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飄香鎮
這大年初三的,有啥說頭沒?
有,可有講究了,前提是建國前。
建國前那家裏當家的男人得跟過年似的把“敬祖宗”、“敬天地”給做上一遍,當然了,放的那串鞭炮可不是迎年,而是送年!
真正算得上是過年的,也就是大年初一、初二、初三這三天。還有就是這三天家裏就算是再髒,那也是絕對不能打掃衛生的,就是怕把“年”給送出去,沒法過個好年。
奧,對了,初三這天是不興上門拜年的,因為這“年”該走了,可別惹着它才好。
不過要是過了初三,這家裏頭該幹嘛幹嘛,也沒啥講究了。
建國後,封建迷信要不得,胡老太一家子晚上吃了一碗餃子,閑着沒啥事兒,點燈還費油,早早地就上炕睡了。
第二天一早兒的,李愛國就起了。要問又是為了啥,嗨,這不得出門嘛。
家裏要說親戚還真沒有,但是這老爺子的戰友啥的,在這十裏八鄉的地兒,那還真是一數一大堆。雖說老爺子沒了,但這鐵打的交情還在,李愛國少不得帶上胡老太蒸的大饅頭,領着兩個兒子一一上門拜訪。
他們家平日裏少上門做客,這是怕別人以為他們攀關系啥的。但是過年的時候要是不上門,這又是不識禮數、沒有分寸了!
有離得遠住城裏的,李愛國少不得早起,騎着他那輛精心伺候着的大金鹿自行車,早早地帶着倆兒子上路。
等李愛國和孩子們離開,胡老太接着回屋盤算去了。
這肉肉的滿月宴上肉是少不了的,圖個好兆頭還得有魚。好在他們這地方離海還算近,魚什麽的倒也不缺,就是這肉!城裏割塊肉還得要肉票,這剛過完年的,城裏怕是也沒肉了。不過家裏過年時分的肉還沒吃,将就着倒也是差不多。還有這酒,城北的那個小鎮以前可是家家戶戶都釀酒的,也不知道現在還釀不了?她可得打聽打聽,這席上沒酒,那還是個席子嘛,她可不丢這人!
正午的時候胡老太在竈上燒了個蘿蔔粉條,吃了一頓。給趙紅袖的還是月子飯,小米加雞蛋。那小米熬得出油,稠稠的,自家種出來的,最是養人了。要是再有紅糖就好了,可是這紅糖票家裏沒有,胡老太也沒好意思找老頭子的戰友問問,畢竟家家戶戶有兒有女的,誰都多不出來這個。
這老爺子的戰友是真多,李愛國大正月裏的出門一直出到十五元宵節都沒出完。那些相熟的就得上門吃上一頓飯,耗上一天的時間;不算是很熟的,也少不得在人家家裏坐上一會兒,一天下來也頂多拜訪五戶人家,就這還是緊趕慢趕的。
趙紅袖生孩子倒是趕上了個好時候,這時候農閑,沒啥事兒幹,胡老太一拍板,趙紅袖就做了個足足的月子,十五那天也沒下地,就等着肉肉滿月那天下炕呢。這幾天的月子飯,把趙紅袖吃的紅光滿面的,李愛國看趙紅袖的眼睛都快冒綠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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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兒每逢七是大集,逢五是小集。雖說還沒有出正月,但是鎮上的小集還是開了。胡老太就叫李愛國騎着大金鹿帶着她趕集去了。
李家莊小,但是這位置那是真真兒的好。騎着自行車往北沿馬路一個下坡,也就五分鐘,鎮上這就到了。
把大金鹿往路邊一放,連看都不用看,李愛國瞅着個避風的地方一蹲,李老太倒是提着小提籃上集買東西去了。
她得早早地把給肉肉過滿月的東西給備下。也沒嫌棄集市上只有蘿蔔白菜啥的,畢竟北方這地方,冬天還能有啥啊。家裏的蘿蔔白菜怕是不夠村裏老老少少一頓吃的,可不就得趕緊備上點的。倒是還有賣土豆的,可是讓胡老太驚喜了一把。
把手上挎着的小籃子裝得滿滿的,手上拎着幾條凍僵的草魚,胡老太美滋滋的結束了此次的采購之旅。還是大孫女有福氣,這辦滿月宴的東西都差不離了,可見老天都是疼她的。
回去的路上就是上坡了,李愛國年輕力壯的,也沒用胡來太下車,直接就騎回家去了。
這十五元宵節啊,北方人少有種稻子的。沒米,農村人又沒有糧票,幹脆就不過了。
稍微講究些的就吃上頓好點的,當然和平時吃的一樣也沒人笑話。李愛國今個兒吃上了土豆炖肉,他覺得這頓飯就不錯。
李愛國最近有點興奮,要問為啥,還不是為了肉肉滿月宴上酒的事兒,胡老太把道城北那個鎮上買酒的事兒交給李愛國了。
男人嘛,都好喝點小酒。
他年輕那會子被胡老太管着不準喝,後來參軍又不能喝。後來他爹沒了,他又退役了,胡老太就再也沒管過他喝酒這會子事兒了。
他尋摸着大概是因為爹的那句話吧。
“男人怎麽能不會喝酒呢!”記憶裏老爺子穿着軍裝、戴着軍帽,意氣風發的舉着大海碗,豪氣雲幹的就是一口悶。
小時候聽着家裏的老人講那《水浒傳》,最羨慕的就是那些梁山好漢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在他幼時的記憶裏,就留下了這麽一個印象:好漢子那就得大口大口的喝酒,大塊大塊的吃肉。
如今肉是撈不着大口大口的吃了,但那酒倒是要喝上一回了。
李愛國這次那叫一個任勞任怨。天還沒亮,懷裏揣着昨個兒夜裏熱過吃剩下的冷饅頭,把壇子綁了車後頭,騎上大金鹿,冒着大霧就出門去了。
城北那個鎮子叫飄香鎮,建國前那可真真兒了不得了,家家戶戶都釀酒。不過這北方釀酒的原料也單薄的很,十個裏有九個原料用的是高粱,到了也沒混出啥響亮的名頭,比不得那些建國後國家直接接過手的。
不過在這兒十裏八鄉的吃的酒倒都是他們那兒的。老爺子還在的時候把自己的酒捂得嚴嚴實實的,一瓶都沒往家裏帶,因此李愛國沒吃到過那些特供給領導的好酒,他吃的第一杯酒就是這鎮上産的高粱酒。
那不會喝酒的,酒一入喉,火辣辣的嗆人,咳得能流出淚來;會喝的,每頓飯喝上一小盅,慢悠悠的品上一口,滿口都是高粱的香氣,可美死個人了;講究的,人家就拿那高粱酒泡從東北得來的人參鹿茸啥的,等日子到了,那酒從清澈變黃了,每天晚上喝上一杯,舒筋活血、強身健體啥的功效倒是得喝上一段時間才知道,但是這酒不嗆人,變軟和了倒是一口就品出來了。
這邊,李愛國一邊想着,一邊趕緊把大金鹿蹬的又快了些。他們在城南,這飄香鎮在城北,隔着一個城呢,也不怪他早出門。要是晚了,那他不得晚上摸黑回來啊。
到了飄香鎮,李愛國首先入眼的是地裏那些被厚厚的一層雪蓋住的綠油油的麥子,心裏想着他們這兒今年倒是不用給麥子澆水了,雪化了淨夠了。
熟門熟路的到了一個作坊門口,李愛國徹底傻眼了,這作坊門是關着的。
李愛國趕緊拉住路邊經過的一個人,問道:“大哥,這作坊咋還不開門呢?”他們這兒大年初八做生意的就開業了,怎麽這會子還不開門呢?
“別提了,”那穿着打着補丁灰布襖的漢子插着手搖了搖頭,做賊似的朝四周看了看,沒見到人,這才小聲道,“這一家子建國前那是資本主義,被紅衛兵抓城裏游街去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呢,“你想要打酒啊,還是別處兒找去吧。這門啊,怕是開不了喽~~”
說完這話,插着手、鍋着腰,搖頭晃腦的就離開了。
走到半路上,還不待李愛國苦着臉想出折來,又退了回來,一個勁兒的朝着李愛國使眼色,“大兄弟,要不上咱家看看?”就跟那地下黨接頭似的。
“中,”李愛國還愁沒酒呢,這酒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咱家要的多,管夠不?”倒是不提酒這個字眼了。
這漢子一聽這話兒就點頭笑了,“管夠!前些年存下的,有些年頭的呢。”颠颠的就在前面帶路了。
路上遇見那些出門子的,這漢子就停下打個招呼,對人家介紹李愛國是遠方親戚上門來看看。那些人倒也沒懷疑李愛國是來買酒的,畢竟前頭紅衛兵鬧得兇,這兒的人少有敢私底下幹這些勾當的。
到了家裏,那漢子直接就把李愛國領到了屋後頭的院子裏,在一塊地兒上左敲敲右敲敲的,又掀起一塊木板,這才對李愛國道:“大兄弟,快過來!”
李愛國這就有數了,跟着漢子下了地窖。就見裏頭有四個成人高的大酒壇子,也不知道得能裝多少酒。
那漢子先開口了,“大兄弟,跟你說個實在話,這四個大酒壇子裏裝的都是酒。前些年我釀好了就想藏上幾年發發香,沒想到。。。”說到這兒嘆了口氣,接着道:“你想要多少我這兒有多少,可是你得晚上才能運出去,別叫人看到,也別把這事兒說出去,不然就真是要了老哥我的命了!”
李愛國終于意識到這“文化運動”的威力了,躲還來不及,哪兒還敢撞了槍口上。要不是惦記着這幾口酒,他早打道回家算了,忙不疊的點頭答應下來,“大哥你放心,我有數。”
“看你穿的是新衣裳,又是真的想打酒的,要不然老哥我還真沒個底兒,也不敢冒這個風險,”那漢子語氣感慨,“這年頭錢也不好使了,你要是有細糧,就給我點。家裏老娘年紀大了,就想着吃點細糧。”說到這兒,抹了抹淚兒。怕被李愛國看到,扭過頭去了。
“大哥你放心,我家裏還有點細糧,我這就先給你送來。”李愛國連忙應承。這年頭誰家都不容易,但是這孝敬老人還真沒啥說的。那老話兒還說呢,百善啊,孝為先。
不過,以後這酒啊,還是別喝了。這地方都搞文化運動了,他們那地界兒怕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