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撲朔迷離
南郊城外
當晚,濃雲密布寒風呼號,果真又是一場大雪!
營房西北角有一處臨時搭建的刑室,屋子不大,約五尺見方,房屋正中擺放着一個被炭火燒得通紅的銅盆,殷紅的火苗争先恐後地向外竄着,發出畢博地炸裂聲。
裴洛城坐在火盆旁,慢慢地搓着手,火光映照他一半側臉頰上忽明忽暗,讓人愈發看不透他的心思。
「嘩啦」一聲,兩個玄色錦衣男子一左一右抓着閻亭長的胳膊,将那人一把從水缸中抓起。
水面上尚浮幾塊厚厚的冰塊,這人半個身子浸潤在冰水中,上衣緊貼在身上,往下滴着水,已凍得嘴唇發紫,說不出話來。
“裴,裴大人,屬下不是有意欺瞞大人,我手上真的沒有證據,”
“沒證據你還敢前來!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送到外頭雪地裏跪上一晚,你猜明天一早你會怎樣?”柏葉道。
閻六顧不得瑟瑟發抖的身子,吓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人,大人饒命啊!”
一直坐在火盆旁不發一語的裴洛城終于擡起頭,目光緩緩看向那人,“閻六,”
“小,小,的在!”閻六趕忙接話。
柏葉見裴洛城發了話,這才走到一旁遞給閻六一條幹淨的布讓他擦拭。
裴洛城看了看他,淡淡道了一句,“坐過來烤烤火,”
柏葉一只手拎起閻六,将他拖到火盆旁蹲着。
“謝大人……”閻六一遍使勁地搓手一遍抹着淚。
“你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說韓林沒死,而是被人李代桃僵偷換出了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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僥幸逃脫一死的閻六,不敢再有半分隐瞞,他戰戰兢兢,道:“是這樣的,大人,實不相瞞,小的也是從犯人口中得知的……”
閻六深吸口氣,娓娓道來。
原來那日,輪到閻六休沐,他閑來無事一個人去西市溜達,來到一個面攤前準備坐下吃碗混沌,正好碰上剛從刑部大牢釋放的王麻子。
王麻子同一群人圍坐在一起,并沒有注意到坐在角落裏的閻六。
“王麻子兄弟,這次怎麽這麽快從大牢裏出來了?兄弟還以為得至少明年才能看到你呢,聽說刑部大牢裏很多人得了鼠疫,你沒事吧?”
王麻子欲言又止,勾了勾手指,示意那些人把頭湊過去,故作神秘道:“我告訴你們,這次啊還多虧了這些老鼠,老子才能這麽快出獄,”
“這話怎麽說?”衆人不解。
“……”閻六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他們,繼續道:“這次刑部出了大事,大牢裏一次死了六個犯人,”
啊!衆人面露驚詫之色。
“不過那幾個人好在都是死刑犯,其中五個都是重罪在身準備秋後問斬的,還有一人是京兆府尹韓賀亦大人的侄子韓林,因涉嫌打死了刑部尚書窦大人的公子,也被關在甲子一號死牢裏,”
“我們倒是聽說了一些,他是怎麽死的?也是死于鼠疫?”
“不是鼠疫,說是被毒鼠所咬,哎喲,你們不知那幾人死去的樣子真是吓死人了,個個青面獠牙,渾身留着黃紅色濃水……”
衆人聽聞紛紛「咦」了一聲。
王麻子繼續道:“按我說啊,根本就不是毒鼠所咬,而是天要收了他們!”
“怎麽講?”
“你們想啊,偌大的刑部牢獄,關着七八十號犯人,莫非這毒鼠識字又說是能聽得懂人話,怎麽專挑死刑犯下嘴呢?”
衆人不約而同點頭,聽着确有幾分道理。
“甲子一號大牢關押的都是罪不容誅的犯人。所以我說是天要收了他們,這不,毒鼠尚未捉住,刑部大老爺擔心毒鼠傷害其他無辜犯人的命。這不,我們這些輕犯就被提前釋放了。”
裴洛城聽到這裏,慢慢坐起身來,“所以你就以此認定韓林并非死于毒鼠,而是被人借此偷換出了大獄。”
柏葉認真聽着閻六的訴說,不由低頭看了看大人,眼神中充滿着無上敬佩:韓林之死果然另有蹊跷!
“你可有親眼見到過韓林?”柏葉問道
閻六搖了搖頭,不住地搓着手,眼下他身子已經漸漸回了暖,話也說得利落了。
“大人有所不知,當時大牢裏六名死去的犯人被擡出去的時候,主事張合,柴掌固都是親自去看過的,此外還需要一名獄醫的證明,和仵作的驗屍報告,這名獄醫下屬同他不熟,并不十分了解。可那張合和柴掌固二人早已沆瀣一氣狼狽為奸,那姓柴的為人一向貪財,要不他張合給那姓柴的送了銀票,他怎會從一個小小副亭長一躍成為八品主事。若說他收了韓家錢財,與張合,仵作沆瀣一氣,制造毒鼠咬人的假象,為此把韓林救出刑部大牢,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還有,那名仵作身份也是十分可疑,這名仵作曾是從京兆府大獄裏調過來的,韓賀亦大人是韓林的叔父,又是京兆府尹。如今韓林被關在刑部大牢裏,這個忙他也是可以幫的!”
裴洛城一直前傾着身子,靜靜注視着眼前的跳躍的火苗。
除了下屬之間的私人恩怨是他第一次聽到以外,閻六所說關于韓林之事和他的判斷基本無差。
雖無新的證據可以證明韓林還活着,可眼前這個閻六……
也不是完全沒有用處。
柏葉見裴洛城的視線一動不動地盯着閻六,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立即從腰間抽刀架在閻六的脖子上,“閻六,你以為說出這些大人就能饒了你嗎?你說得這些大人早就知道了!還用得你來分析!”
身子才剛轉暖的閻六,冷不丁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冷冰冰的刀刃,就像外頭冰溜子一樣冷,那道白刃晃得他睜開不開眼,閻六吓得立馬跪倒在地。
“所以……你是因為氣不過張合賄賂柴掌固,成了刑部主事壓在你頭上,你懷恨在心,處處留意他們一舉一動,當你發現韓林的死有蹊跷,且張柴二人是最後見過韓林的人,所以你才匿名舉報他們。”
“是,”閻六點了點頭,蔫頭耷腦好似被霜打過的茄子一般,“除了大人所說的原因以外,小的的确是因為家有病重老母在床,需要這筆銀子治病,這才夤夜冒死前往去領這筆銀子。”
“那刑部的告示上明确說了,有親眼目睹當晚毒鼠咬人事件的目擊者可以去刑部後面的一座無人的房子裏領取這筆銀子,并留下證據,若是證據有用,日後定會得到拔擢重用。如今你什麽證據都沒有,卻還想領走銀兩!你可知道自己該當何罪!”
“大人,大人……”閻六泣淚橫流,不住地磕頭,“小的不是成心的,大人若把我抓起來,我那七十歲卧病在床的老娘真的就只能餓死家中了,”
“哦,”閻六一急之下,突然想到了什麽,“關于韓林韓公子的,小的好像還知道一些,”
“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柏葉大聲喝道。
“事發之前,也就是窦韓兩位大人因為争地之事鬧出人命之前,小的就聽說一些關于韓林的事,聽說這位韓公子在聽雨樓有個相好姑娘,名叫麗姬,長得十分貌美,只賣歌藝不賣身,多少人一擲千金只為看她一眼,可這麗姬姑娘偏偏看上了韓林,二人一見鐘情。”
窗外傳來「嗚,嗚」風聲,房間的各個角落都被擱置了炭盆,将房間映得通紅透亮,暖意融融,仿佛與外面是兩個世界。
“說重點!誰要聽這些王孫公子的莺莺燕燕!”柏葉怒斥。
閻六戰戰兢兢地偷觑了一眼裴洛城,見大人對柏葉的話沒什麽回應,便放開膽子繼續道:“別急,這就是重點。”
“這韓林是個情種,小的猜,若他還活着,一定會忍不住跑去私會麗姬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