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記

第26章 【救贖】

“蘭陵……蘭陵。”

誰……是誰在喊我，蘭陵……是我的名字嗎？不要……不要再喊了，不要再這樣看着我。對不起……我沒有救你們，對不起……不要再纏着我。如果……如果你們要我性命，請再等等，等一會兒，我想……我想再看他一眼。

“醒來，蘭陵。”

“恩……”深陷夢魇的葉蘭陵眉頭緊鎖，額頭沁出的冷汗沿着臉頰滑下。他拽緊拳頭，手背上的青筋依稀可見。好痛苦……不能呼吸，不能動彈……你們別拉着我，別這樣掐我。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看着你們死去卻沒有辦法阻止，我不應該還活着，我……

“蘭陵……”

又是這個低沉遙遠的聲音，是誰……啊……好溫暖的感覺，就像當年的那個冬天，好大的雪，全部都是白色，房子、汽車、欄杆、雪人，還有我和母親。我一個人蹲在雪人和母親中間，看着眼前的車來車往，看了好久，久到自己變成了雪人，久到母親的血變成了白色。我不知道她為什麽不起來，為什麽不和我說話，為什麽要一直躺在地上。雪……好大，我……好冷。

“孩子，跟我走吧。”這個低沉遙遠的聲音，這只蒼老卻很溫暖的手。我睜着幹痛的模糊雙眼，搭上未來被安排的命運。“媽媽……”我回頭，看着漸漸離我遠去的母親。“孩子，她在天堂。”“天堂？天堂在哪裏？”“天堂啊……在你心中。”

葉蘭陵緩緩睜開雙眼，直射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呆愣地微仰着頭，黑色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東西。

“蘭陵。”邕俯下身，平視着眼前臉色蒼白呆立木讷的葉蘭陵，伸手拭去他的汗水。

感覺到寬大的手掌撫摸着自己冰冷的臉龐，葉蘭陵動了動死灰的眼睛，在對上面前的邕時，渙散的視線漸漸有了光亮。他微微觸動雙唇，略帶遲疑又些許激動地說道，“邕……你醒來了嗎？真的……我是不是還在夢中。”

“是我。”邕皺眉，看着葉蘭陵恍惚虛弱地神态，心中一緊。

“啊……醒了，太好了。”葉蘭陵閉上眼睛，頭輕靠上身後的石壁，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好累……又做夢了，夢中的那些“人”變換着臉孔，面目猙獰地要置我于死地，無數的“人”，無數只手，黑暗、痛苦、掙紮……母親，似乎很久都沒有再夢到過那個雪天，有多久了……母親，您在那邊還好麽？還是不是像以前那樣成天地為我擔心呢？母親，我現在很好，雖然命程不如正常人那般漫長，但是我不會抱怨。還記得您總對我提起那個從未出現在我生命中的男人，您每次的表情我都歷歷在目，以前不理解，現在終于懂了，原來那就是愛情，就是幸福。母親，我也找到了這樣一個人，他讓我第一次害怕失去自己的生命，讓我有了想珍惜的欲望。母親，我不知道對他抱有這樣的感情是對還是錯，但我不會後悔，就算我在他的命程中只是一個細如微塵的過客，我也絕對不會抱怨。

“邕……”葉蘭陵情不自禁地低聲喚着這個的名字，在思維重新運轉的三秒後，他猛地睜開眼睛，“你……你何時醒來？”葉蘭陵瞪着近在咫尺的邕，腦中瞬間閃過剛才自己的胡思亂想，臉“轟”地紅了一大片，他撇過頭，結結巴巴地不停叨叨念起來，試圖轉移對方的注意，“哦，我忘記自己似乎已經問過這個愚蠢的問題了，呵呵……小如呢，還在睡哦，看來昨天他是筋疲力……”

“啪！”葉蘭陵還未說完，只見一只手用力地打在他臉龐的石壁上，碎土“窸窣”剝落。他沒有側過頭，看着幾乎觸及鼻尖的手掌，指間還殘留幾絲透明晶瑩的蛛絲。昨天的傷已經痊愈，從壁上陷入的掌印看來，應該沒有什麽後遺症狀。葉蘭陵暗自松了口氣，心中那塊壓得自己喘不過氣的石頭，終于可以落地了。

驀地，邕伸手輕捏住葉蘭陵的下巴，強掰過他躲避的臉，在他那雙驚訝發亮的黑眸注視下，猛地扯開HotClod的衣領，暴露出纖細玉白的頸項。

“！”葉蘭陵被邕忽然怪異的行為愣住，要……要做什麽？他瞪大雙眼盯着臉色似乎愈來愈陰冷的邕，呼吸不由急促起來。

邕微斂起雙目，陰沉地盯着葉蘭陵的勁脖，許久沒有作聲。

葉蘭陵被邕看得有些心慌，那雙冷斂深邃的目光似乎要被吸引進去，再這樣看下去，自己恐怕會做出什麽沖動的傻事。葉蘭陵推開捏着下巴的手，本想站起來，讓自己趕緊離開，不料手被邕死死拽住，“你……”

邕抓着葉蘭陵的手腕，看了一會兒，便擡起頭對上他慌亂的視線，“你被誰所傷？”

“啊？什麽？”

“我說是誰傷了你。”

“傷？”葉蘭陵皺皺眉，他不會是知道“山蜘蛛”吧，不可能，那時他絕對無法跟來，那他為何要問我的傷，“沒有人傷我。”

“撒謊！”邕舉起葉蘭陵的右手，“這是從何而來？”

葉蘭陵這才發現自己手腕處有一道深紫色的淤青，他側過頭，瞄了眼左手手腕，同樣有道傷痕，他想起和“山蜘蛛”相遇時，被蛛絲捆住手腳，差點被勒死，看來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印跡。

“還有這裏……”邕伸手，輕撫上葉蘭陵殷紅的頸項，“是誰？”

敏感的頸窩觸及到邕的手指，葉蘭陵一陣驚顫，他能感覺到自己似乎要噴出血來的臉，以及那亂鼓吵雜的心跳。他低下頭，不敢再看邕的眼睛。

“為何不回答？”邕看着眼前有些異樣的葉蘭陵，皺眉。以往無論何時觸碰到他，他總是會用那雙憤怒烏黑的眸子瞪着我，為何此刻……還有，他的皮膚，淡淡的香氣……竟然讓自己不願離手。驀地，邕一把攬過葉蘭陵的肩膀，環上他的腰際，有力卻輕柔地抱着他，“不要再為我而受傷。”

葉蘭陵靜靜地聽着那低沉磁性的話語，靠上邕結實寬大的胸膛，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被這個男人疼愛着，那種疼愛的臆想使得天生缺陷的心髒一下子被填滿，填得滿滿當當。以往自己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希望時間停止，定格成永恒，現在自己卻被這樣的想法占據着，強烈到不能自拔，強烈到堕落為懦弱。

“咳咳……巴大哥……”

聽到吉如連的聲音，葉蘭陵猛地推開邕，些許慌亂地望着洞內依舊在熟睡夢呓的少年。沒有原由的，自己怕傷了吉如連的心，哪怕只是虛假地與邕接觸，自己沒有資格讓他誤解。他還那麽小，以後……以後說不定會讓邕感知，會……會和邕在一起，而自己連這種可能性都沒有。

“你為何要幫我們？”邕有些不滿葉蘭陵突然掙開，盯着他飄忽的目光，知道他又在游神。

“啊？”葉蘭陵回過神，在理解邕的問話之後，他側向洞外那刺眼的陽光，淡淡一笑，“你想聽我的故事嗎？”

邕皺眉，凝視着葉蘭陵過于蒼白慘淡的笑容，心中一窒，那種笑容就像大雨磅礴下的一朵白色蘭亭花，“說吧。”

葉蘭陵回頭看了一眼邕，便開始娓娓道來，“六歲那年我被帶入一個組織，組織存在的目的我一直都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存在的目的，那就是協助同伴行盜，呵呵，其實說白一些，我就是小偷。”葉蘭陵眯起雙眼，自嘲地笑笑，“和我一組的同伴有兩個，其中一個人負責外控和數據傳輸，另一個人……負責殺人。”他停了停，又自顧地說了下去，仿佛沒有旁聽者，也不管對方是否聽得懂，他繼續說着，就像說給自己聽，“進入組織之後，我便接受被安排的訓練，由于患有心疾，我被設定成網絡黑客，跟着第七小組世界各地行竊。很多次，有很多次，我看着傑魯殺死那些守護者，鮮血……好多血，流得到處都是，染上我的雙手。我沒有辦法，我救不了他們，我也是殺人兇手……我害怕，我憎恨，我想自己能早點去死！”葉蘭陵痛苦地抱着頭，漆黑的長發淩亂披散。

邕眉頭緊鎖，他想伸手去安撫眼前的人，卻被自己胸口溢出的疼痛所怔住，這是……

葉蘭陵漸漸冷靜下來，他重新擡起頭，苦澀地一笑，“抱歉，失态了。”

看着葉蘭陵強忍出的笑容，邕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後來，我失去了生存的意義，也許一直都沒有過吧。我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活下去，來作為對救命恩人的回報。但那次在埃及法老的墓中，在‘願望之星’的墓棺前，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它一直重複着說道，‘走……走……’，那時，我站在那兒愣了好久，我忽然很鄙夷自己的生命，是那樣的卑賤、肮髒，受人唾棄。我可以選擇，可以反抗，沒有人要求我以組織為生命，我可以離開……後來，我遞交了申請，并且得到了批準，在執行完最後的任務之後，便能離開。可是……沒想到我卻來到了這裏……也許吧，也許這裏才是我的存在。”

雖然有些話邕從未聽聞，也不甚理解，但他都明白，明白的是那份心情。

“所以……你問我為何要幫助玉大人，我只想說，以前我是一個壞人，但以後我想做個好人。”葉蘭陵低着頭，地上的陽光反射到他的臉龐，那張似乎散發着光暈的臉嫣然一笑，“也許沒有多少時間，但我的靈魂已經自由。”

邕被葉蘭陵的神情所驚豔，他那飄渺的容音，那種不屬于人間世俗的姿态，仿佛下一刻便會化為烏有，伸手想永遠保留，卻在觸及的那時灰飛煙滅。他是星，他真的是星嗎……“你為何救我？也是為了救贖？”

葉蘭陵聞言一振，他收起淡然，纖細的手指糾纏在一起。他沒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世事總是無奈，造化總是弄人。如果能擯棄一切，那該多好，我多想親口對你說出我的心意，多想讓你回應我的感情。可是……我不能這麽做，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把這份愛戀深埋在心底。等到自己死去的那刻，我會回憶。啊……原來我也有可以回憶的東西，我不再将空白地離去。

“為何不說？你……”邕盯着葉蘭陵一副釋然的神态，心裏竟有一絲不安，他本想繼續追問下去，卻聽到洞內吉如連驚訝的聲音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