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骨灰
入夜。
白簡從床上清醒過來,捂着額頭倒吸口涼氣:“嘶……”
怎麽這麽暈。
窗簾沒拉上,澄明的月光一覽無餘,暴露在白簡視野。
手撐在床面,白簡迷迷糊糊坐起身,借着外頭大片灑落進的星月光亮,去看床頭櫃上的鬧鐘,想知道現在幾點了。
喝醉後醒來,即便事先被徐昭喂過一碗醒酒湯了,白簡這會兒還是很朦胧,意識沒回轉,呆坐在床邊,瞥着床頭櫃上的時間發愣。
怎麽回事,她不應該在學校上課嗎,怎麽會跑到家裏來了。
白簡睡眼惺忪地揉揉眼,搞不懂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窗戶開了一條縫隙,清風緩緩從外頭飄進來,将白簡殘存的酒味吹去一大半。
她嘆了口氣,借着手撐膝蓋的力量想下地站起來。
光潔的腳掌随意在拖鞋上耷拉兩下,白簡打着哈欠,伸手去打開大燈。
手還沒碰到,擺在床頭櫃的手機忽嗡嗡兩下,在寂靜的黑暗中吓了她一跳。
要不是急速掩住了唇瓣,白簡這會兒的尖叫,估計會引來隔壁房間爸媽的一頓臭罵。
午夜的時分,徐昭沒睡着,在給白簡發消息。
白簡傾身,瞄了一眼那部手機,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手機拿起來,大概看了看上頭徐昭發來的話。
徐昭出院第一天,就又恢複成了叨叨機,短短時間可以給白簡發上個好幾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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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嗎?】
【算了,你還是別醒了。】
【醒了之後就去吃點早飯什麽的,記得照顧好自己。】【……】
白簡解鎖了手機,用指頭往上劃拉兩下,表示這還用徐昭說嗎,她肯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但到底,她還是沒把這些話直觀給徐昭說,只是反問過去:【我們不是吃飯去了嗎,怎麽我一醒來就到家了?】頓了幾秒,白簡捏着手機改換說詞:【不是,我為什麽會昏睡過去啊?我們吃的飯被人下迷藥了?】徐昭在那頭“正在輸入中”好一會兒,幾次輸入中幾次放棄輸入中,大概被白簡的這話問住了,陷入了短暫的無語。
白簡回看自己的那兩句話,也覺得有點逗,敲出虛拟鍵盤來快速打字:【開個玩笑,別當真。】徐昭這次又“正在輸入中”幾秒,然後回過來一條比較短的消息:【除了我們一起去吃飯這件事,你還記得什麽嗎?】【……我該記得什麽嗎?】白簡打字很快,繼續反問。
那頭的徐昭沒聲了,不知道又去搗鼓什麽東西。
白簡深吸了口氣,幹脆打消開燈的念頭,手機一扔在床頭,身子後仰盡情倒在了大床上。
柔軟的床墊和被褥包裹住疲憊的她,緊繃的神經在此刻慢慢放松。
緩緩閉上眼睛,深沉的睡意又向白簡襲來,催促她快點進入夢鄉。
又要沉沉睡去的時分,放在床頭櫃的手機嗡嗡作響,顯示徐昭發過來了消息。
他的話語很短,例行公事那般,繞開剛才的話題,徑直朝白簡扔過來一個地址。
——貓。
然後在那地址的下方,寫了一個像是署名,像是交代白簡內容的字眼。
白簡指間摩挲過手機屏幕,目光落在那個地址,思緒翻飛。
徐昭不在的半年,白簡又去找過林友兒,幾番确認過,現在的林友兒養着的那只貓确實不是徐昭之前送給白簡的那只。
但徐昭先前微博上發出來的貓,又是徐昭送白簡的那只,而照片入鏡的內容裏,确實有林友兒的影子。
不及深思,徐昭匆匆又扔過來幾個字,算是預判着解釋:【被我找回來了。有人想要,但我沒給。】所以,林友兒現在養着的貓會那麽像徐昭送白簡的那只貓,是因為徐昭為了了卻林友兒的糾纏,幫忙找來的“替身喵”?
至于那些照片,或許只是林友兒纏着徐昭帶貓去看她,然後拍下的?
一番猜測在白簡腦中快速運轉。
想着,白簡又拍拍自己面頰,告誡自己不能給徐昭開脫。
就算這個說得通,徐昭也和林友兒這麽多年一直都保持聯系啊。
雖然林友兒生病了,可林友兒療養的那個小院子離白簡那麽近,徐昭去過那麽多次,都沒有想着來看看她嗎。
她雖然沒生病,但她可被那家夥親口的言語惡傷了,那臭小子就沒想過要來跟她道歉什麽的嗎。
要是那幾年裏,徐昭來找白簡,真誠的好好給白簡道一次歉,他倆之間的關系或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了。
白簡咬着手指,長長舒了口氣,嘆息着喟嘆,對于今天飯桌上的事情一無所知,只記得自己和徐昭去吃了頓飯。
蹙着眉心,白簡恍惚了好幾遍,試圖想起今天還和徐昭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自己突然就昏睡過去了,記憶卻好像卡帶了一樣,有部分變得模糊、空白。
白簡擡起手機,劃動指尖,往上注視徐昭發的那幾句貌似含了深意的話,幾遍打量着思考,幾遍腦袋昏沉的疼,什麽也想不起來。
“算了。”白簡徹底放棄了,将手機抛到了一邊,胳膊肘搭在了自己眼睛上,進入更深沉的黑暗,“下次見面的時候,好好問問那家夥好了。”
他們這次能坐在一起吃飯,借用這個機會,關系也算是有些緩和。
白簡想的困倦,慢慢真的陷入了睡夢。
銀輝月色灑落大地,給夜行趕路的人帶去一絲安撫。
全副武裝的特警隊,井興懷站在徐昭邊上,提醒:“得走了。”
徐昭攥着手機,斂眸慢了一拍,點點頭,把手機關機,扔進抽屜:“走吧。”
夢境中,白簡回索到了這半年自己匆忙詢問到的,一些關于徐昭消息的內容。
“那個孩子啊,真是可惜了啊,年年拿獎狀獎學金,參加各種比賽拿第一,結果那些榮譽滿滿的獎品卻成了誅殺自己父親的利刃,啧啧。”
“啧啧,是啊,這麽優秀的孩子,攤上個這樣的爸爸也是倒黴,沒錢去嫖賭毒了,結果就來逼打自己的孩子,拿出自己的獎學金來‘資助’他嫖賭毒。”
“唉,真是可惜了啊……”
一路回味過去,好多人都在唏噓。
白簡站在回憶徘徊的岔路口,想到自己曾經看到的有關徐昭陰暗一面的小口子。
那個時候,她為什麽沒有盡自己更大的力量,像徐昭兒時保護她一樣保護他,繼續擋在他的跟前,迎接徐父晦暗不明如毒舌的冰冷目光。
要是多了她這份微乎其微但堅定無比的支撐,脫去十幾年積累起的榮譽、無父無母無倚靠了的徐昭,是不是能比現在更幸福。
白簡在夢境中絞纏,眼角逐漸濕潤,鼻腔酸澀的難受。
原來徐昭,比她想象中的堅強多,也脆弱的多。
需要人安慰陪伴,需要人鼓勵愛護。
翌日清晨,鳥鳴劃破了天際,催醒了朦胧的白簡。
就那麽保持後仰姿勢,安靜睡了一晚的白簡,轉醒起身的時候,腰特別的酸,感覺要斷了一樣。
白簡小心扶着自己的腰,手撐在床面起來,頭沒那麽暈乎了,但也沉沉的。
坐起身後,白簡便一手扶着自己的腰,一手抱着自己的腦袋,感覺整個人都不對勁,像是被馬匹用力分裂過一樣,渾身都酸疼無比。
“嘶……”她輕輕甩了甩頭,想把那些沉重甩掉,可惜無濟于事,反而感覺更難受了。
白母開門進來叫她起床,催促她趕緊洗漱,然後過去把早飯給吃了。
白簡的起床氣落敗于身體的酸痛,微妙應了一聲,乖巧沒吭聲地繼續坐了一會兒緩神,接着就摸索去了盥洗室。
刷牙、洗臉。
白簡的動作緩慢,表現的不慌不忙。
白母等在外面,有些着急,看上去比平時兇了一些,嚴肅着一遍遍招呼白簡:“快出來啊小白!面就要涼了!”
白簡手撐在盥洗室,還在磨蹭着刷牙,頭發綁成了一條低低的馬尾辮,回答的有些含糊:“哎呀知道了,我已經很快了嘛。”
“白簡!”白母今日沒什麽耐心,明明是休息日,卻跟沒時間了似,急匆匆闖入了盥洗室,“快點呀,你怎麽這麽磨蹭!”
白簡表示自己很委屈,她真的很快了嘛,也在努力更快了啊,怎麽還一直催她啊,“面冷了待會兒就熱一下,幹嘛老是催我啊。”
白母懶得跟她多叨叨,二話不說,抱臂站在她邊上監督她洗漱,以威壓催促她快點。
白簡被盯得不自在,趕緊刷了牙之後洗了把臉,急匆匆抽了張餐巾紙往臉上招呼,腳下步子邁的很快,往餐桌那邊趕,“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爸你看媽,她今天怎麽這麽兇啊!”
話音落下,白簡注意到今天的桌上沒有別的早飯,只有一碗她最愛吃的青椒肉絲面,而且還放了些她喜歡吃的香菜做點綴。
白父坐在那碗面的對面,嘴裏叼着煙想抽,但只是這麽叼着,沒有點燃,仿佛怕磨損了這碗熱氣騰騰的面的香氣。
“快來吃早飯吧。”白父沒有看白簡,說話的時候,肩膀松了下,無聲舒了口氣,氣氛有些沉重,眼角皺紋更深了。
白簡擰着眉梢,感覺奇怪,心裏面的感覺很怪異。
這碗面長得很像徐昭做的,但一大清早的,徐昭就算給大夥做早飯,怎麽可能只做一碗。
好奇怪。
“這是小昭昨天做的。”白母從後面過來,故作自然地拉着白簡過去,“我們都吃過了,今天得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慢慢吃,不要着急,知道了嗎。”
白簡盯着那碗面,疑惑:“這碗面……”
“這碗面小昭一直溫在微波爐裏呢,”白母笑得慈祥,恢複成了平日那種溫和調調,抓着白簡的手拍了拍,反差很大,“再溫可能味道就有些變化,面會變軟沒有口感了。小白聽話,慢慢吃,我和你爸有事出去一趟,你自己一個人在家要乖,不要惹出什麽事端。”
要是在平時,聽到白母這些顯得有些幼稚的叨叨的白簡,只會嬉笑反駁回去,表示自己這麽大人了,哪還會惹出什麽事情來啊。
但今天,停滞流動的僵硬氣氛感染了她。
白簡看着那碗面,像是看到了徐昭。
她皺着眉頭,一句話不吭,就那麽站在原地望着那碗面,積壓心底的不安慢慢湧出,用力包裹住她。
“徐昭呢,”白簡深吸了口氣,話語譏诮,“他又走了嗎。”
看向白父白母的凝重模樣,白簡還挺想加問一句。
是不是再過段時間,徐昭又會變成一副殘廢的重傷樣子躺進醫院,搶救、長久治療、人間蒸發、執行任務。
或者,直接回不來了,只被帶回來一捧骨灰?
白簡不願這麽想,但看着向來樂觀積極的爸媽變成這樣子,她忍不住就會這麽去想。
她和徐昭間的誤會,以及他倆之間的關系,好不容易有了緩和,在慢慢減少隔閡,怎麽徐昭又不吭一聲,人間蒸發了。
他不是已經完成任務了嗎,怎麽又要走了。
白母站在白簡邊上,瞥着白簡紅了眼圈,心裏止不住的嘆息,自己也差點沒憋住情緒,就那麽哭出來。
“小白啊,”一貫最疼愛徐昭的白母,在這會兒卻反安慰起白簡,抓着她的手努力溫暖自己的女兒,“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你都要記得,我們和你小昭哥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所以你不用害怕。”
白簡彼時不想聽什麽感人的唯美話,她就想知道一件事,徐昭還回得來嗎。
白簡深吸了口氣,斜陽灑落在她肩頭,照得人發絲都變成了金燦燦的暖陽色。
回眸去看,通過澄明的落地窗,白簡仿佛看到了時光盡頭,看到了自己人生的最末尾。
徐昭這一走,雖然可能又會很長時間沒有消息,但絕對還會和前兩次那樣,會回來的吧。
會平安回來的吧。
看着,發呆着,白簡在心裏寬慰着自己,忽然展顏而笑,擡手擦了擦眼淚,像平常那般自然走向餐桌,拿起筷子招呼着爸媽:“我知道了,爸、媽,你們去忙吧,我會好好在家待着不惹事的。”
房內安靜着,白父白母悄悄交換着眼神,大氣沒出,生怕刺激到白簡。
抹去眼淚的白簡笑得明朗,抓起筷子往嘴裏塞了一口面,吃一口便開始吐槽,仿佛對面坐着的人不是白父,而是徐昭。
“之前讓他給我做面,他老不理我,現在終于能吃到一碗了,結果他卻沒給我加辣椒……”
白父坐在那裏,深吸了口氣,把擔憂和煩擾都吞入腹中,搖了搖頭起身和白母一起出去了,騰出空間來讓白簡獨自冷靜一會兒。
屋內已沒人,徐昭借住在他們家的客房開着,露出一角他疊的十分整齊的被褥。
說是借住在他們家,實際上,徐昭也就住過幾晚。
其餘時間,基本都是在隊內,或者在執行任務。
白簡細嚼慢咽吃着面條,腮幫子鼓鼓的,咀嚼的很用力。
肆意的情緒壓迫她的神經和味蕾,這碗香氣彌漫的面條,白簡其實嘗不出什麽味道,只是通過使勁的咬合吞咽,将那些久違的思念埋入肚子裏。
吃着吃着,白簡忽然動作一頓,力量松懈,眼眶止不住的泛起淚花,鼻腔酸澀的十分難受,眼前的面不是面,視野模糊成一團。
安靜的房內,只剩下她一個人。
會回來的吧。
白簡阖上眼簾,掩着自己的眼睛,淚水從掌沿落下,濡濕了溫熱的掌心。
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