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路癡
人心惶惶恐恐,可是白日究竟是熬過去了,很快入夜。
凝黛真心佩服鄭林。鄭林不愧為将軍府主母,不多時冷靜下來,穩定了府中一衆人等。随後便回到正屋,做起針線女紅,真真當得起那句“我會等你回來”。
凝黛卻越發坐不住,瞅着旁側清玄正端着白瓷青花酒器自斟自飲,酒是清玄從府裏廚房順出來的。
将軍府沒有人理會他們,他們順順當當溜進府中,凝黛不再避諱他人,光明正大在府中溜達,最後留在清玄的廂房。反正下人們正憂心自家性命,也顧不上府裏是多一個人還是少一個人。
兩人對面而坐,凝黛支着額,問,“你如何打算?”
清玄把玩着手裏的酒杯,慢條斯理道,“我自有打算。不急不急,時辰未到。”
如何能不急?凝黛按下心頭不愈,告訴自己要相信清玄,繼續道,“要等到何時?”
清玄端起酒杯淺啜一口,但笑不語。
不說話是什麽意思?凝黛不耐煩,支起身子,重複一遍,“何時?!”語氣明顯冷淡。
清玄目光越過酒杯瞥了凝黛一眼,“佛曰:不可雲不可雲!”
凝黛氣了!什麽事情讓人憋屈,你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別人倒故意在你面前裝淡定顯深沉;比憋屈更憋屈的是,你還有求于這人,左右不得他,只能生悶氣。
凝黛氣極反笑,“好,我不問了!”
她磨了磨牙,“這事,我全全拜托你。”
“好!”清玄目光含笑,他就喜歡看她炸毛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真是極好的下酒菜。
等到凝黛徹底冷靜下來,清玄将酒杯在桌上一拍,站起身子,鄭重道,“時辰已到,施主稍後,貧道去去就來!”
凝黛立即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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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玄方才裝的一本正經,聽到這句話立馬破功,本想直接拒絕,話一出口就轉了個彎兒。他一挑眉,“你這是信不過我?貧道雖然小事不靠譜,好歹是不會拿你的正事玩笑的。你安安心心在這兒等着就行,別跟着我,免得讓本道誤會魅力太大,惹得傘妖糾纏。”
末了,他問:“可行?”
凝黛點點頭。清玄貧嘴,她懶得計較,況且,清玄沒在“跟着”這二字前頭限定時間……
眼瞅着清玄打開廂房門,凝黛轉頭叮囑一聲,“一切小心!”
清玄沒有回頭,舉起手示意她安心。
~
将軍府盯梢的多,擋住清玄卻不容易。他一路禦劍前行,直接往洛陽城的中軸而去。大周皇宮便坐落在洛陽城正中。清玄的此行去的正是大周皇宮。
提到皇宮,無非是巍峨壯觀,宮內層層雕廊畫棟,皆金碧輝煌;尋常人卻可望不可即,因為舉凡皇宮定然是日夜森嚴戒備。
皇宮大內居住着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睿正皇帝即位已經四個年頭,改原來國號正和為寧安,如今便是寧安四年。關于睿正皇帝此人評價呈現兩邊倒的情況,一些人說他生性多疑,為人殘暴,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一些人卻說他為政清明,繼位以來宵衣旰食,是難得的好皇帝。
孝惠太皇太後卻是當今聖上嫡母,睿正生身母親難産而死,因此從小便養在孝惠太皇太後身邊。按理說孝惠太皇太後長皇帝區區一輩,當以太後稱謂。如今得了太皇太後的稱號,其間卻有一段緣故。
原來,孝惠太皇太後有個親生的兒子,嫡親的皇室血統,曾繼承大統五年,被冠為崇德皇帝,國號正和。正和五年的時候,崇德突然間消失,據說動用了舉國人力物力尋找,未果。
孝惠一時間病倒,但是國不可一日無君,于是扶了當時的睿王爺登上大極。睿正初即位,孝惠也便成了太皇太後,原來崇德的正宮皇後尊為安慧太後。
清玄所在的舒山是大周的國宗,他出入皇宮是常事。此時他熟門熟路地進了皇宮,徑直前往皇帝所在禦書房。亥時已到,禦書房燈還亮着,所以有人說睿正皇帝勤政也是沒錯的。
清玄走得急,身影一閃,便背着一衆禦林軍和禁衛輕易進了禦書房。隔了不遠的凝黛輕勾了唇角,方才她就悄悄地跟在清玄身後,為了不暴露行跡,她可下了番狠功夫,連平常不經常使用頗費道行的閉息法都使出了,總算清玄沒有發現她。
在她僅有的記憶中,她是第一次來大周皇宮,可是眼前的一切都那麽熟悉。禦書房燈光瑩瑩,仿似她曾經無數次來過一般;南北通行的甬道似乎她曾赤足踩踏過……
順着自己模糊的記憶,一路往北而行,來到一處叫行雲殿的地方。這裏極為荒涼,裏裏外外只得幾個灑掃的小宮女和幾個守夜的婆子。
夜來風急,宮女們便湊在一塊兒碎嘴。
圓臉圓眼的宮女,抱着胳臂打個冷顫,“都五月天了,這行雲殿裏也不知怎地,涼飕飕的!”
削肩細腰的一名宮女四處張望一番,湊到方才那宮女跟前,“你不知道,行雲殿以前發生過一場火宅,所有宮女侍衛全都葬身火海。據說,崇德皇帝最為寵愛的妃子也在那場火宅中喪命。如今行雲殿修繕過,格局全都改了,是早已經落盡繁華。也不怪你覺得涼飕飕的,聽人說,這裏到了後半夜總有些不幹淨的東西……”
兩宮女正說在興頭上,突然冒出一個滿臉褶子的嬷嬷,她們駭了一跳,只見那嬷嬷冷聲冷氣斥道,“碎什麽嘴,宮闱之事可是我們可以随意議論的,還不閉嘴。”
凝黛撇撇嘴,怪道說宮廷裏多龌龊,也無趣得緊。這麽想着,凝黛便打算回到禦書房,看看清玄的情況。
皇宮随便一處宮殿占地都極廣,行雲殿也不外如是。凝黛在行雲殿溜達了一圈,她原本打算原路返回,可是來來回回轉了多次,好像都回到了原地。她——好像迷路了!
路癡?!真是傷人腦筋!也真是……丢人!
凝黛性子也倔強,還就是不信了!她繼續在行雲殿打轉,最後倒是轉出了行雲殿,只是這條路和方才進入行雲殿的路迥然不同。凝黛不知道她到底從行雲殿哪個門出來了,反正是繞不清了,她當破罐子破摔,憑着感覺随意地走。
也不知穿過了幾道不知名的宮牆,凝黛最終停在了一處莊嚴的宮殿前,來到這裏,她的心裏莫名地有些發憷。擡頭一看——慈寧宮三個字映入眼簾。
慈寧宮,當今孝惠太皇太後寝殿。
凝黛卻不清楚,她可不管這是誰的寝殿,她想弄清楚心裏害怕的原因。凝黛穩了穩心神,直接進去了。慈寧宮裏安安靜靜,四處都有守衛,和方才的行雲殿迥異。
到得正堂,凝黛直接忽略門口的守衛闖了進去,反正他們也攔她不住。裏面更是靜谧,凝黛猜測這裏住的人必然身份十分尊貴,侍候的仆人恭恭敬敬;一進門,她又感到一股清貴之氣。
往偏殿走去,居然沒有了侍候的宮女。原來,此處置了佛堂。凝黛不清楚狀況,只覺得越往裏走心裏越駭然,反正沒人,她便現了身。
“你是誰!?”蒼老平靜的聲音突然響起。
凝黛驚了一驚,才掃到眼前的老婦人,一臉的端莊富态,正怒視着她。
孝惠太皇太後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女子,彎月眼眸遠山眉、櫻桃樊素口。孝惠浮沉宮廷一生,也鮮少見過如此秀麗的女子,美而不妖,跟四年前的那個女子容貌簡直如出一轍。孝惠內心翻騰的厲害,可是她畢竟常年在權利場浸淫,早養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功力。
孝惠滿臉鎮定,龍頭拐杖一頓,“說,你是誰!?”
“我……”被逮了個正着,凝黛低下頭對了對手指,眼下這種情況該怎麽糊弄過去。可是她是妖啊,直接弄暈了事!
凝黛擡手意欲掐個訣。
“你意欲何為!”
得!還沒開始就被識破!凝黛頓了頓,她心裏有點怵。
就這麽愣了一瞬,凝黛眼前白光一晃,孝惠太皇太後手裏一串佛珠,佛珠由南方暹羅國進貢小葉紫檀制成,經得道高憎開過光,功力極強。凝黛渾身一顫,她是妖,自然害怕這些。
凝黛用手擋住眼前的佛光,饒是她再有能耐,如今也使不出。為今之計,正應了那句,走為上策。
“想走!”孝惠喝道!說着堵住了凝黛的去路,“你是何人!”
凝黛覺得自己真慫,被一個凡間老太婆逼得無處可走,都怪那串佛珠。只要毀掉佛珠便可逃脫。然而眼下,凝黛不得不應付孝惠,“我……是宮女。”
“哼!宮女!”孝惠冷哼,“本宮倒以為你是妖孽,否則你怕着佛珠作甚!”
“本宮讓你現出原形,叫我拿不成器的兒子瞧瞧……”孝惠說了幾句,喘了一會兒,緩了緩提起中氣大喝,“瞧瞧當年讓他着迷的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孝惠滿是褶皺的手摸到佛珠,不知道按動什麽,一瞬間佛光大盛,逼得凝黛一步步向後而去。
凝黛仿似被無數利劍加身,她喉間一甜,唇角溢出殷紅的血。不多時,凝黛禁不住渾身顫栗,她想,要不了多久,她真的要現原形了,沒成想,她會葬身在一個凡人老太婆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