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人有點不一般
寧氏兩只手死死抱着涼亭裏紅漆木柱不肯放,一面仍不忘大喊江陵的名字。
江蓉琪擔心拉扯中傷及寧氏,便轉而拉扯兩個護衛……
一向清靜的裴府頓時熱鬧得像個集市,下人聽聞這麽大動靜紛紛跑來圍觀。
“住手!”
瀾悅撥開人群,上前一看心裏頭一團火噌地直竄腦門,護院正拖着寧氏往外走,而寧氏則失心瘋一般,對那兩個護院則是又抓又撓又咬。
見是瀾悅姑娘,護衛趕緊松了抓在寧氏胳膊上手,低頭一看,手背上都一排深深牙印,還滲出幾滴血來。
“你屬狗的啊!還咬人!”護衛捂着手,朝寧氏大喝。
寧氏朝他手上瞥了一眼,一聲冷笑,“我呸!叫你們這幫狗仗人勢的奴才欺負人!今兒老娘若是見不到江陵的面,誰也別想消停!”
這裏是前院會客亭,離正門很近,外頭便是上京頂頂繁華的朱雀大街,坊內坐落着許多深宅大院官員府邸,還有許多參差錯落的飛檐重樓。
寧氏這麽一鬧,不知情的人真的會以為裴府仗勢欺人,出了什麽大事。
江陵上前,走到寧氏身邊,“二叔母,堂姐,你們怎麽來了?”
寧氏吸了吸早已凍得通紅的鼻頭,擡眼朝江陵望去,見她今日梳了一個墜馬髻鬓邊斜插一支雕花木簪,眉心一點朱紅,淡掃峨眉,這妝面正是時下上京城裏年輕女子最流行的桃花妝,外罩一件雅而不俗的鵝黃色大氅。
經過府裏幾日調養,這丫頭面色紅潤不少,碧眼桃腮氣若幽蘭,看起來與這座華美府邸竟如此協調相得益彰。
寧氏心裏酸溜溜的。
“怎麽,我們不能來?你是我江家的人,一個姑娘在外多日不回家像什麽話!你說我們來做什麽?”寧氏一聲冷笑,斜眼叉腰看着江陵。
“堂姐,你勸勸叔母不要鬧了,這裏畢竟裴大人府上,這麽鬧對大人影響不好,”江陵略帶求助語氣看向江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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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如今見你一面可是真不容易,算上這次,我來連來裴府三次了,前兩次連你的面都沒見到,”江蓉琪道。
“行啊,不鬧也行,你這就跟我們回江家去,叔母我保證再不多說一句!”
江陵心裏縱然萬般再不想回江家,卻也不願平白裴大人牽涉進她們江家這個大染缸裏,“好,我跟你們回,”
眼見江陵要走,瀾悅顧不得許多,急得沖上前攔住她們,大聲道:“不行,江姑娘不能跟你們走!”
寧氏鼻中冷哼,“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不過大人身邊一條只會汪汪亂叫的狗而已,再怎樣我也是名官婦!我一沒做違法的事,只是把我江家的人帶回去而已,有理有據,你有什麽資格攔着我們,縱使鬧到禦前我也有理!”
說着,寧氏用力推開瀾悅,“起開!”
寧氏用了蠻力,若不是一旁有婢女扶着,瀾悅差點跌進旁邊水塘裏。
“簡直潑婦!”瀾悅一面忿忿怒罵,一面焦急盼着大人趕緊回府。
方才寧氏母女剛一上門,她便知今日事情不妙,便已經着了府裏下人快馬加鞭去告知裴洛城一聲。
算算時間,大人接到消息也應該回了……
正想着,只見寧氏一衆經過過庭時,突然停了下來,“裴,裴大人!”
寧氏暗中猛地一把攥住江陵的手,生怕到了嘴邊的鴨子再飛了。
瀾悅見是裴大人回來了,趕緊上前跑到大人身邊,指着寧氏道:“就是這個人方才在府裏大鬧了一通,現在又要強行把江姑娘帶走!”
裴洛城冷冷地朝寧氏手上淡掃一眼,順手把馬繩遞給府裏的下人,又解下身上墨色大氅的系帶交給柏葉,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般,氣息平穩到察覺不出一絲情緒波動,“把人帶去哪兒?”
那聲音自丹田輕震而出,語調不快也不慢,給人一種無形壓迫感。
“回大人,江陵是我們江家女兒,不好一直住在府裏叨擾大人,”
說着,她又偷觑了瀾悅一眼,略帶嘲諷道:“這位姑娘可是裴府的管家?臣婦帶着女兒前來府上拜訪,原意也只是想把江陵帶回去,誰知竟遭這姑娘冷眼相待,把我們母女二人晾在一旁不管不問,敢問這可是裴府的待客之道?”
瀾悅上前一步,與她針鋒相對,“夫人口口聲聲污蔑裴府待客之道,我只想問你,所謂待客之道,首先你得是客人。既是裴府的客人,敢問夫人的拜帖何在!分明是你們在裴府外撒潑打诨無理取鬧,沒把你抓起來算好的了!”
“你!”
寧氏氣得血壓噴張,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此事若細追究還是她們理虧,自然也再說不出什麽。
“她不能走,”裴洛城靜靜走到江陵身側,頓了一下,拉住江陵另一只手腕,不由分說往回走去。
寧氏自然不敢再繼續拽着江陵不放。可讓她眼睜睜看着江陵被再次帶回去又十分不甘心。
“夫人有什麽要求盡管提,瀾悅,請二位進府一敘!”
江陵被他拉着手腕,鬼使神差地随着身旁這個足足高出她一個半頭的男子往回走,許是他氣場太過強大,又或許是裴洛城的氣息,總讓她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放心地随着他腳步一起向前。
繞過一塊雕刻有栩栩如生動物紋路的浮雕影壁,又經過一段連廊,陽光透過走廊映照他的側臉,輪廓忽明忽暗,仍能看清楚他臉部淩厲線條,帶着一股冷漠的疏離感。
“記住,待會兒不要輕易松口跟她回江家,其他的事,我來想辦法。”
他聲音不大,像是一種胸腔共鳴,醇厚且帶着磁性,還有他周身所散發的那種從容不迫和處事的游刃有餘,讓江陵無法不去信他。
“可……裴大人,你我素昧平生,大人憑什麽如此盡心盡力幫我?”江陵還是忍不住發問。
裴洛城沒有說話,而是默默擡起另一只手,在身前默默做了一個烏鴉飛過的動作。
這個舉動只有江陵一個人看到。
那一霎,她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這,當年在翰宸讀書時,是她常用來逗明軒的。
而且,這個手勢只有他們兩個知道。
可是……當年那個整天粘着她的小哭包,那個見到生人就躲在她後面的小男孩不是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
這座宅院屬三進式,是裴洛城從一位去年致仕的老臣那裏低價買過來的。
宅子裝修得古色古香,裏面的園子,假山一應仿照江南園林樣式修葺而成,前院亭臺樓閣,不失居家勝景,後院內宅外,種植了各色花木,牆邊的柳枝已經長出嫩芽,到了春夏時節,更是滿園飄香。
那位老臣見裴洛城有宰輔之才,且他也願意暗中效力陛下匡扶朝政,其中一些宗族忠臣們早就苦孫相之流久矣,只是無奈自己到了耄耋之年,疾病纏身,心有餘力不足。于是他将宅子以低于市價三分二的價格賣給了小裴大人。
裴洛城想要以正價購買,無奈實在抵不過老臣熱情相讓。
後宅內清幽肅靜,只有廊下屋檐下懸垂的冰淩在陽光照射下慢慢融化,發出「滴答」水聲,和庭院裏落下幾只雀兒叽叽喳喳地叫了幾聲,随展翅飛往別處。
江陵忐忑地坐着,從她座位角度剛好可以仔細端詳這個人,又不會引起他的注意。
今天的裴洛城身着一襲緋紅色繡着雲雀圖案的團領窄袖開叉朝服,革帶束腰,烏黑的頭發梳着一個整齊的發髻,外面套着一個精細黑紗幞頭。
看得出,他腿很長,即便是雙腿微蜷,朝服下的一雙奎文烏色六合靴還是完全暴露于人前。
怎麽可能是他。
明軒早已不在這個世上。當年駱家一門慘遭滅門,百十號人的屍身被扔進了亂墳崗裏,她還曾一個人偷偷溜去亂墳崗試圖找回小豆子的屍體,找是沒找到,半道便被亂葬崗裏傳出的異響吓跑了。後來索性在南香山給他立了一個小小的墳冢。
三年都沒去南香山了,只怕墳頭的草都有一人來高了吧。
江陵一面回憶着,嘴角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若是明軒還活着的話,單憑他那時小肉團子一般的五短身材,也決計長不到這麽高。
那時她總笑話他發育得太晚,照此下去,只怕以後媳婦兒都難找。
可他若不是明軒,又怎會知道那個手勢的含義……
裴洛城似乎也察覺到有人在窺視她。當他視線轉向江陵時,她卻早已看向別處。
他微勾了唇角,轉身提起茶幾上一只秋香瓷色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手指修長,端起茶盞輕輕吹了一口茶葉沫,一擡眼發現寧氏母女還站在房屋正中,“坐啊,”他輕道。
寧氏尴尬地笑着謝過大人,生硬移動自己身子到一側座位上,才一落座,那雙烏溜溜的眼睛便不安分地環顧起四周環境,“大人這宅子真不錯啊!難怪我們家老爺成日在妾身面前誇贊,說是刑部新來的這位小裴大人,是天縱的英才,”
“江陵以後就留在我府裏了,”
裴洛城開門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