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灼熱的燈光籠着奢華的水晶燈臺,每片棱形水鑽在光下熠熠生輝,斑駁出客廳內一派祥和其樂融融的景象。
程安一身Dior 春季秀款成衣,端着矜貴的大明星氣場,擡手攏了攏頭發。他手腕處的腕表是Patek Philippe家的全球限定,國內只有一人擁有。
旁邊的經紀人笑眯眯地将一枚黑色珠寶盒遞給程母。
“媽,送您的春節禮物。”程安笑了笑。
程母将珠寶盒打開,一條成色極佳的祖母綠鑽石項鏈赫然出現在眼前,“謝謝小程,很貴吧。”
程安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男朋友買的,為了讨好您,幾千萬算什麽。”
程母将珠寶盒放下,親昵地拉着程安的手,嘆息:“咱們程家日漸落寞,辛虧有你,能幫襯着點。”
程安輕輕應了一聲,目光向着樓上望去,意有所指:“閣樓裏的那東西,還留着幹什麽?”
程母注視着程安經紀人好奇的眼神,低聲提醒:“還有用,這件事回頭再說。”
程安似乎很嫌棄抵觸那個“東西”,臉色冷了下來。
程家的住宅是歐式風格建築,五年前重新修繕,是程安喜歡的風格。濱城名流圈的人都多少聽說過,程家對自家兒子疼愛得不得了,傾盡所有培養。
這些年程家沒落,程家少爺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不但攀上有名的方家,還開了幾家經紀公司和新媒體公司,賺得盆滿缽滿。
但沒人知道的是,程家頂層閣樓,藏着無人問津,被萬人嫌棄的癡傻小少爺……
“小少爺,吃飯了。”管家小心翼翼端着飯菜,蹲下輕輕放在門口,伸手敲動兩下閣樓的木門。
裏面沒有任何回應。
管家早就習慣,又輕輕敲動幾下,似乎已經做好被裏面訓斥的準備,但這次依舊沒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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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傭阿雯從管家身邊經過,白了一眼閣樓的木門,“劉叔,甭管了,他什麽脾氣您還不知道,都不成人樣了,還把自己當成少爺,脾氣嬌縱,動不動摔東西,作得厲害。”
閣樓裏的人,需要定時送飯,定期提供幹淨漂亮的衣物。
而這項工作,程家上上下下只有管家願意做。裏面的人脾氣太差,根本無法正常溝通,精神時而恍惚時而正常,一般的傭人,都畏懼和裏面的人打交道。
管家蹙了蹙眉:“屋裏沒動靜,小少爺是不是生病了?”
阿雯撇撇嘴:“小少爺?劉叔您是不是年紀大了,程家只有一個程安少爺,那瘋癫癡傻的玩意,也配稱為少爺?”
管家表情微微松動,最後一次嘗試敲動木門沒有得到回應後,深深望了一眼木門離開。
昏暗的房間裏,只有一扇方形窗戶,外面的月光幹淨地灑在地板上,空氣中的塵土隐隐約約流動,幾面玉扇和油紙傘搭在櫃子邊沿,在月光下顯出幾分蕭瑟。
軟和的地毯上,躺着一名白衣男生。
他是程梵,程家的小少爺。
程梵露出的小腿白得吓人,很瘦很細。
月光的明暗之處交彙在他的眼睛上,他伸出纖細的手指迎着月光晃動幾下,冰涼的眼淚順着蒼白無力的面龐陸續墜在地毯上。
程梵一直以為,他被關在閣樓中,是因為腦袋愚笨,性格癡傻,配不上程家的身份。
但至少程母是一直是愛他的,且有她的苦衷,不然屋內的設備設施也不會如此豪華,吃穿都是最優。為此,他很計較這些東西,當那些傭人稍微敷衍時,他便會大發脾氣,不計後果。
這是程母對他全部的愛,不能再少。
有時頭腦清醒的時候,他會拍着門喊程母的名字,程母也會偶爾回應他,只是從未踏入過閣樓。
可就在今天清晨,他心裏的那點希冀和光亮徹底破滅。
昨晚劉叔忘給閣樓門上鎖,他悄悄踏出關了他五年的閣樓,像只驚慌的小鳥般緊張。
外面因為下了雪,反射的亮度頗高,走廊明亮寬敞。他光着腳,有些不适,又有些膽怯。偷偷來到程母房間門口,他試圖見一面五年未曾謀面的媽媽。
雖然他不理解這麽多年媽媽為什麽一直不去見他,但他依然很想念這個人。
他的心髒跳得飛快,手指抑制不住地顫抖。幸運的是他今天頭腦格外清醒,應該不會吓到他的媽媽,被媽媽嫌棄。
就當他即将要敲門時,裏面傳來程父母的對話,令他宛如晴天霹靂。
“程梵既然不是我們的孩子,幹脆把他丢掉算了,免得別人知道我們程家有個傻子丢人。”程父道。
“不能丢。人家說了他命格好,風水局還未結束,得讓他心甘情願呆在閣樓,同時心系親情顧念程家,才能保程家世代繁榮。”程母不太情願地說。[注]
程父:“那藥還在往食物中放嗎?他吃了七年已經夠傻了,一直吃會不會死。”
程母:“有時會放,看情況。我也藥量過猛導致他出現意外,不能順利完成我們的計劃,所以特意要了fden特效藥緩解,這些藥都存放在一起。”
……
後面還有一些話,程梵頭疼欲裂,不想再回憶。
他俯身趴在地毯上,發出稀碎的啜聲,神情痛苦。
他萬萬沒想到,他并非程家父母親生,也非先天愚笨無藥可救,他那日思夜想的母親,才是讓他變成這樣的始作俑者,之所以被程家養到24歲,竟然是因為那如此可笑荒謬的迷信!
月色減暗,他蜷縮着躺在地毯上,癡笑兩聲,絕望随着黑暗籠罩着整間閣樓,直至化成濃重的恨,融于蕭瑟的冬夜。
程梵緩緩支起身,虛弱地走向床邊,擡頭望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月亮。
在閣樓中的數年,唯有月亮和他做伴。
他自私地将月亮據為己有。
可面前的月亮,好像漸漸變遠了。
窗戶先是被推開一條縫,随後被徹底打開。淺淺呼吸着外面的冷空氣,程梵五髒六腑生疼。
這時,花園傳來腳步聲。
程母笑容慈祥,旁邊打扮精致的男生程梵勉強能認出是程安。
這麽多年程安變化很大,在外人面前光彩奪目。而他與程安相比,就像見不得光的老鼠,被所有人嫌棄,甚至家裏的女傭都可以任意欺負辱罵他。
有時候程安甚至會在閣樓門前對他炫耀自己有多麽多麽優秀,言語間對他百般嘲諷,說他只是個傻子,程母善良才會一直養着他。
這種言語攻擊持續三年,後來程安訂婚,便不在閣樓出現。
有時候程梵會反擊,但更多的時候,是期望自己變聰明一些,能過正常的日子。
樓下的程母溫柔地拍了拍程安的肩膀,替他整理圍巾,好像在叮囑什麽。程安表情放松,随意擡頭時恍惚間注意到閣樓窗戶面前的人。他淡淡地笑了笑,眼底如同黑漆漆的夜色一般,是化不開嘲弄與輕蔑。
汽車引擎聲響起,程安離開。而程母回頭時,倏然間也觸碰到程梵的視線。
程母的眼神似看到什麽穢物,溫和的眉眼當即皺了皺,急忙避開折回大廳。
這一刻,程梵的心髒入骨般疼痛。
他輕笑兩聲,随手拿起玉扇,掩着眉眼,緩緩擡起頭。
他瘦得厲害,幾乎脫相,但透過骨相和眉眼,不難看出優越出色的外貌。
他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很喜歡跳舞。
玉扇掉落,他靠窗倚坐,腦袋極力撐着,笑着笑着擡頭逐漸哽咽。
冬天進入尾聲,春天将至。
窗外居然飄起了小雪。
他早就被徹底抛棄。
抽泣聲越來越大,程梵眼淚卻掉不下來,仿佛已經耗盡。
他伸手感受着微弱的月亮光線,月色在指尖流竄,如同那消失的親情,怎麽抓也抓不住。
片刻,一朵厚重的雲将月亮遮住,月色倏然消失。
他一怔。
慌忙伸手想去夠,腳下的窗框位置帶着不同尋常的濕滑,程梵整個人宛如斷了線的木偶,失足從程家四樓墜落。
“砰”地一聲巨響,一襲白色身影落在2027年初春的雪跡中,無人發現。
這是新的一年的開始。
也是程梵的結束。
黑色跑車停在程家庭院外。
裏面的人聽見那聲巨響,藏在幽暗的陰影中,緩緩笑了。
……
“程梵,該吃藥了。”
“程梵?”
周遭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全身的墜落感漸漸平複。
程梵緩緩睜開琥珀色的眼眸。
程安捧着一碗藥,神情帶着些不自然,“你感冒很嚴重,輸液一直不好,媽特意給你熬了中藥,趕緊喝吧。”
這碗藥在程安手中像是燙手的山芋,迫不及待想要讓程梵接住。
程梵莫名盯着程安,忍着疼痛的腦袋,視線在房間內移動。
純白色的房間舒适幹淨,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鼠尾草氣息,透着一股淡甜。
衣架上,挂着程梵的衣服,看樣式應該是幾年前的流行款。
刺眼的陽光晃得厲害,對面一整扇的落地窗剔透明亮,跟他閣樓中的窗戶格格不入。
“你趕緊喝。”程安端了好久,忍不住抱怨,“沉死了。”
程梵沒理會他,繼續觀察着周圍的環境。視線停留在牆壁上的挂鐘時,他目光一滞。
2022年,1月,濱潭市。
他重生了。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時斷時續,勉強能捋出大概的時間線。
面前的程安,穿着K大校服,而他的房間內并沒有書桌校服等類似文具。
用藥這麽多年,死之前的他的記憶早已支離破碎。
對童年、對少年全然沒有印象。
但可能因為重生的緣故,往事的碎片逐漸拼湊驗證。
他恍惚記得,他當年中考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入九中,但身體卻莫名虛弱,高考前半年,被程母以照顧身體為由,退學在家裏養病,安排私人老師補課。
随後,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程母安排給他補課的老師也就沒再來過。
又是兩年過去,也就是程安大三那年,他被關在閣樓,一直到他死。
看着目前的時間,應該是程安大二寒假。
也就是程梵19歲時。
時間線捋清後,程梵擡起眼睛,直勾勾盯着程安。
程安被他盯得有些發毛,急匆匆道:“快點喝,我都端好久了。”
程梵輕輕撩起眼簾,說了第一句話:“這是什麽藥?”
程安心虛地低垂着眼睛:“感冒藥,媽媽親手為你熬的。”
瓷白的杯子做工考究,潤澤如玉,邊沿刻着鳳尾蘭,搖曳生姿。
程母具體從什麽時間因為迷信開始給他下藥他并不清楚,但他記得他從18歲那年開始嗜睡,伴有精神不振記憶力衰退等症狀,到20歲時,情緒恍惚異常,經常自言自語。
結合程家父母的對話,他應該服藥一年了。
19歲的程梵無疑是驕傲的,五官逐漸長開,深邃的五官帶着張揚且攻擊性的美,漂亮但并不女氣,藏着少年獨有的翩然似玉。
他從小聰慧,舞蹈天賦極高,一手瘦金字體受多人追捧,如果不是中途出現“意外”,他可以如願考上名校K大,人生順風順水。
但幸運的是,他重生了。
程安已經把杯子随手放下,煩悶地盯着程梵。他厭惡看見程梵的相貌,因為兩人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他自诩相貌上乘,可偏偏在程梵面前,黯然失色。
程梵的親生母親應該是個狐媚子,不然也不會把程梵生得這麽漂亮勾人。
從小到大,大家都會誇贊程梵的容貌,成績、學識他樣樣比不上。很小的時候,他不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見父母把程梵寵得嬌縱嚣張,常在背後給程梵使絆子,可程梵就像驕傲的天鵝,對他不屑一顧,這使他愈發嫉恨。
縱使得知父母如此慣着程梵的真相後,那恨意也依然如同雨後春筍,在心底滋生狂長。他恨不得程梵趕緊被囚在閣樓,永遠不見天日。
在程梵退學的這兩年,濱城名流圈的許多人都對程梵感到好奇,面對詢問,程安回應弟弟高燒傷了腦子,只能在家休養,問的人也漸漸少了。到如今,提起程家,大家也只會記起他這個大少爺。
回過神來,程安發現來程梵的房間已經有一刻鐘,要不是程母交代他必須親眼看着程梵喝下去,他早就撂挑子走人。
強忍着怨氣,程安好脾氣地将杯子再一次端起來,遞到程梵手邊:“你生病,媽親手為你熬藥,你可真幸福。”
程梵漂亮的眼眸險些失神,用手将瓷杯緩緩推到程安嘴邊,湊近道:“以後這幸福都給你。”
白瓷杯清脆的碎裂聲在地面轟然炸開。
作者有話要說:
[注]此封建迷信為虛無渺茫荒謬之事,并非真實存在,程母的做法是反面教材,主角皆不信這些,請大家杜絕迷信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