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謝崇硯的到來無疑成為今夜焦點,也預示着晚宴正式開始。
賓客們随着他紛紛入座。
用餐地點摒棄一貫的奢侈風,內部裝潢別致靜雅,每一處擺件都被精雕細琢,如同坐在主位的謝崇硯本人,簡單卻不失格調。
他的右手戴着一枚黑色鑽石腕表,随意搭在米色桌布上,左手慵懶地推了下眼鏡,銀絲鏡框下,表情閑散平靜,對衆人的接連問候禮貌回應。
程梵随程家坐在法式長桌中央,離謝崇硯有一段距離,能跟謝崇硯說上話的,家世地位自然居程家之上,也離謝崇硯最近。
他發現,程安自從謝崇硯進來的一瞬,目光始終粘在他身上,未離半刻,丢了魂兒一般。
程母寵溺地替程安拂去粘在西裝上的一根細小綿絲,低聲道:“很滿意?”
程安愣怔片刻,忙收回視線,腼腆抿着唇。
H國同性婚姻合法五年,同性伴侶結婚早就屢見不鮮,如今程安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
程母自然明白程安的心意,悄聲道:“那你要加油。”
程安心領神會,點頭。
觥籌交錯,大家相談甚歡,其中urban項目出現頻率最高,程父借機插話,和謝崇硯聊了兩句。
謝崇硯始終保持良好的社交禮儀,讓人挑不出什麽毛病,卻又能讓人感受到他并不喜歡這般場合。
程梵思索,如果換成自己,必定也讨厭與形形色色谄媚之人周旋,尤其是程家這種。
晚餐是謝家精心挑選的法餐,味道不錯,他卻沒心情,始終在琢磨怎麽找機會單獨和謝崇硯說話。
這時,對面的林總看着程梵,“程總,這是您的小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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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父與程母對視一眼,舉起杯:“對,身體不好,很少出來。”
林總贊嘆:“小少爺生得真俊俏。”
程安當即耷下眼尾,刀狠狠插進牛排中。
果然,只要程梵在,大家注意力都在程梵身上。
程母接話,語氣格外縱容寵溺,“小兒子被我慣壞,身體差不能着風,今天非哭着喊着要和我一起來,不來還發小脾氣。”
林總驚訝一笑:“孩子嘛,發脾氣正常。”
程梵怎能聽不出程母的話中內涵,當着這麽多人面前,說自己身體不好性格嬌縱,不過是怕自己搶了程安風頭罷了。
他小幅度轉頭,語氣怏怏:“我獨自在家養病兩年,從未外出,實在孤單,想多陪陪您。”
程母虛僞的笑容逐漸凝固,聲音故作溫和:“是媽太忙,最近忽略了你。”
林總接道:“是啊,還是家人比較重要。”
程父倪着程母,咳嗽兩聲,趕忙林總岔開話題。
程母不悅,程梵卻心情不錯,他微微揚起淺棕色的眼眸,彎唇不語。無意間擡起頭時,與謝崇硯的視線碰了正着。
僅僅兩秒,謝崇硯收回視線,繼續和好友聊天。
程梵依舊保持着剛才的方向,良久低頭用餐。
晚餐快結束時,謝崇硯道了句失陪,短暫離開,其餘的人各自成群,聊起自家生意。
程梵知道機會來了。
“媽,我有些不舒服,想去衛生間。”程梵捂着肚子,表情不适。
程母蹙眉:“趕緊去吧,都說等你身體好後再和我出來。”
程梵匆忙點頭,小跑離開。
望着他的背影,程母深思熟慮,良久收回視線繼續侃侃而談。
這座酒莊面積很大,程梵一時半刻無法找到謝崇硯的去處,只好碰碰運氣。
他印象中,謝崇硯從餐廳離開是朝着左手邊轉身,應該離在這附近。
這時,他聽到不遠處走廊高高低低的聲音,不禁停下腳步,朝那邊望去。
外側有一處二十平米的露天吧臺,此刻被罩上玻璃屋頂,地上擺着零星散落的地燈,謝崇硯和兩個男人坐在椅子上喝酒。
程梵陷入猶豫,一時不知面對謝崇硯如何開口。
這幾年他鮮少和外人溝通交往,今天程安的那幫朋友,他到能勉強應付,可謝崇硯這樣的人,溝通明顯需要技巧和方法。
更何況,他是提議的一方。
想到這裏,程梵有些難以啓齒。
坐在裏面的謝崇硯明顯放松,左手夾着一根香煙,有一聲沒一聲地應着旁人的問題,偶爾用手指輕輕擡下眼鏡,露出的手腕漂亮瘦削但不失力量。
對面的兩人是項氏地産總經理和方科集團太子,程父方才和程母介紹過。
項枝端着酒杯笑道:“羽潭為了哄小女朋友,跟合作方解除合同,把他爹氣得半死,副總的位置差點被撤下。”
方裕臣:“他哥虎視眈眈,這麽做圖什麽。”
“色令智昏。”一直未參與話題的謝崇硯淡漠道了四個字。
項枝懶洋洋說:“你到不會色令智昏,聽說前幾天你抽出幾分鐘收拾了趙家,讓他們到處說你冷血不近人情。”
銀絲眼鏡下的桃花眼輕輕一瞥,謝崇硯低笑:“到也是實話。”
項枝和方裕臣笑着看他,“你聽說程家最近想攀附謝家,和你們聯姻嗎?”
程梵聽到這句話,心髒不免狂跳。向後稍退一小步,他猶豫着要不要暫時離開,雖說無意聽別人交談,也還是不禮貌。
謝崇硯聲音很冷:“哪個程家。”
項枝:“從事影院産業的程家,旗下有三百多家影院,勉強算個中型企業。”
謝崇硯回憶起來:“嗯。”
項枝:“最近他們旗下的影院幾乎都在宣傳urban計劃,可勁兒巴結你家,又在你爸面前稱贊他們家兒子聰慧俊俏,好和你聯姻。”
謝崇硯漫不經心:“怪不得他最近總和我暗示。”
項枝打趣:“程家攀高枝的算盤打得真響,依我看你爸真該退休了,居然和這種破落戶浪費口舌。”
程家的地位程梵拎得清,旁人的話雖然刺耳,但是事實。
他左手邊是窗戶,轉頭俯瞰整座莊園時,發現很遠的地方,有一處未經開發的廢棄舊林。
那五年之間,財經雜志他看得不少,到也能記下一些經濟走向和有潛力的金融項目,這座廢棄舊林六年後似乎會成為濱潭市乃至全國的熱門金融商業區。
以他手握的金融信息和謝崇硯母親的信息,和謝崇硯合作聯姻是雙贏的局面,程梵并不認為自己低人一等。
他擡起手,輕輕扣響露臺木門。
項枝和方裕臣聞聲回頭。
白西裝在夜色中格外明顯,常年練習舞蹈使程梵身段極佳,gi的早春系列寓意張揚青春,穿在程梵身上,如同在夜色搖曳生姿的白色櫻花,稀有驚羨。
項枝看得有些出神,翹着二郎腿:“這位漂亮弟弟是?”
謝崇硯随着聲音淡淡地擡起眼,看見程梵,道:“程家二少爺。”
方裕臣聽說是程家,不禁來了興致,沒羞沒臊調侃:“這是程家想和你聯姻的俊俏少爺?”
項枝跟着起哄:“崇硯,如果你不考慮,我可以試試。”
程梵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被人這樣取笑,一時之間耳膜像是被蒙上一層霧氣。
他掃了項枝一眼,淡淡道:“看不上你。”
方裕臣哄笑起來:“挺有個性,看樣子弟弟心有所屬。”
程梵嫌他們輕浮,不願搭理,直視謝崇硯:“我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可以麽。”
謝崇硯沒有波瀾的眼神明顯一怔,随後應了一聲。項枝和方裕臣随即起身,順帶拍了拍謝崇硯的肩,“你倆說悄悄話,我們走了。”
露臺只剩兩人,夜風拂着頂層玻璃屋頂,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落在程梵耳畔,惹得他莫名緊張。
謝崇硯将香煙掐滅,随手攏了攏利索的黑發,黑眸如沉夜的黑曜石,靜靜凝着局促而坐的程梵。
謝崇硯身上的雪松味道離程梵越來越近,擾着他的心神,心情更加緊張。
“你多大了。”謝崇硯淡淡詢問。
面前的程梵坐姿筆直,盡力壓抑着內心的緊張感,将成熟的姿态外露,表情驕矜又糾結,可還是被一眼看破。
謝崇硯猜測程梵也就二十歲的樣子。
程梵:“十九歲。”
見謝崇硯仍然盯着自己,補了一句,“還差個月,二十歲。”
謝崇硯擡手掃了眼腕表,似乎接下來還有安排,“找我什麽事。”
盯着對方的銀絲眼鏡,程梵舔了舔幹燥的唇,聲音繃緊,卻又帶着幾分傲然自信:“我知道有人害你,想和你合作。”
謝崇硯表情沒什麽變化,将眼鏡輕輕摘下,随手放在桌臺,露出銳利漂亮的桃花眼,訴着他的不信。
不戴眼鏡的謝崇硯那股子溫文儒雅瞬間破碎,留下的只有清冷漠然,仿佛這才是真正的他。
察覺到自己不被信任,程梵眉間染上嚴肅和思慮,繼續說服道:“我可以把那些企業的名單列出來,你規避他們,不和他們合作就好。”
謝崇硯這時淡淡開口:“都有誰。”
程梵心髒跳得厲害,神經緊張:“…有你的大伯,二叔,小姑,還有一些企業,林家…”
“還有我們家。”
謝崇硯眼神不着痕跡地閃了閃,将眼鏡從桌面緩緩勾起,重新戴上,低笑一聲,又恢複了漫不經心的散漫。
像是和孩子說話,他道:“既然程家要害我,你為什麽告訴我。”
程梵實話實說:“因為我不是程家親生。”
這種豪門戲碼謝崇硯見怪不怪,并沒有對他起多大觸動,反問:“所以,你想和我合作什麽?”
程梵與他平視,話在喉嚨裏堵得晦澀又難為情,最終還是緩緩開口:
“我想代表程家和你聯姻,我幫你找出将來要害你的人,你幫我報複打壓程家,讓他們得到懲罰。”
謝崇硯好似聽見什麽玩笑,語氣不大認真:“我怎麽确信,你提供的信息是真的?就算你是真心,你才十九,沒有參與程家運營,拿到的資料怎麽能保真?”
這個問題程梵早有預料,順暢回答:“我偷聽到了我爸媽的密謀,那些合作夥伴,我都已經清楚記下。”
謝崇硯凝着他的眼睛,最終落下認真,疏懶起身:“謝謝你的信息,你的合作邀約我知道了。”
程梵随他站起來:“那我們的合作…”
謝崇硯背過身:“抱歉,你的提議我不能接受。”
片刻,露臺響起離開的腳步聲。
程梵呼吸急促起伏,不知道哪個環節出現問題,打算将他的最後一個籌碼亮出來。
“如果我知道,你媽媽在哪裏呢。”
腳步聲驟然停下,謝崇硯寬厚的脊背筆直,緩慢回頭。
模糊的光影若明若暗,映在昂貴的西裝上,斑駁着夜色的清冷,如同謝崇硯的聲音。
“你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