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人的思量
說話間,他溫熱的指尖已經輕落在她唇邊,溫度比她的體溫要高出些許,他的眼睛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好看,只是那時眼睛是圓的。如今長大了也長開了,眼尾帶着一絲尖銳,不笑時看着有些清冷。
漆黑的眸子好似一池譚般幽暗深沉,仔細看過去,有一個暈黃的光點在跳躍,若探究再深一些還能看到一個小小的倒映着的自己。
“好了,”他輕輕抹掉了她唇邊那一小塊墨跡,“寫吧,今晚我陪你一起,”說着,裴洛城挨着她并排坐下。
江陵笑了笑,“我今晚晚膳可是還沒吃呢,大人可要請我吃頓好的,”
“放心,少不了,只是他們的手藝可不上你的水雲間,”
他們各自提筆蘸墨揮毫落筆。
窗外風吹草動,屋內長條案幾上的滴漏有規律地發出「滴答」聲,房間內高懸的銅燈籠将整個屋子暈染成暈黃一片。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着,不知不覺已經完成了大半,裴洛城提起筆,看了一眼已經寫好摞在一旁一尺多高的帖子,長籲了口氣,“累不累,要不歇會兒,”
他叫了守在門外的家丁,去小廚房準備一些吃食給他們送過來。
江陵也提筆放在一旁的山形青釉筆架上,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臂,突然又是一陣眩暈。
她的身子随之晃了兩下,趁大人并未注意到她,謊稱要去門口透透氣。
便匆匆起身出了門。
她心中有些不安,為何這兩日總是頻頻出現眩暈之感,其實這種感覺前幾日就已經有了,只是不大明顯,酒樓裏人多事雜,忙起來時她根本也顧不上,還以為自己是累着了。
這裏花木繁茂空氣清鮮,于是,她深吸了兩口氣,遠遠看到家丁們已經把做好的兩碗熱騰騰的面送了過來,正好肚子也餓了,興許吃完就沒事了,她這麽安慰自己,并随之一起重新走回房間。
是她最愛吃的牛肉湯面。家丁十分熟稔地走到落地罩外一張八仙桌前,将兩碗湯面小心擱到桌上。
然後朝大人躬身行了禮,便匆匆離開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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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香味直搗她的味蕾,一口還沒吃肚子便已經開始咕咕叫喚了,江陵挪過一個團凳坐在大人身邊,二人吃起面來。
“大人經常熬夜嗎?”江陵問道。
“嗯,刑部事多繁瑣,需要統籌全局細無巨細,一個不查就會斷送一條性命,必須慎之又慎,”說着他啜了一口酸湯,“和以前的味道比起來,如何?”
江陵點了頭,“說實話,挺像钰軒師傅的手藝,對了大人,你聽沒聽說禦前街殺人案?”
裴洛城并沒有太在意,“那地方經常有人聚衆鬧事,鬧出人命的事也是常有的。因為地靠一家賭場,經常有人不是被揍得斷了胳膊就是斷了腿,甚至因為出老千被剁掉一根手指,且他們很多時候都不會去衙門報案,而是選擇私底下自己了結。”
聊起刑部的事情,裴洛城侃侃而談,江陵聽着完全插不上話,只輕「哦」了一聲,“可死的那人是個北厥人,”
裴洛城愣了一下,即将送入口的面剛巧停在嘴邊。但很快神色恢複如初,若無其事地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江陵停下來想了一下,“人應該是昨晚被殺的,我還特意跑去禦前街看了。哦,對了,是京兆衙門的人把人擡走的,另外幾個北厥人不依不饒跟着衙門的人,說是一定要徹查此事,為他們大哥報仇!”
“大人說對了,他好像是被賭場的人殺的。因為他們輸了錢便賴賬想跑,于是就被人給,”說着,她擡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一個抹殺的動作。
“嗯,知道了,趕緊吃!”
江陵一邊吃一邊繼續問:“這事刑部會管吧?”
“嗯,”
這會子,他看起來似乎有些心事。
吃完後,大人将手裏的玉箸擱在碗上,也不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江陵,眼底神色有些複雜。
江陵仿佛有所感應,擡頭看了他一眼,“怎麽了?是不是我臉上還有墨沒擦幹淨?”
裴洛城答非所問,“江雲娘,”
江陵怔了一下,上一次大人以雲娘的名字稱她還是他們相認之時。
“如果,我是說如果……”
這還是與他相處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見他說話如此支吾不定欲言又止。
江陵笑了笑,“大人這是怎麽了?有話直說就好,跟我還有什麽不好說的,”
“若是有一天,需要你改名換姓離開上京,你可願意?”
?
江陵愣住,一頭霧水地看着大人,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想過。雖然上京這個地方已經沒有她值得留戀的親人,可她生在這裏長在這裏,若是離開又能去哪兒?
再說了,陸風的家還在上京,家中尚有長姐健在,她不可能就這麽悄無聲息連招呼都不打就離開他。
“大人為何突然這麽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江陵突然意識到什麽,神情一下子變得無比緊張。
“如果你是擔心他,”他頓了一下,雙眸微微一沉,眼底劃過一抹說不清的思緒,“我可以助你二人一起離開上京,”
“可,可他是不會離開這裏的,”
裴洛城看了她一眼,心裏默道“這可由不得他,”
陸風的事,江陵絲毫不知情。
陛下深知武侯已被孫家牢牢把控,金牛山銅礦之事,只怕一個活人都帶不回來,他已經另外派出繡衣使者秘密前往金牛山,兩路人馬一旦短兵相接,陸風能否活着回來都是問題。
還有麗華,她必須得死!
即便他将此事做得再怎樣天衣無縫無可指摘,只怕孫家那邊是斷斷不肯放過他,只是明面上不會撕破臉而已。
遲早會走到這一步,只不過這一天比他設想的來得更快。
只是這樣一來,孫家便會全力以赴對付他,和他身邊的人……所以江陵不能留下。
還有她剛剛提到的那個被殺害的北厥人,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憑着他敏銳的判斷,這件事只怕和柏葉脫不了幹系。
他的父親當年就是被北厥人綁在一根柱子用一根刺鞭将他抽打得皮開肉綻,流幹最後一滴血痛苦而死。這份仇恨早已深深滲入他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