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點誤了返校時間。
正午的天空，白得耀眼。
君怡熱壞了，鑽進肯德基，自作主張吃了一套母親嚴令禁止她吃的套餐，作為期末考成績優異的獎勵。
飽餐帶來的倦怠感，興奮退潮後的寂寞感，在離家越來越近的時候，漸漸抵達頂峰。
她推開門，只見父母端坐在餐桌旁，桌上攤着紙和筆。
四道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
“回來了。”母親跟她打招呼，聲音消沉。
“今天放學早？”父親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的，有點飄。
沒人關心她肚子餓或飽。父親更甚，似乎不知道她已考完試，今天開始放暑假。
君怡大失所望，假裝平靜地說了她的期末考成績，得到兩聲敷衍的好。
在随即而來的沉寂中，大禍臨頭的感覺擭住了她。
她聽到一個幹巴巴的聲音從自己嘴裏發出來：“你們在寫離婚協議書，是吧？”
對面兩個人同時點了點頭。
好似一盆冰水兜頭澆過來，恐慌感退去，君怡靜了靜神，竟笑起來。像數學考試時看到最後一道加分題，她知道答案，她知道解題步驟，她胸有成竹。現在，看到父母這副樣子，君怡知道她知道一切：過去，現在，将來。
母親望着父親說：“這樣也好。”
父親說：“是嗎？”
他們的聲調都變了，像兩個陌生人在談話，像看電影，聲音從劇院四周傳來，真實得失真。
父親說：“現在有個問題得征求你的意見，你是想跟爸爸一起過，還是跟媽媽過？”
他垂着眼睑，沒有看女兒。
妻子朱志玲白了他一眼，把頭扭了過去。
君怡早在心裏預演了今天這一幕，關于這個問題，她也斟酌了很久很久。
她淡淡地說出她的決定，她要跟爸爸過。
父親眼皮一擡，身子震了一震。
“乖寶，跟爸爸一起去上海。”父親語氣激動，像要哭。
朱志玲驚訝地看着君怡，“你要跟你爸？”
君怡對母親笑笑。她考了第一名，是父親的功勞。不不，不是這個原因。跟着父親，她并不知道會過得怎樣。父親會不會再結婚，她也不清楚。但，母親肯定會跟別的男人在一起。這，才是她選擇跟父親的理由。
一旦選擇了父親，她肯定會離開康城，跟母親分離兩地。母親是打定主意要在這裏呆上一輩子吧？在君怡看來，這也是父母離婚的原因之一。
四年前，潘峰去了上海上班，不久就興起全家遷居的念頭。
朱志玲不肯，她學歷不高，在康城的工作輕松悠閑。上海嘛，去玩玩就夠了，何必要搬過去？
第二年君怡放暑假時，朱志玲帶她去上海看望潘峰。潘峰在離公司三站路的居民區租了間房，租金不低，衛生間在卧室外面，廚房是四戶人家合用。君怡對住房沒什麽概念，環顧這小小的臨時居所，對粉色牆紙上一條淡淡的痕跡發生興趣。
這是什麽？她問。啊！朱志玲驚叫起來，潘峰一個箭步上去，摸出一張餐巾紙，抹去了那條痕跡。
朱志玲說，潘峰，這種垃圾房子還要那麽多錢？你蠢啊你！上海就這副樣子？你要我們母女倆過來跟你過這種生活？君怡我們走，現在就走！
那是一條蛞蝓，俗稱鼻涕蟲，是一種生于潮濕角落、令人惡心的軟體蟲。
潘峰帶她們去了一家酒店，沒有星級，一二樓是飯店，三四五樓是客房。新開的酒店，24小時供應熱水，地毯幹淨，床單雪白，挂壁式空調也是新的，力道足，噪聲低。一家三口在一樓餐廳吃了一頓豐美的晚餐，氣氛緩和。
華燈初上時，他們在酒店外散步，馬路對面是條巷子，影影綽綽有鼎沸人聲和明亮的燈火。母親提議就去對面轉轉。君怡走在前頭，小路不平，兩邊的房子高低不齊，有人在門口煤爐上炒菜，煙火氣嗆人。
很多年後，君怡才知道，他們在上海唯一一次一家人散步的地方，是一片即将拆遷的城中村。
上海有那麽多條馬路，他們偏要走進這條髒亂的小路深處。
在她身後，父母又吵了起來。朱志玲詛咒發誓她不會到上海來，潘峰罵她沒事找事，作。
作，是父親到上海後才學會的新詞吧？朱志玲不解其意，君怡更不懂。她們在上海過了五天，白天去錦江樂園，去東方明珠，去南京路和外灘，晚上逛淮海路，逛附近的徐家彙。朱志玲改口贊美上海繁華，但她堅稱這裏只适合有錢時過來小住，并不适合居家過日子。
五天後，母親帶着君怡提前結束了這趟上海之旅。這以後，父親每次回康城，母親就跟他吵，為他賺了點錢就在上海買房，欠銀行一屁股債；為聚少離多；為他還想把戶口也轉到上海。
再後來，朱志玲就作了起來。君怡依然不懂“作”是什麽意思，但她覺得，母親是在認識羅志堅後，才變“作”的。#####
3必須有人指出他們犯的錯
君怡在自己房間裏坐了一會兒，門開着，屋子裏靜得吓人。
然後，她聽到窸窸窣窣翻動紙張的聲音，鋼筆在紙上劃過的聲音。
君怡知道計劃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而她，是這個計劃的一部分，準确地說，是個難題。剛才她已提出了解題方向，客廳裏的那兩個人，正在寫步驟。
“沙沙”聲刺耳。當然，多半是君怡自己的心理作用。她從抽屜裏翻出裝滿壓歲錢的信封，抽出兩張一百塊，塞進母親以前給她買的一個單肩背包裏。
“我出去玩了。”她說。
母親幽怨地瞅了她一眼，疑心她不懂自己面臨的狀況。
“跟誰玩啊？這麽大太陽。”
君怡随便報了個同學的名字，“我考得好，可以放松一下。”
這話說得沒心沒肺，簡直有點兒冷酷無情。君怡甚至笑了一下，不等母親同意，轉身就走了。
即便父母反對，她也會出門。君怡必須出門！再呆下去，她怕自己會就地打滾，像小時候丢失心愛的絨毛玩具一樣，耍無賴，逼迫爸媽馬上給她買個一模一樣的。
她會哭着喊着，求父母不要離婚……
太陽炙烤着大地，柏油馬路被曬軟了，踩上去軟綿綿的。君怡深一腳淺一腳，徑直走到青楊路上的羅氏公司辦公樓。
“小姑娘你找誰？”門房笑得猥瑣，君怡不理。
樓道上有指示牌，總經理辦公室在三樓最裏間。
君怡一口氣跑上樓，越過一間間辦公室，推開羅志堅辦公室的大門。
大班椅後坐着的，正是她見過好幾次的那個男人。
男人站起來，滿臉堆笑。
“君怡啊，快坐快坐！”
君怡不坐，她只有兩句話要對這個人說，說完她就走。
“我爸媽就要離婚了。”
男人還在笑，毫不為奇。悲憤湧上來，是了，他們約好的，他們早就在計劃這件事，只有她最倒黴，無端卷入這幾個大人的計劃之中。
“都是你害的！”
君怡狠狠地瞪着羅志堅，看到那張臉上的笑容退去，變成驚訝。她滿意了，也害怕了，轉身就走，越走越快，下樓時差點兒滾下去，整個人像一道危險的閃電。
“君怡，君怡！”她聽到男人在後面叫她，好像還在追她。
猥瑣門衛攔住她。
“小丫頭，看你往哪裏逃！”
君怡越發驚慌。羅志堅不是什麽好人，他的手下能有什麽好的？
忽然間，門衛拽住了她的手。她使勁兒掙紮，“放開我！放開我！”
“放開她。”身後傳來羅志堅的聲音。
趁着門衛手勁一松，君怡拔腳就跑。
一路奔跑，從青楊路到梧桐街，汗如雨下。快到許願樹咖啡館時，君怡才松了一口氣，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猜想羅志堅待她走後會做些什麽。
他一定會給母親打電話，密謀如何逃脫被道德法庭審判的結果。君怡不知道有沒有道德法庭，反正人們通常如此評價像她母親和羅志堅這樣的人。
一想到母親和羅志堅是一路人，潘君怡就悲憤交集，眼中噴火，心裏落淚。
今天她跑到羅氏公司，不過是洩憤，對于已經發生的事，她根本沒法改變。可是，她并不後悔方才所幹的事兒，因為，必須有人指出他們犯的錯。君怡唯一遺憾的是，她沒辦法批評自己的親生母親。
“潘君怡！”有人大聲喊她的名字。
馬路對面的臺球館門口，站着笑嘻嘻的姚億。
君怡深吸一口氣，過馬路，站在姚億面前。
“叫我幹嘛？”
她正愁無事可幹。
姚億只是跟她隔着馬路打聲招呼，沒想到君怡特意跑了過來。
“沒事兒。”他想起什麽，又補充道：“全班第一，你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