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們有沒有看過碟中諜?”
有姑娘嘲笑王律師老套暴露年齡,他笑着說:“反正就是這個意思。”
王律師喝了口酒,慢慢拉開他的故事:“就這兩年的事兒,一個警察同志被派到邊境去做卧底,那是一個販毒集團,階級分明,他很威風啊,很快就跟當地的毒販打成一片。”
說到毒販的時候,陳既明擡了擡眼。
“別人當卧底是成天冒着生命危險做小喽啰,這個警察不一樣,不出一年,就混成了心腹,以至于警界高層都對他刮目相看。眼看着順利的很,該收網了,毒販的頭子要做一筆大買賣,在丘陵地帶的某個山溝溝裏,據說警察把那座山包圍的嚴嚴實實,荷槍實彈的都準備上了。”王律師的眼睛犀利地掃了一圈,突然身子往前,嘴裏“嘭——”一聲,立馬有姑娘往後縮,他笑得更是開心。
“不是警察開槍了,是山裏有人開槍了。”他的聲音陰森森的,“緊接着那個警察從山裏跑了出來,說他把頭子幹掉了。”
“他不聽指揮不會被質疑嗎?”有人問。
王律師搖了搖頭:“跟他同時下來的還有幾個抱着箱子的人,那裏面裝的可都是冰,那些人跟着他沖出來吓尿了,手上的數目絕對要被槍斃,于是掏出槍就想殺出去,結果很慘都被擊斃了。”
“誰都不知道山上發生了什麽,雖然褒貶不一,那個警察卻因為這件事情回了警隊,還升了職,從此開始了自己悠哉的警察生活。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王律師眼神中透露着懸念,“死了一個,還有他的親兄弟,那位二當家。”
有人舉手發言,躍躍欲試地要接下文:“讓我猜猜,那位二當家接替了死去的兄弟的位子,只是損失了幾箱貨而已,他照樣混得風生水起。”
“答對了!”王律師笑着說,“幾個人、幾箱貨,威脅不了整個集團,奇妙的是,他們的交易越做越大了。”
“警察也參與其中?”梁初的聲音涼涼地加入。
王律師點了點頭:“犯罪的地點從邊境,一點一點朝警察的城市靠近,不過慢慢地他就慌了。他希望安穩地賺錢,但那位兄弟的野心卻越來越大,那位兄弟開始威脅他,從相互利用到相互脅迫,終于他們撕破臉了。”
“大家都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吶。”王律師接着喝酒感慨,“集團的一樁生意黃了,內讧一陣,所有的矛頭指向了他。”
聞辰易突然掐着手指,越聽越不對勁,想打斷他的滔滔不絕。
“他被陷害了,被騙到一個地方,是他以為自己最安全的地方,是他們在警局附近的窩點,然後——”王律師舉起大拇指和食指,無聲地做了一個開槍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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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假的?”
王律師但笑不語。
場上有驚訝有興奮,因為王律師給他們一種這絕對是真的的感覺,多麽刺激,警察是雙面間諜,最後還被壞蛋幹掉了。
梁初的臉色陰沉,在荒謬的興奮中顯得格格不入,同樣面色很不好的還有聞辰易,他一句話都不敢說,他希望場子就這麽荒謬下去,沒有誰在意真實的背後是什麽。
就在這時候,陳既明聲音低悶:“你說的那位警官,是不是姓沈?”
王律師看了他一眼,精明地笑了笑,比了個噓。
陳既明放下杯子起身出去,聞辰易立刻追出,走之前很很瞪了眼王律師。
他在大堂門口抽煙,冷風吹着,裏面歡聲笑語與他無關。
陳既明就着偌大的空地和孤零零的挂燈吐霧沉思,嘴角和眼睑都下撇着,聞辰易遠遠看了他一會兒才靠近,沒出聲。
“怎麽不告訴我。”陳既明的聲音很平,像在僅僅做陳述。
“我沒辦法。”
我明明知道,卻無法告訴你。
宴會廳依然有煩雜的交談聲、杯盞相碰聲、樂隊的聒噪聲,聞辰易像處在靜默教堂,耳朵裏只有嗡嗡的轟響。
他在陳既明身邊站着,陳既明自從對話戛然而止就不停地抽煙,直到一堆煙頭歪歪斜斜地杵在垃圾桶上方,再也不吭聲。
聞辰易梗着脖子煩躁,不可控的煩躁,他的心裏有些內疚,如藤蔓細細牽扯着,但更多的是心疼,看着他沉默的背脊,心髒像被捏緊,徒徒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他靜靜地站了好久,陳既明也靜靜地站了好久,聞辰易視線空曠地看向陳既明的手指,追随每一次吞吐的煙霧。
許是煙味太重,他感覺眼睛有點幹,喉嚨也開始難受,但陳既明還是緘默,聞辰易懷疑他之後也不會跟自己說話。
片刻,陳既明掐滅煙頭,又從兜裏掏出煙叼在嘴裏,打火機聲音清脆啪地點燃,順着氣流的方向,蒼白的煙霧從口鼻蔓延到整張面孔。
聞辰易感覺身上的力氣在流失,随着慢慢飄散的煙霧流失,陳既明的每一個安靜的動作都在擊打他的神經,讓他如此難受。
終于他站不住,飛快上前從陳既明嘴裏奪過煙,大拇指和食指掐着重重吸了一口,自喉管直到肺髒,接着一口又一口,整支煙眼看就被抽完。
“咳咳咳——”抽完後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咳嗽,許久不抽煙突然急抽,焦油炙烤喉嚨,扁桃體一陣幹啞的刺痛,咳得淚水跟着往外飛濺。
急重的咳嗽聲讓陳既明連忙回神,沖過去把煙頭從他手裏搶回掐爛,聲音裏有些怒意:“醫生讓你戒煙你抽什麽抽!”
聞辰易依舊不停地咳,面上是充血的通紅。陳既明快步去迎賓處要來礦泉水,看着他慢慢喝下,給他拍了拍背。
聞辰易緩了會兒,鼻子裏吸了口氣,沒有看他:“你肯說話了。”
陳既明給他拍背的手頓了頓,停在半空中,最終收了回去。他站得離聞辰易遠了些,點燃打火機,也不抽煙,只是一下一下地看着打火石摩擦出的火光。
沉默良久,陳既明開口,他的聲音同樣幹燥沙啞:“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他肯定地說,“但這沒必要。”
聞辰易明白他在說什麽,心還是顫了一下。
追查了大半年的真相有了結果,多好的事情,可是自己最好的兄弟成了販毒集團的成員,那塊烈士碑下面埋了一段不堪的歷史,這該是多麽悲痛。
聞辰易作為最後一位見證人——在王律師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後一位——保守了當事人的秘密,讓整個真相死死地壓在無垠之地。
他覺得自己是對的,畢竟除了保密義務以外,沈然已經死了,追查什麽都沒有意義,與其大風大浪地翻出陳年舊事,不如讓殘忍的痛心的故事都随一抔黃土撒去。
可是他忘了陳既明的感受。他以為自己考慮了陳既明的感受。
聞辰易想,他該是多麽期待得到一個滿意的真相,因公殉職的烈士,豐功偉績寫滿勳章,或者是巨細無遺的最後一幕,作為亡友的人生謝幕,作為道別的餞禮。知情的人都在掩飾,無疑給了他更多的期望,更多的猜想。
可是以為永遠不會翻出來的事情,還是在疾風驟雨之中,打濕泥土翻開舊事。
因為他們的隐瞞,尤其是他的隐瞞,讓陳既明感受到了背叛。
聞辰易感覺自己脫了力,連一分解釋的心思都顧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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