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客氣,你以後可要注意點,別又被人堵了,如果今天我不在你怎麽辦?遇見一群打手還這麽淡定。”
聞辰易似乎并不擔心淡定地說:“其實你不在,我也能跟他達成和解。”
他說話的語氣太過自然,可能是早午飯沒吃的緣故臉色有些病态的蒼白,頭發耷拉下來,掩去淩厲的神色,看起來有些孤獨的平易近人。
陳既明腦子裏冒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回想這半年來,從來沒有看見聞辰易和誰走在一起辦案,似乎他什麽事情都能自己扛,雖然他有這個本事,雖然律師這個職業就是獨來獨往,但……
眼前這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個頭不高,臉也小小的,相較于自己的體魄,他就像個一捏就碎的骨頭架子。整天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樣,也不知道跟誰學的,冰山不化似的。
陳既明仔細觀察這個人,裹着迷霧看不透的神秘,明明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我很弱”的氣場,說起話來卻從不吃虧。
嗯,他唯一看得過去的就是他的頭發了,細軟柔和,比本人看起來有溫度。
思及此處,也不知道抽了哪陣風,鬼使神差的,陳既明突然擡手在聞辰易的頭發上揉了揉,揉完才回過神自己在幹什麽。
空氣凝固了幾秒鐘,有點冷。
誰知陳既明向來鐵骨铮铮直白得很,感覺尴尬也不加掩飾,非常直截了當地表達自己的感受:“頭發真軟。”
聞辰易毫不留情地拍掉了他作妖的手,罵:“神經病。”
陳既明抱歉地笑笑。
聞辰易不理這茬,突然想到什麽,迫切逼問:“今天怎麽回事,說,你是不是又跟蹤我?”
冷不丁地轉換話題,陳既明還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連連搖頭:“這次我真是路過,真的!”
“上次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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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陳既明尴尬地躲開聞辰易的視線,“上次是個誤會。”
聞辰易狐疑地看着他半晌,似乎不接受這個解釋,又無可奈何只能後退一步:“陳既明,上次就算了,這次扯平,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麽意思也不想知道,案子已經轉手了,讓你的朋友們收斂點,鬧大了誰都不好看,別再打擾我的生活。”
陳既明突然懵圈,一臉茫然:“你在說什麽?我朋友?”
聞辰易不明白這有什麽可掩飾的,頓時感到了無趣味:“算了沒意思,我走了,不見。”
聞辰易忙着回去準備開庭材料,陳既明和小巡警去了念叨已久的燒烤店。嘈雜的蒼蠅小館裏觥籌交錯,熱氣蒸騰下的市井生活讓人心中非常熨帖。
明明是救了聞辰易卻并沒有什麽歡喜的結果,莫名其妙被指責一番讓陳既明不自覺的煩躁。
小巡警啃着肉串閑聊:“嘿我說老陳,你今天救的那是誰啊,看起來還挺拽的,那麽一夥人圍着他,臉色都沒變一下。”
“律師,做刑事的。”陳既明在思索中回答。
小巡警一驚:“看他年紀輕輕的,身板也不經折騰,竟然是搞刑事的,夠可以的啊,真夠膽量。”
陳既明哼一聲:“膽子是挺大的,之前威脅了他好幾次,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他是你朋友?”小巡警見他沒反對,突然語重心長起來,“別怪老弟沒提醒你啊,這種人看上去冷冰冰與世無争的,其實心可黑了,還是個打人命官司的,你跟他做朋友,被坑了還得幫他數錢呢。”
陳既明遲疑了一下:“他……不會吧。”而且我們也不是朋友,什麽朋友,不是敵人都算好了。
“誰知道呢,總之你要走個心眼。”
陳既明擺弄着空簽子,随口道:“我覺得,他人可能還行,只是腦子裏裝的事情太多了,看上去冷了些。”
“啧啧,随便你,反正我可是先提醒你了。”小巡警繼續低頭享受辣乎乎的燒烤,沒留意陳既明在一片明亮嘈雜中若有所思。
陳既明回到家已經八點。陳母胡若靜已經做好了晚飯,但沒等到兒子回來,正在沙發上嗑着瓜子生悶氣。A市的生活節奏快得過分,能有這麽一個溫暖舒适的地方得以歇息已是不容易,陳既明的父親早逝,一直跟着母親居住,牽牽絆絆的,這些年的日子也過得不錯。
“還知道回來啊?”胡若靜說。
“媽我忘記說不回來吃了。”
胡若靜看也不看他:“何止忘記,我給你打了幾個電話都不接,還以為你出在外勤,打電話給你同事,別人說你早翹班了。”
陳既明趕緊坐過去陪着:“手機沒電……您看我平時除了局裏發的通訊設備都不怎麽用手機的,忙起來就忘充電了。”
“你今天去哪裏了?”
“跟老同學吃飯,還給你帶了城隍廟的糕點。”陳既明獻寶,“你最喜歡的金桔酥。”
“算你有點心。”胡若靜把糕點放進盒子,“一天天東跑西跑,也不見你帶回個兒媳婦。”
陳既明把電視音量開大一點跳過話題:“我陪您看會兒電視吧。”
胡若靜斜他一眼。
電視裏正演着都市家庭倫理劇,柴米油鹽的吵鬧和紛争帶來一場離婚官司,雙方對峙法庭,帶着卷毛假發的法官和律師在庭審正中間滔滔不絕。
“……”
陳既明料是沒怎麽進過法庭也知道這劇肯定滿滿的bug。
“媽,這劇看了會降智。”
胡若靜拍他一巴掌。
電視吵鬧地放着,劇情需要,法庭上吵得一鍋粥法官也沒有敲錘,陳既明看得無聊。枕着腦袋困得打哈欠,胡若靜看得津津有味。
劇情裏聒噪的律師讓陳既明忍不住開始吐槽:“哪有這麽誇張,搞得跟激情演講似的,這是大陸诶,廣電也不知道怎麽過審的。”
電視上這人看上去像個十足的演說家,頤指氣使的表情仿佛他才是法庭的中心。雖然他律師只認識聞辰易一個,他辯護的模樣也符合了他心中對律師的一般定義——冷漠無情。
陳既明想到聞辰易在法庭上的樣子,冷靜而銳利的,成熟而麻木的,微微低着頭,明明是屬于他的世界,卻仿佛與他無關。他有些困惑,又想到白天聞辰易在一群混混的棍棒危險面前過于冷靜的模樣,輕飄飄的,甚至好像會随時消失……
究竟是什麽樣的緣故,什麽樣的人生經歷才能活成這個樣子,從來踽踽獨行,一個人就是全世界。若說他是利益的走狗,陳既明卻怎麽也不能相信。
他對着電視發了會兒呆,問胡若靜:“媽,你說有沒有人從內而外的了冷漠,冷漠到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電視空曠地放着,原告順利拿到了離婚判決,女方開始撕心裂肺地哭泣。
胡若靜難得沉默了一會兒,又用調侃的語氣說:“這種人要麽是超脫出世了,要麽是絕望透頂了吧。”
胡若靜不知道,之後的陳既明再沒有看進去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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