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往事(一)
鏡子裏的女孩約摸十四五歲,眉目還未完全長開,隐約可以辨認出她是朱真。
六月栀子樹花開,樹下秋千架上朱真和一青衣男子相依而坐,男子眉目清秀,帶着一股書生氣。純白的花瓣飄落在二人肩頭。
朱真拂落男子肩頭花瓣:“天闊,哥哥最近身體好了很多。我們……”她低下頭羞怯地瞟了男子一眼。
被喚作天闊的男子聞言,心領神會,激動地握住朱真的雙手,那手指纖細而白皙:“這麽說來,我們的婚期有望了。”
朱真羞澀地點頭,左右張望了一番,低語道:“家裏新來的道士長得可真醜。”
她的眸光一轉,高興起來:“道法卻高明得很,自他來後,哥哥的身體也日漸痊愈了。”
“那我們,我們,”盧天闊寵溺地摸了朱真的頭,“成親的時候,可得好好感激那道士。”他說完吐了吐舌,自己也緋紅了臉。
“你……”朱真雙手捂着臉,從秋千架上跑了下去,“真是羞死人了。”
秋千架霍然失去平衡,盧天闊呆呆地望着朱真,一愣神從秋千上傾倒。他傻傻地撓了撓頭。
“哎呀,你沒事吧!”朱真見他的呆樣,又碎步跑回來,“你可小心點!”
朱真明媚的大眼似嗔似怒,小小的嘴唇一張一合。那是他從未品嘗過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向她靠近,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栀子花香浮動,他深深嗅得一口,仿似心都醉了。
“我可以親你嗎?”這樣□□裸的話就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
朱真一張臉登時燥紅,宛如飛上一抹傍晚的紅霞,她沉默了片刻,然後輕咬着紅唇,點了點頭。
盧天闊欣喜若狂,珍重地捧起她的臉,她的臉很小,巴掌似的,他一只手就可以包裹住。他從沒有碰過其他姑娘,緊張地雙手禁不住發顫。
他親上去時,一片栀子花恰好飄落,蕩蕩悠悠灑在朱真的嘴角,栀子花香就一直蔓延到他的心頭,他告訴自己,那是他所愛的姑娘,一生一世,永不相負。
在他們都沒注意的角落,有一雙眼睛一直盯着他們。見到那一幕後,原本清明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晦暗不明,冷冽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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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瑜躲藏在假山後,想抄近道看望妹妹。卻看到這樣的光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朱真。像枝頭新抽出的栀子花,純美天真。他的手不由攥緊成拳頭。
“可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如膠似漆,早就忘了你這個大哥了。嫉妒嗎?”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并一道陰陽怪掉的聲音,“可她是你的妹妹!”
朱瑜最煩的就是這點,他怒火中燒,聲音沙啞,嘶吼道:“那又如何!?”
“哈哈。不如何,我只是來告誡我的好徒兒——想要得到,就要伸出雙手去争取,去,搶奪!”
朱瑜霎時冷靜下來,喃喃道:“去争取,去搶奪!”念到後來,他的目光陰沉至極。
“求師傅指教!”仿佛終于想通了什麽,朱瑜擡起頭,聲音有了幾分勢在必得。
那師傅正是狼妖,他憑空幻化出一只白瓷茶碗,割破手腕,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蓋過空氣中恬淡的花香。
“喝下它,你會如願以償。”
“不過,喝下它,你的身體會出現異狀。可能是傷寒,可能是癱瘓,也可能,是死亡。一切你,自己選擇。”
朱瑜顫顫巍巍接過,遲疑不定,忽然聽到那邊朱真甜美地喚了“盧郎”,他渾身一震,再沒有猶豫,就着碗一口飲盡。
見他飲盡,狼妖目光微閃,拍拍他的肩頭:“不過那些後遺症都是暫時的。”
“盧郎。”朱真低喚,暖陽融融,盧天闊額上淌出豆大汗珠,她摸出貼身帕子,帕子是新繡的,上面細細縫了個“真”字。她溫柔地擦了他的輪廓分明的額頭。
盧天闊像木頭似的完全呆楞,朱真低笑,故意将帕子摔在他的臉上,轉身跑走了。
盧天闊怔怔地撿起她的帕子,直到那條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滿園花影中,才回過神來。
很快便入夜了。朱府各處都點上了燈。
盧天闊獨自一人來到朱真院子,他是朱府準姑爺,素日裏來往很多。下人們見慣不怪,也就沒有去通報了。
“帕子呢?”盧天闊低着頭,瞪大眼睛,仔細搜尋着院子。
夏天的晚風,帶着陣陣舒爽迎面而來,他擡眼一望,遠處擱在秋千架旁可不是那帕子。他雀躍地急忙跑過去,誰知,那帕子被風帶起,跑遠了。
他覺得奇怪,這晚風似乎還沒大到如此程度。因為是朱真的手帕,他極為珍視,仍是跟着風吹的方向一路尋去。
昂着頭,也不曾辯路,抓住帕子時一瞧,居然來到了朱真閨房外。他趕忙背過身,男子進入未婚女子閨房似乎于理不合,轉念一想,他是朱真的未婚夫,進去應該無礙。
他搖搖頭,心中暗罵自己迂腐。兩情相悅又何妨世俗眼光。他決定進去看望朱真。
才轉過身,發現朱真的屋子燈火滅了。再進去,就會打擾朱真休息。盧天闊于是打算回去,裏頭傳出聲音卻止了他的步子。
自然是朱真的聲音:“哥哥,盧天闊真是個傻瓜。他以為他是準姑爺,殊不知他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哥哥,我最喜歡你了。”
他不可置信,驚愕至極。匆忙尋了個角落躲起來,竊聽裏頭二人說話。
“哈哈。”傳出的笑聲也是他極熟悉的,帶着令他駭然的愉悅,“你呀。真是小壞蛋!”
那聲音頓了頓,才深情道:“哥哥想要你。”
“嗯。”朱真的聲音低到幾不可聞,盧天闊還是聽了個透徹,他面色一白,瞳孔倏然放大,渾身一頓,大腦一片空洞。夜風瑟瑟,吹得他渾身哆嗦。
很久之後,他才醒過神來,先是駭然,他們是親兄妹,怎麽會如此。繼而是憤怒,他想一腳踢掉那扇沉重的木門,沖進去質問朱真,他難道對她不夠好,她要以這種方法令他肝腸寸斷。
他也真的打算這麽做。卻在邁出第一步時,生生頓在當地,腳下似千斤重,再也動不了。眼淚不自覺滑落,他不能這麽做,他進去是小,卻會鬧得人盡皆知,到時候,朱真該如何自處。
他恨自己懦弱,最終卻毫不猶豫掉頭回去了。卻不知,這一回頭,就是錯誤。
~
朱真全身動彈不得,她驚恐地看着朱瑜撲身過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人,是素日裏疼惜她的哥哥。
怎麽可能是她的哥哥?他們是親兄妹,他怎麽能對她這樣。她的手心被自己掐的血跡斑斑,全身各處卻被制住。她以為是上天跟她開玩笑。或者這一切其實是她午夜的一場夢,夢醒來後,哥哥還是原來的那個哥哥,她和心儀之人高高興興步入喜堂……
身上的疼痛卻讓她明白,那一切永遠不再可能。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有淚水不聽話地滑落。
翌日醒來,盧天闊接到一個消息。
朱真瘋了!
他看到來報信的人,嘴角挂着幸災樂禍的笑,他覺得怒火滔天,猛地推搡開那人。
再次來到朱府,他覺得朱府的天陰沉了。朱真還是坐在秋千架上,一眼望見他,故意撅着嘴嗔怪:“天闊,你好久不來看我了。”
明明昨天才見過,她卻說他好久不來看她。确實好久,昨日和今日仿佛跨越了幾百年那樣漫長,一下子滄海桑田,她不再是那個她,他也不再是那個他。
他其實只是想最後看她一眼,看完之後,決定遠走他鄉,離開這傷心之地。
她卻糯糯地說:“天闊,你怎麽了?你為什麽不理我,你為什麽板着臉?你這樣,我這裏,”她指指左胸口,“會很難受。像丢了什麽東西似的。”
一句話,讓他決然的心再也堅硬不起來。
“沒有。”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硬是擠出一點笑意,“我最近正讀書呢!我想等我考取進士,功成名就,駕着大紅馬過來娶你。”
“好呀好呀。”朱真目光似孩童般單純,“我喜歡大紅馬,更喜歡騎着大紅馬的你。”
他很納悶,朱真瘋了,為什麽朱瑜沒有陪在身邊。直到朱瑜臉色蒼白地拄着拐子,經過他的身邊,瞥了他一眼,似挑釁,似不屑。朱瑜徑直走到朱真身側,溫聲說:“妹妹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嬷嬷們找了你半天呢。哥哥今日身體不好,你乖,跟我回去好嗎?”朱瑜伸出手去牽她。
“啊,啊!天闊救我,哥哥好吓人。”朱真掙紮起來,不管不顧地嘶叫。
盧天闊終于忍不住,他沖上前去,推開朱瑜,吼道:“她不需要你,滾開。”那是他第一次沖朱瑜發火,以往十八年,他一直将他當成自己的兄長敬重,可他幹了些什麽。
朱瑜居然沒惱,叫來下人扶着走了。盧天闊怔怔地望着朱真,眼中滿是愁緒。朱真卻看不懂,笑着跟他說這說那。他突然醒悟,昨晚,莫非是朱瑜逼迫她,逼着她說出那些話,逼着她做了不願意的事。他覺得定然是這樣。如此,他就不能離開她,一旦他走開,她就真的孤苦無依了。
之後幾天,朱瑜再也沒有出現在他們眼前。他更是肯定之前的想法。
直到後來有天他從朱瑜口中得知一件事情,關于朱真的事情。他才明白,一切都是他的執念。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出門耍幾天,要請幾天假惹,各位小天使見諒。咱5號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