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喪鐘
駱昭翊向來任性,口是心非慣了,此時此刻卻坦然道出了心聲,他握住穆雙涵的手,垂了垂眼眸,再擡起頭時,已看不出任何悲傷痛苦的痕跡,仿佛雨後初霁的碧空,蕩滌了所有塵埃,只餘一片清明透徹。
穆雙涵心中一緊,憂慮不減,面上卻不動聲色,歪着頭問他:“幸運?如果遇見我花光了你所有的幸運,那我豈不是罪無可恕?”
駱昭翊只盯着她看,不說話。
她緊接着笑道:“殿下,我用一輩子來恕罪,你嫌棄嗎?”
駱昭翊微微揚眉,卻是輕輕哼了聲,懶懶的半躺着,一瞬間回到了他們初見時候,他眉目如畫,驕橫的理所當然:“很嫌棄。”
“哦,”穆雙涵端起紅棗湯重新遞給他,“那也沒辦法了。”
“是沒辦法了,等我找到你所有的缺點,下輩子再告訴你怎麽改。”駱昭翊擡了擡雙手,故意露出所有的傷痕,而後輕輕捂了下心髒旁邊的傷口,皺了皺眉,擡頭望她,雖然什麽都沒說,但言下之意已不言而喻。
穆雙涵瞥他一眼,又好氣又好笑,心說這會知道借着傷勢扮柔弱了,先前也不知是誰滿身傷的折騰!
她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他,“臉皮真厚……誰答應你下輩子了?”
駱昭翊指了指她的腹部,神秘的笑了笑,“我知道你答應了,他告訴我的。”
穆雙涵手一抖:“……”大悲大喜交替,她家殿下該不會被刺激瘋了吧?
看她一副驚吓過度的呆滞模樣,駱昭翊心情驟然明朗了起來,戾氣郁氣都漸漸消散。
穆雙涵眨了眨眼,眼中劃過柔和的笑意,時間會沖淡一切,以後……會更好吧?
大雨過後,清新滿人間,樹葉上水珠滴下,濺入水中,漾起陣陣漣漪。
繁盛的帝都,街道上人群又開始活絡。
然而,不等喧嚣進耳,就聞鐘聲自皇城發出,一聲比一聲響亮悠長,沉悶肅穆,不絕于耳,所有人都停住腳步,擡頭望向皇宮的方向……因為這鐘聲尋常時候絕不會敲響,一旦敲響,那代表着宮中有極為重要的人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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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一時刻,在朝為官的,亦或是帝都中的皇親國戚都匆匆帶上了孝,緊急勒令拆除家中一切喜慶的裝飾物,協同夫人急急忙忙的都往宮裏湧。
文帝和皇後在鳳儀宮被燒死,屍骨無存,殿前,唯有合葬而立的衣冠冢。
駱昭翊穿着一身孝服,跪在最前頭的地方,身後哭聲震天,唯有他平靜的不可思議。
駱廷靠他最近,低聲道:“你傷勢未好,如果不舒服,不妨找個借口回去歇着……父皇最放心不下你,這些虛禮他不會怪罪的。”
“沒事,二哥,我心裏有數。”駱昭翊淡淡回了一句。
駱廷便不再多言,只是時不時的盯着他。
“殿下,太後娘娘來了!”德福忽然跑過來通報了一聲。
自從淑妃和駱蒼謀逆,再到文帝和皇後出事,太後大受打擊,幾乎一病不起,駱昭翊怕她再有個萬一,專門安排了太醫住在長壽宮,原以為太後來不來,沒想到還是拖着病體過來了。
太後臉上帶着病容,眼睛紅腫,很是憔悴的模樣。
“祖母……”駱昭翊伸手要去扶她,卻見她雙目沒什麽焦距的模樣,對不準他所在的方向,心中一驚,連忙問:“您的眼睛?”
太後長長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身邊嬷嬷小聲回道:“太子殿下,太醫說太後娘娘是哭得太多了,以致雙目失明……”
駱昭翊心中大恸,太後聽着動靜抓住他的手,拍了拍,語氣分外心酸無力:“你父皇……就是太癡了,怎麽說他都不聽,哀家這把年紀了,還要白發人送黑發人……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昭昭,哀家不求什麽了,只盼你們莫要步上他的後塵,都好好的,成嗎?”
情深不壽。
太後其實看得比誰都透徹。
駱昭翊看了不遠處的穆雙涵一眼,低聲道:“祖母放心。”
太後聞言,眼淚又掉了下來,身邊的嬷嬷連忙勸阻,遞上帕子,“太醫說了,您再這樣哭,眼睛可好不了了……”
駱昭翊扶着太後上前,所有人俱是俯身恭迎。
帝後的喪事雖禮數周全,卻算不得大張旗鼓,駱昭翊名義上為太子,實際上百官已連着上奏請他登基了,畢竟先前駱蒼謀逆風波未平,帝後俱喪人心惶惶,很多事堆着也沒處理,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
可駱昭翊在孝期間事事親為,送棺下葬也都親往,駁回了所有奏疏,堅持一月孝期後再行登基。
唯一一件讓太後欣慰的就是太子妃有了身孕,只不過在帝後喪期,加之時日還短,并未公開,也只有少數人得知了消息。
連着一個多月,穆雙涵醒來時,駱昭翊早已出門,晚上歇下了他才回來,兩個人都沒什麽機會說說話,穆雙涵處在孕期,心情起伏大,對上駱昭翊時笑容明媚,等他出門便有些郁郁寡歡了。
因為想見的人陪不了她,不想見的人卻一大堆,這段時日裏,來東宮拜見的人越來越多,還不是沖着太子,而是沖着她太子妃的。
有的能推,有的卻推不了。
穆雙涵在家中時名聲不顯,做了太子妃也很低調,沒有多久,莫名其妙就傳出了賢良淑德的名聲,以至于在一群人眼裏心裏,太子妃就代表着好說話……穆雙涵聽春綿柳絮說起時也是無語了。
也不知是不是懷有身孕的緣故,越發煩躁,也越發沒有精神,這日也就早早歇下了。
夜幕降臨,天上星光點點,映着宮中燈火通明,來往的宮人卻悄無聲息。
駱昭翊進了門,陳沉提着燈為他照路,他解下披着的大氅,遞給迎上來的德福,邊走邊問:“太子妃呢?”
“回殿下,太子妃已經睡下了。”
駱昭翊看了看時辰,擡了擡手,身後人頓住腳步,他卻走到了屋前,開了一道縫,往裏看了半響,而後輕輕關上門,往書房而去,“太子妃最近很累嗎?”
德福想了想,斟酌着,意有所指:“近日許多人來求見太子妃,有些太子妃不好推拒,所以……”
駱昭翊冷哼一聲,毫不留情的開罵:“這種事還要太子妃親自操心,養你們有什麽用?太子妃單純心軟,你們是蠢嗎?連個像樣的借口都不會找?”他進了書房,擡手就砸捏碎了茶杯。
德福瞬間冷汗就出來了……最近太子殿下更暴躁了!
其實大家也是無奈,如今局勢複雜,太子雷霆手段,喜怒無常的,心思難摸透,一句話說就是太難搞,所以衆人只好讓夫人出馬,退而其次都往太子妃這邊湧,明裏探望請安,實際上還是旁敲側擊打探消息,順便投石問路表忠心。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推拒不得?孤的太子妃,有什麽是不能推拒的?”駱昭翊随手扔了茶杯碎片,擦了擦手,冷淡道:“明日放出話來,就說這段時日東宮不見客,有什麽事都給孤寫折子上呈,別成天只知道拿女人當出頭鳥!”
駱昭翊又說了幾個名字,吩咐道:“這幾個若是拜見倒是無妨,你機靈些,想些趣事,讓她們陪太子妃解解悶也好……”想了想,駱昭翊又道:“這樣,明日接穆夫人來東宮,如果太子妃願意,留下穆夫人小住也可……”
他交代了一堆關于太子妃的事,德福連連點頭,“奴才記下了,殿下放心。”
駱昭翊這才坐下,擡手按了按額角,又揉了揉眉心,眼眸垂下,帶出一片陰影,分外疲倦的模樣。
德福擡頭看了一眼,頗為擔憂,連着一個多月,太子殿下身形越發單薄消瘦,整個人顯然累到極致了,看着連他都心疼了……他悄悄看向陳沉,卻見陳沉也眉頭緊鎖,沖他微微搖頭,那意思便是勸過了,沒用。
德福暗嘆,剛想上前幫駱昭翊按按肩膀,就見他又擡起頭,掩去倦意,往外走去。
“殿下,又要出門嗎?”
駱昭翊搖頭,語氣緩和了許多,卻是看向主卧室的方向,漫不經心的道:“屋裏太悶,孤……出去吹吹風。”
德福嘴角一抽,看到涼風把窗簾都吹了起來,不禁跟陳沉對視一眼,俱是無奈至極——又想看太子妃,又不想吵醒太子妃,自己累成這副德行還來回糾結嘴硬,殿下也是蠻拼!
太子殿下吹着風又走到了主屋外,這結果大家毫不意外。
只不過,這一回他沒忍住,開門走了進去。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屋內,算不上暗,駱昭翊手腳極輕,走到床前,就見穆雙涵躺着,睡得似乎并不踏實,夢裏還蹙着眉,時不時地轉着頭。
駱昭翊皺了皺眉,撫了撫她的發絲,動作極為輕柔,一遍一遍的,直到她安穩下來,才松了口氣,收回了手。
他站了許久,也看了她許久,才轉身離開。
然而他剛轉身,手臂忽然被拉住了,一回頭,穆雙涵睜着眼睛,還有些迷蒙茫然之意,漸漸的,眼裏卻溢出了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