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吳邪屍化的情況很嚴重,而且從來沒有克制過。為了減弱他的神經思維的混亂程度,只能一謂任由激烈的屍化吞噬他的記憶。
張起靈坐在吳邪的旁邊,摸了摸他新長出的頭發。也許是新陳代謝太快了,困擾吳邪多年的中年謝頂竟然被治好了,他的頭上冒出了一層短短的頭發茬。張起靈的動作很慢,修長的手指從頭發劃到唇角,他勾起了一絲淺笑。
他的另一只手中,緊緊握着一顆棕色的藥丸,帶着淺淺的藥香。
張起靈從來都是敢于直面痛苦的人。五十年前他選擇給母親喂下解藥,見到她最後一面,五十年後,他也會同樣遵循吳邪的選擇。
他怎麽忍心讓他的吳邪在那個冰冷陰暗的地方獨自沉睡。
藥香被融化在唇齒間,很快地逸散。
在這個地方呆了多久,吳邪自己也快忘記了。這裏沒有紛飛的雪霰,沒有喇嘛莊重的誦經聲,也沒有忍受屍化時充斥在五髒六腑間的疼痛。
這是一個類似于山洞深處的地方,陰冷不見陽光,耳邊不時有水從山壁上滴落的聲音,在寂靜的黑暗中被無限放大。
他在這裏,他知道他也在這來,雖然他從未露過面。
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這一天的黑暗中終于不再只有吳邪的心跳和呼吸,他拿着礦燈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的面孔意外的年輕,看起來只有三十歲不到,眉宇之間,卻有一股常人難以企及的滄桑感。他穿着一身棕色夾克,帶着手套,左手夾煙,右手提着一只礦燈,一副很休閑的樣子。
關根。
關根走到他跟前,和他面對面坐了下來。
吳邪看了他一眼,道:“給我根煙。”
“抽煙對你的身體不好。”關根漫不經心的撥弄着礦燈的開關。
“反正,這是在幻境裏,我也只是過過瘾,而且你抽煙的次數要比我多的多。”吳邪看了看他簡單的發型,有種給他剃光頭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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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根的動作停了下來,笑道:“差點忘了這是幻境啊。太真實了,幾乎就不想醒了。”他擡起眼來看着吳邪,溫和說道:“那麽,永遠留在這裏,好不好?”
吳邪有點不适應,這是關根嗎?那個家夥不是一直崇尚簡單暴力的解決問題嗎?他仔細看了看,透過那雙眸色比他稍淡些的眼睛,有一種漠然的狠戾隐藏在其中。
沒錯,既陰郁又神經質,就是那個家夥。吳邪稍微偏了偏頭,問道:“你不會是也嗑藥了吧,這麽和善。”
關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說過,你是什麽樣的,我就是什麽樣的。我們,是一個人。”
“別,我可比你正常多了。”吳邪并不像以前一樣排斥他的出現,反而有種随意的淡然。他看着一邊的關根,“要是我和你是同一個人,那老子行走江湖三十多年早被亂棍打死了。”吳邪拍開關根的手,“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咱們兩個,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啧,天真。”關根站起來,收起了笑容,“怎麽,還認為我死了你就能安心地繼續做吳邪?”他抽了口煙,漠然看着吳邪,“那些費洛蒙究竟注射到了哪裏,黎簇是誰拉進這個局裏的,當初是誰讓我出現的?呵,是吳邪,還是關根?”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髒,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腦,“這些地方灌滿了仇恨,堆積了數千年的負面情緒,它們屬于誰?”
吳邪閉上眼睛,“是我,這些東西,我逃避太久了。明明當初已經做好承受的準備,但當你出現的時候,還是選擇了逃避。”
“為什麽要逃?天真,就那麽舍不得抛棄?”關根拿起吳邪放在地上的槍,裝進子彈,慢慢的上膛,“我是什麽時候形成的?從墨脫起,從他準備替你十年的時候,從你第一次走進魯王宮的時候,我就已經存在了。”
“猶豫不決,疑心病,殺心,被欺騙的憤怒…積累到一個節點的時候,就是在墨脫吧。很好,這裏是你第一次發現我的存在的地方,也将會是,你最後一次看到我的地方。吳邪。”他掂了掂槍,走到吳邪身側,舉起槍來。
“猶豫太長時間了,吳邪。有些東西沒用,早就可以丢掉了。”
“你下不了手…我來幫你。”
“因為我們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不會消失的,只是幫你解決掉一些早就該扔掉的東西。”
“再見…”關根慢慢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再見。”吳邪動了動嘴唇,始終閉着眼睛。
關根的動作忽然停住,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上沒進去兩寸深的刀刃。沒有血跡,但他握着槍的右手已經失去了力量,手槍滑落下來,掉在冰冷堅硬的岩石上。
“雖然喜歡用刀的是你,不過,就像你說的,畢竟,我們是一個人。”吳邪慢慢睜開眼睛,扶住了關根,從他淺色的瞳仁裏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和他一樣的年輕而目光滄桑。
“你可以休息了,這之後,一切都換我來背負。”吳邪把關根扶在一邊的石壁上,收起了大白狗腿,拿過他依然夾在之間的煙,抽了一口。
“你竟然會這麽選擇。”關根靠在石壁上,他的身體邊緣已經開始淡化,“仇恨,絕望,疲憊,懦弱…終于能夠做出選擇了,吳邪。”他看着吳邪走出山洞的背影,無聲的笑了起來,“再見,吳邪。”
即使關根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吳邪卻聽得清清楚楚,他沒有回頭,只是不停地向前方走去,身後的關根逐漸化為虛影,融化在黑暗中。
再見,關根。
前方的白色光影越來越明顯,吳邪也感到越來越疲憊,在走出山洞的那一刻,終于昏了過去。
第三天,他守在這裏第三天了。
張起靈伸手去撫平吳邪皺起的眉頭,發現吳邪慢慢張開了眼睛。
他的心頭突然漾起一股從未有過的酸澀,不由得擡起手碰了碰吳邪的臉。下一秒,張起靈的手被吳邪緊緊握住,貼在臉上。
沾了一手的濕潤。
他拍拍吳邪的肩,輕輕摟住了他。
“吳邪。”他輕喚道。
吳邪的情緒慢慢平複了下來,他擡起頭,看着張起靈深邃的眼睛。
“小哥,我贏了。他死了。從此他的仇恨都由我來背負。”
“抱歉,我不能放棄的東西還有很多。”
“有些事情,我必須做出取舍。”
吳邪側着頭,等待着張起靈起身離去的動作,但是他沒有。
張起靈只是起身拿了一件外套,替吳邪披上,“沒關系,只要是你,怎樣都沒關系。”他低聲說道,輕輕地吻了吻吳邪的嘴角。
“只要你是吳邪。是吳邪就夠了。”
吳邪的神色放松,握住了張起靈的手。
“我是吳邪,我回來了,小哥。”
被毒液燒灼的疼痛漸漸過去,黎簇的意識又恢複了幾分。他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是一個封閉的房間,面前只有一張床,吳邪靠在床邊,望着窗外。
很好,他心想,這次總算像個正常人一樣知道洗臉和刮胡茬了。
吳邪把目光轉向“他”,擡手揮了揮,算是打招呼。
接着他慢慢悠悠的開口。
“如果你能看到這段信息,首先要恭喜你,最艱難的一段路程,已經過去了。”
“但接下來的路并不是說可以讓你安心的睡覺,只是後面的步驟,我不會再給你提示,也不會再限制你,一切都由你折騰了,是不是很高興?”
黎簇心道說了和沒說有什麽區別,反正也差不多苦逼。
吳邪走到他的身邊,黎簇感覺到自己被搖晃了起來,同時他聽到吳邪有些沙啞的聲音:“祝你好運。”
眼前的畫面漸漸消失,歸于黑暗,黎簇知道,剛才也許是最後一次看到吳邪了。
尖銳的疼痛又湧上了肺部,他艱難的睜開眼睛,平複着嘴裏的血腥味。
一只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部,給他遞上一瓶可樂。
黎簇接過那瓶可樂,連忙喝了一大口,卻被嗆得咳嗽連連。他一邊捂着喉嚨咳嗽,一邊指着遞給他可樂的人,面色通紅,急的說不出話來。
吳邪笑呵呵的摸了摸他的頭,“這麽可憐,頭發還是長不出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呼呼,完啦!
☆、番外一
番外:那些年,張起靈及地過的腋毛[大霧]
這裏是完全與世隔絕的。
是寂靜的。
他的先輩們在這裏的唯一工作就是沉睡。除了沉睡,沒有任何辦法來打發這種死亡一般的寂靜。即使是心如止水的他,面對這片洪荒一般的黑暗,也時常感到厭煩。
而他并不願意經常的沉睡。
他的很多時間都被用來回憶一個人,他不清楚自己什麽時候會失憶,也許就下一次醒來,他又會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
在那之前,他還有太多的事要做了。
時間在這裏是靜止的,沒有光線,沒有聲音。受傷的手腕早已恢複,只是偶爾還會感覺到浸入骨髓的冰涼,如長白山終年不化的積雪。
這些日子裏,他偶爾會做夢,夢裏是一室帶着幽澤的藏海花,是墨脫接連不斷的白雪紛飛。
他走到了這個院子裏。拿起了地下的鑿子。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下意識的鑿了幾下,忽然發現了自己手裏的鑿子,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做什麽。幾乎是同時,心中一股難以抵禦的痛苦,湧上了他的心頭。
大雪中,他坐了下來,蜷縮成了一團。
一點點冰涼的東西滲到他的臉上,他睜開眼睛,是雪珠。
這裏不再是那個有這石頭雕像的小院子,而是一處雪山中的斷崖,風雪聲聲呼嘯着,刺耳的厲害。他發現自己手上拿着刀,刀尖上帶着血。
他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促使他走到斷崖邊,向下看去。
似乎有一個穿着紅色藏袍的人正在急速下墜。一道鮮血在他眼前飄散開來,血的灼熱混合着雪的冰冷,急速的離他遠去。
整個世界都在離他遠去。
他茫然地站起來,胸腔裏像被撕裂一樣痛苦。
向四周望去,滿世界一片刺眼的白,一片令人窒息的白。
漸漸隐沒在黑暗之中。
他醒了。
他在黑暗中沉默着,做着最後的抉擇。
夢中的情景在他眼前無法抑制的閃過。
此時此刻,外面的世界裏,一些根深蒂固的勢力,正在發生幾個世紀以來最大的動搖。
他終于做出了決定。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二
番外:不吃藥的吳邪萌噠噠 <接掉崖>
墨脫的雪山極美。
吳邪依縮在這個山洞中,脖子上草草處理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卻呈現灰敗的顏色。他的身上是各種各樣的傷口,一只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着,明顯是骨折了。
他掙紮着坐起來,靠在牆上。
努力睜開眼睛,視線所及之處仍是一片白雪。
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他撕心裂肺地咳了幾聲,看了看手上的血跡,沙啞的笑笑。
就這樣死了吧。剩下的事情,即使沒有自己,也會進行下去,已經不需要他來推動一切了。
只是2015年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去接他?
他會不會再次失憶?
意識又模糊了起來,微微的雪光在眼前斑駁成細小的光點,快速的流動着,凝聚成深深淺淺的黑暗。
他松開了一直緊握着的右手,一個銅綠色的鈴铛從手裏掉出來。
“叮鈴”“叮鈴”
青銅鈴铛發出微弱的聲音,喚回了吳邪的些許意識。
他動動手指,想要撿起鈴铛。進山的時候,他的身上挂了十六個鈴铛,那都是經由汪藏海親手改造過的東西,卻沒有留給汪家後人,反而在吳家傳了下來。
當吳邪能夠明白爺爺一直想要掩蓋的關于家族的真相後,這些鈴铛自然傳到了他手裏。為的也許就是在關鍵時候保下他的命。
而現在,十六個鈴铛只剩下他手裏的這枚。
吳邪的這條命,終于還是走到了盡頭。
因為地勢的關系,小小的鈴铛又順着坡度滑了下來,掉在了吳邪的手邊。
他勉強地舉起鈴铛,想對着漏進來的雪光再看看這個東西。
這一次,透過鈴铛表面上黑色的花紋,他卻看到了其他東西。略微明亮的光照下,很明顯的能看到裏面并不是普通鈴铛的金屬球,而是一顆黑色的卵石。
屍蟞丸。
吳邪晃了晃這個鈴铛,他終于明白了當初二叔把這些鈴铛交給自己時說的話。
【本來這個東西,我和你爺爺希望你永遠也不會需要,吳家人為了它們,付出的太多了。】
原來是這樣。這些副作用極大的所謂“長生藥丸”,他們的家族确實付出太多了。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把手裏的鈴铛磕在石壁上。
鈴铛表層出現了一條裂縫,露出了裏面的黑色丹藥。
這是一條每個人都知道,但絕對不會選擇的路。但是對于此刻的吳邪來說,能活下去的誘惑實在太大了。
“就當作是死刑緩期幾年執行吧。”他自嘲的笑笑,困難的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
辛辣的感覺立刻湧上來,滲透在每一個細胞裏。髒器仿佛被蝕咬一般鑽心的疼痛,身體開始修複受傷的器官,新陳代謝以幾十倍的的速度加快,他被迫陷入了沉睡。
在這片靜谧的雪山深處,因為吳邪的選擇,既定的局面發生了微小的改變。
而這種微小的改變并不是只有這一個地方,從最開始的時候,變化就已經發生了。積累到某個節點時,就會使這個世界崩塌,或者新生。
墨脫的雪山極冷。
——完——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得了蛇精病,不吃藥沒什麽大不了。吃錯藥才是要了親命。【逃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