午又繼續忙。
臨晚上,蘭蘭過來找成成玩,玩累了就找個凳子坐下,捧着臉看步西岸忙,看着看着,她忽然問一句:“哥哥,郁溫姐姐還來找你玩嗎?”
步西岸本來在擰扳手,聞聲差點扭了手腕,他一松手,幹脆歇着往地上一坐,兩只手搭在膝蓋上。
蘭蘭愛幹淨,嘟囔:“又坐地上,你多大了。”
步西岸漫不經心一笑,反問:“你多大?”
“我七歲啊。”蘭蘭說。
步西岸“嗯”一聲,“你郁溫姐姐不會找七歲小孩玩的。”
“可是你大啊。”蘭蘭說。
步西岸笑意退去,重新撿起扳手,開始忙活前低聲說句:“她也不會找我。”
蘭蘭有點失望,她形容不好自己的失望來自什麽,可能是來自哥哥的話,也可能是覺得,哥哥不是什麽都會嗎?他不能做到讓郁溫姐姐找他嗎?
她長長嘆了口氣,低頭,看到腳邊有螞蟻在努力搬一塊餅幹渣。
“走啊,蹲這兒看什麽呢?”周芊過來說。
郁溫不擡頭,聲音悶悶的,“看螞蟻搬家。”
“改天再看,螞蟻又不走,”周芊說,“快點,你爸車開過來了。”
郁溫“哦”一聲,起身時裙擺被旁邊的灌木叢勾住,她沒察覺,等周芊出聲提醒時,她已經站起來,裙擺外層的網紗不出意外被扯破,周芊“哎呀”一聲:“得,白換了。”
郁溫本來就不想去,這下直接問:“那我能不去了嗎?”
“不可以,宥旻不是也給你發邀請函了嗎?”周芊說。
郁溫小聲:“我又沒說一定要應邀。”
周芊看着郁溫明顯不高興的臉色,以為是上次讓言宥旻勸郁溫出國得罪了郁溫,她聲音輕下來,“怎麽啦?跟哥哥鬧矛盾了?”
郁溫敷衍說:“沒有。”
周芊拉着郁溫的胳膊搖了搖,“那就去呗,不管怎麽樣,哥哥肯定不是有心的,你看你個頭都有媽媽高了,你爸經常說他有個漂亮女兒,人家都沒見過,這次就當陪媽媽了好不好?”
郁溫只能點頭。
裙子肯定是要重新換的,再出發已經是二十分鐘後,言宥旻定的是一個特色餐廳,郁溫之前聽周芊提過一句,說是在舊城區,外面和大多數四合院無異,裏面确實別有洞天。
到那兒以後郁溫才發現周芊沒誇張,因為餐廳在一個很窄的巷子裏,正門門口挂了兩盞紅燈籠,木質門從外看實在老舊,吱呀一聲推開,邁過門檻,腳下的地板已經和外面的小路地板不同,頭頂圍了一層類似葡萄架一樣的東西,上面纏繞着藤蔓和電子燈,乍一看像星河近在遲尺,也映得地面光潔閃爍。
院裏有一處人工河,河裏星光熠熠,鯉魚擺尾。
環境确實不錯,慰藉了郁溫有些浮躁的情緒。
再往裏就是待客大廳,裝潢也偏低調,但處處擺放的綠植的擺件又彰顯着別致和奢華。
這就是郁學舟這兩年接觸的世界:所有人都很想顯擺點什麽,又覺得明着顯擺有點掉價,便暗地裏顯擺,可又不能太暗,于是就大件樸實無華,小件限量昂貴。
郁溫在這個瞬間莫名其妙想起了那間有點髒卻異常敞亮的修車鋪,還有那輛明明廢棄了卻被塗上各種顏色的機車。
以及得心應手混跡在各種零件裏的少年男孩。
“郁溫,”言宥旻從遠處走來,私宴,他沒穿板正的黑色正裝,襯衫是水洗藍,休閑西褲,走過來時笑容淡淡,處處體面,他說,“你能來,我很榮幸啊,有禮物嗎?”
郁溫把周芊手裏的禮盒拿過來,禮貌說句:“生日快樂。”
言宥旻笑着說謝謝,然後跟周芊打招呼,“阿姨。”
周芊很喜歡言宥旻,因為言宥旻是圈裏難得不是背景正的,和他們一樣,是從底層爬上來的,只不過言宥旻顯然能力更強一點,才那麽年輕就爬到這個位置。
“生日快樂啊宥旻,”周芊拍拍他,“二十八,年少有為。”
言宥旻笑:“三十才而立呢,我還要等兩年。”
周芊:“那看來是有目标咯?”
“實不相瞞,真的有一個。”言宥旻說。
“那祝你早日實現?”周芊說。
言宥旻:“借您吉言。”
吃飯的時候男女各一桌,大人們聊得熱絡,郁溫吃得心不在焉,她觀察到其中一位阿姨也吃得心不在焉,而且沒吃多久就起身致歉離開了。
這位阿姨離開後,有人開始閑言碎語起來:“唉,玉妍真的苦了。”
“她孩子還在呢?”
“在呢,唉,在也是遭罪,吊着一口氣。”
“四五歲了吧?”
“好像是吧,我也不是特別了解,倒是聽說大的上高中了。”
“這麽一說,苦的也不知道是玉妍還是她丈夫了。”
有人笑了一聲。
沒人覺得這笑聲不合時宜,她們紛紛不言而喻地對視一眼,表現的更像是終于有人敢替她們明目張膽笑一聲了。
郁溫下意識扭頭,果然看到周芊不動聲色皺了皺眉,有一瞬間,郁溫感覺自己松了口氣。
期間言宥旻來敬酒,瞥一眼空出的位子,只一頓,什麽話都沒說,在場的所有人在言宥旻離開後紛紛誇贊:“宥旻這孩子,前途不可估量。”
“千人千命,有人苦,攀龍附鳳還是翻不了身,有人苦,一個人也能闖出一片天。”這話簡直要指名道姓了。
有人輕咳一聲,笑着把這話題揭了過去。
女人這邊宴席散得早,有人推薦去閑逛,大家就紛紛起身,郁溫挽着周芊,和大部隊越走離得越遠。
“說起來,以前你小的時候還帶你來過這邊呢。”周芊說。
郁溫眼睛一亮,“我們要不要出去逛逛?”
周芊笑:“她們都逛這餐廳,你怎麽出去?”
郁溫拉周芊的手,“媽,你也想出去的吧?”
周芊笑着摸一下郁溫的鼻子,“那走吧。”
母女倆像一群學霸裏的學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餐廳,從巷子出去的時候,周芊交代說:“你出去不要胡亂學話。”
“我知道。”郁溫說。
周芊嘆了口氣。
郁溫直覺她有話要說,果然下一秒周芊說:“我以前也是見過玉妍的,那個時候年輕,性格不好,你爸帶我跟她爸吃飯,她還嫌棄我是個鄉下丫頭。”
郁溫心上了然,大概明白周芊要說什麽。
“真的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周芊感慨。
郁溫沒接話,只靜靜聽着。
周芊又說:“其實玉妍哪裏都好,就是選男人的眼光不太好,乖乖,你還小,按理說我不該跟你交代這些,但是說起來,你也不小了,我知道你這個年齡還在耳聽愛情,可能有男生說幾句話送幾次早餐你就覺得他待你好得不行了,不是的,真正健康的愛情,是你的生活因為對方變得更好,我說的生活不只是經濟,懂嗎?”
其實也不是的。
她這個年齡,感情不在行動,大多時候都在感覺。
她以前喜歡言宥旻的時候言宥旻也沒為她做過什麽,但她就好像懵掉一樣一頭紮進去醒不來。
至于現在,身邊好像也還是沒有會為她做什麽的男生。
“知道了,”郁溫說,“其實我身邊連個送早餐的都沒有,送情書還差不錯。”
周芊故意驚訝了下,“哎呀,那你魅力不行啊。”
郁溫哭笑不得喚聲:“媽。”
這時周芊手機響,她接通,是郁學舟找她,還要應酬。
周芊挂了電話準備轉身回去,郁溫拉了拉周芊,兩手祈禱合掌狀,“媽,我可以不去了嗎?”
她故意眉頭微蹙,兩眼睜圓,做出狗狗可憐巴巴的表情。
周芊失笑,也知道她無聊,便說:“好,那你逛逛,一會兒給你打電話。”
郁溫立刻開心了,說好。
周芊走後,郁溫就沿着周邊的轉,這邊店鋪都是家常店鋪,旁邊還有兩元店,郁溫小時候逛過這種店,這兩年沒怎麽逛過了。
她新奇地走進去,準備破一把小財淘點小玩意兒。
餘光一道身影閃過,惹得步西岸擡頭,他看到那人一晃身走進貨架另一側,有那麽一瞬間,步西岸以為是郁溫,随後瞥見貨架上處處可見的兩元标簽,又收回了目光。
郁溫怎麽可能在這。
他想着,蹲下/身,看蘭蘭挑來挑去挑不到喜歡的,便低聲說:“可以要別的。”
蘭蘭說:“不要。”
步西岸擡手把蘭蘭抱在了懷裏,蘭蘭順勢靠坐在步西岸腿上,她低着頭,不是特別高興的樣子。
步西岸低聲問:“怎麽了?”
蘭蘭心裏不舒服一下午了,她年齡小,印象裏哥哥一直是很高的樣子,他會做飯,會掙錢,家裏不管什麽出了問題有他在都能很快就好。
步西岸于她而言,像是一種不管怎麽樣都能得償所願的魔法。
可今天卻失效了。
因為他說郁溫姐姐不會找他。
為什麽呢?
到底是因為魔法失效了,還是因為……因為哥哥不好嗎?
哥哥哪裏不好呢?
他明明很好。
“哥哥,郁溫姐姐……”蘭蘭話說一半,忽然盯着步西岸身後愣住,步西岸因為姿勢緣故不便回頭,還沒問怎麽了,蘭蘭忽然喊一聲,“郁溫姐姐!”
魔法又回來啦!
哥哥果然是天底下最好最厲害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