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行動
李家莊,小鎮上一個大寫的神奇。
建國前,那是人人羨慕的富裕的地方;建國後,那也是讓人眼饞的可以填飽肚子的村莊;而現在,大概就是讓人心裏有些打鼓的地界兒了。
這村裏退役的兵,紅黨民黨都有也就算了,反正有李家莊一個當大官的頂着人家也沒出啥大事兒。但是如今又突然冒出來一個激進的紅衛兵,在這還算是相對和諧、沒出過啥大事兒的小鎮上還真是掀起了一陣大浪。
這鎮上的事兒啊,多是些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冷不丁的鬧出了人命,即使死的是個建國前的漢奸二鬼子,這也是讓人心裏怪慌張的。
這不是,鎮上就把李愛國給叫去了嘛。
鎮上的一把手,俗稱鎮長,其實也是個生産隊長,曾經是老爺子手下的兵,李愛國過年時候也是要上門的老爺子的戰友之一,對李家莊或者說李愛國,還是很照顧的。
人家把李愛國叫來也不是為了批評的,畢竟這事兒還真不怪了李愛國的頭上。這林子大了什麽樣的鳥兒都有,更何況這袁洪米的爹袁愛糧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大漢奸,幫着鬼子禍害過不少人,死了也說不上什麽可惜的。
可是,這畢竟是他當鎮長以來出的第一件大事兒,還真是得處理好了。
于是,把李愛國叫來,就跟李愛國前頭猜的一樣,就是為了讓他給老袁頭收屍的。
李愛國心裏也挺為難的,一邊是上級幹部的囑托,一邊是村裏老人希望。他心裏明白既然領導做出了指示,那他就得遵從的,可是心裏還懷着一點微弱的希望,想把這差事推出去,于是就說道:“那老袁頭不是還有兒子嗎,讓他兒子來吧。”
“老李,這你可就不厚道了啊,”鎮長眼睛都瞪了起來,“我要是能讓他兒子來,我也不能麻煩你啊。這老袁頭怎麽死的你不知道啊,他那個上進的兒子如今可是有出息了,聽說上邊看他表現積極,沒準啊,還要獎他個官當當呢。”後面這話的語氣怎麽聽都聽出一股子嘲諷的味兒來。
見李愛國還是滿臉的不情願,又安慰道:“也不是啥大事兒,把他往棺材裏一裝,找個地兒埋了就是了,畢竟也算是你們村裏的人嘛。”這人死了之後還有個地兒埋,那也得知足了。
“行,”李愛國也不矯情了,“待會兒我就趕着牛車把他拉回去。”
“痛快,”鎮長拍了一把李愛國的肩膀,又小聲道,“最近注意點,風聲有點緊,尤其是注意姓袁的那一家子。”
“明白。”李愛國點頭。
他是得想個折了,看能不能把他們這一家子都給趕出去。別讓他們這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的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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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們也不是李家莊的人不是?!
李愛國回去趕牛車了。這剛回到村口,就圍上了一群子的人。
“咋樣了?”孫玉秀先開口了。
“還能咋樣?”李愛國一臉晦氣道,“拉回來埋了呗。”
說完也不去看村裏人的臉色,自顧自的去牛棚趕車去了。他怕再待上會兒可就出不去了,也怕被鄉裏鄉親的說的改了主意。
還是早去早回吧。
等把老袁頭拉回來,路上已經一個人的影兒都不見了。
人都說養兒防老,就是想着老了好讓兒子養着,死了好讓兒子摔瓦盆、披麻戴孝。可這老袁頭養了個兒子還不如不養呢,這兒子倒成了他的催命符,也不知道他沒得時候心裏是個啥想法,後悔沒?!
李愛國不得而知,因為找人幫忙都推脫有事兒忙,所以全程都是李愛國忙活的。
這春天剛到,雪也剛化,能有啥事兒忙啊。剛剛還在村口聊天打屁呢,轉眼就有事兒了,騙鬼呢。
李愛國還算是厚道,在村東頭樹林子裏砍了棵大槐樹給老袁頭做了副薄棺材,順勢挖個坑就把老袁頭給埋那了,連個墓碑都沒有。這地兒就挺好的,離他們老李家的祖墳遠,也免得他們在地下的時候打起來。
回來的時候路上碰見三嬸孫玉秀,李愛國剛要打個招呼呢,孫玉秀哼了一聲,就跟沒看見李愛國似得,翻個白眼轉身就走了。李愛國尴尬的摸了摸腦袋,嘿嘿笑了一聲,也不在意,知道這是三嬸在生他氣呢。
到了家裏,發現老娘竟然也沒給他個好臉色,吃了晚飯更是抱着肉肉早早的就上炕去了。
倒是老婆今天倒是對他挺熱情的,差點都讓他吃不消。所以今個兒晚上李愛國精力耗盡,再加上也是忙活了一整天,也早早的就睡了。
等李愛國徹底睡熟、叫都叫不醒了,趙紅袖這才悄無聲息的下了炕,來到了胡老太的屋門口敲了敲門,壓着嗓子道:“媽,愛國睡下了。”
屋子門靜悄悄的打開,胡老太一身齊整的出來了,道:“愛國媳婦,你今個兒就一直守着愛國,別讓他起來,也免得壞了我們的事兒。”
這兒子有些個憨厚正直,要是知道今天晚上他們幹的事兒,萬一憋不住,在別人眼裏露了餡叫別人看出來,那可就不好了。
“知道了,媽。”趙紅袖應了一聲,又趕緊蹑手蹑腳的回屋去了。
胡老太先是又回屋看了看,見肉肉還在呼呼的睡呢,這才放心的出去了。
來到孫玉秀家門口,直接推開門就進去了。
孫玉秀一家子都沒睡,就等着胡老太來呢。
見大嫂終于來了,孫玉秀激動的趕緊從炕上下來,連鞋都沒顧上穿,一把拉住胡老太的手道:“大嫂,時候到了?!”
“嗯,”胡老太點頭,又對李立仁道,“叫你兒子挨家挨戶都敲敲門,再派幾個人守着大隊公社,記住動靜小點。”
“哎,”李立仁趕緊應了一聲,忙活去了。
等着村裏人摸着黑聚集在了村東頭,胡老太開口,打破了這寂靜緊張的氣氛,“把家裏的煤油捎來了沒?”
“都帶了。”衆人七嘴八舌的回道。
“那行,老三家的前頭領路。”這話是對孫玉秀說的。
孫玉秀腳步輕快的走在前頭,心情那是前所未有的歡快。還是她機靈,一早就跟在愛國後頭看着呢,要不然這黑燈瞎火的,這麽大的一片樹林子,還真是不好找。
來到李愛國今天埋老袁頭的地兒,孫玉秀趕緊朝着胡老太道:“大嫂,就是這兒。”這土還是新的呢。
胡老太一揮手,那些拿着鐵鍁、大掘的漢子們就動手開始挖墳了。
等挖出來那副槐樹木頭粗糙的薄棺材,又開棺驗屍确定這就是老袁頭的屍體,衆人原本還提着的心啊,算是徹底的放下了。
“呸,這該死的殺材,還想着轉世投胎呢,做夢!”孫玉秀呸了一句。
“行了,”胡老太喝道,“趕緊把這東西搬了路邊上,可別燒着樹林子啥的。”這可都是他們村的樹林子,燒着一點都夠他們心疼的。
漢子們又趕緊把這幅棺材搬了路邊上重重的放下,也不管有沒有颠着裏面的人了,反正動作粗暴的很。
“倒油。”胡老太又發話了。
那些帶了煤油來的就趕緊的把油都潑了棺材上,一人一點也夠把棺材徹底淋濕了。
“今個兒咱們就報了建國前的仇,讓這老袁頭死無全屍、永世不得超生。”胡老太狠聲道:“只是把他挫骨揚灰,也算是全了他住在咱們村一場。”不然的話,哼。
村裏的人沒有反對的,不然也不會這麽積極的配合了。
這李家莊被這老袁頭禍害的這麽慘,從以前的七百多戶人家到現在的一百多戶人家,誰心裏不恨啊。
所以今天白天胡老太在村裏說出這個主意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反對的。
不怪他們狠毒,怪只怪這老袁頭非要當個漢奸,怪只怪他恩将仇報。要是沒了他們,這老袁頭一家子早就在逃荒路上死了。而如今他既然已經死了,那他們把他燒了,挫骨揚灰,也不過分吧。
畢竟,欠了別人的,早晚都是要還的。
“咔嚓”一聲,這是火柴點燃的聲音。四五十根火柴劃過半空,準确的落在了棺材上,淋了油的棺材頓時熊熊燃燒起來。
火光印在每個人的臉上,明明滅滅、恍恍惚惚,像是在人的身上寄居了張牙舞爪的惡鬼。
這一刻,每個人的心裏都寄居了一只惡鬼,這只惡鬼幫着他們出了一口惡氣。等天亮了,這只惡鬼也就不在了。而他們又是一群老實憨厚的莊稼人。
不是逼急了、恨急了、痛急了,誰又能幹出這種缺德的事兒呢。
或者說,即使逼急了、恨急了、痛急了,他們也只敢偷偷摸摸的在晚上把人的屍體給燒了。
只因為很迷信的一句話:
挫骨揚灰者,永世不得超生。
大火燃燒了足足有一個鐘頭,這才徹底的熄滅了。
胡老太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終于順利的完成了。
把火燒過後餘下的灰用布包好,讓李立仁親自到老袁頭家瞞着牆撒進他們家院子裏。也算是把骨灰又還給他們家了,雖然沒有找個山頭撒了,但是這樣就足夠了。
衆人完成了這一壯舉,心滿意足的回家了。
“老三家的,你想把那些灰幹啥?”胡老太眼光犀利的看向孫玉秀,問道。
“清明時候揚在老二的墳頭上。”孫玉秀攥住手裏的一撮灰,毫不避讓的盯着胡老太的眼睛道,“好叫他知道,咱們村裏就沒一個孬種!”
“哎,”胡老太嘆了口氣,語氣也軟了下來,“随你吧。”
這仇啊,到這兒算是了結了。只要這小袁老老實實的過日子,前塵往事也就別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