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玉圓子
邬钰會來尋他, 是盛昭未想過的。
邬钰不止是他的師尊,也是修士們的仙尊,他是擋在修真界前的一座巍峨高山, 令魔族們望之生畏。
自從那一戰後, 無妄仙尊就再沒踏入過魔界半步,仙尊若是在魔界出個好歹。
山一塌, 修真界就沒了屏障,魔族随時可入侵。
盛昭沒想過,邬钰會來, 還會來得這麽及時,眉眼中甚至還留有日夜兼程的疲憊, 他興奮勁一過,就注意到了。
盛昭看了一眼又一眼。
邬钰半阖着眼眸, 垂着眼睑聽盛昭的話,察覺到盛昭不對勁的視線, 微微掀眸看去。
偷看的盛昭驟然頓住了話語。
沒有了說話聲, 房內霎時安靜下來。
邬钰跟盛昭靜靜對視着,眼裏是些微的疑惑,意思是怎麽不說了。
他們這幾個月裏見到對方的次數少得可憐。
在邬钰眼裏,盛昭沒什麽變化,笑容一如既往, 還是那個需要他護着的小徒弟。
他來護着他的徒弟歸家,理所應當。
盛昭眨了眨眼,突然扯了個墊子, 跪在了邬钰身後, 雙手輕輕搭在邬钰的肩上。
邬钰很高, 就算坐在地上, 也得跪着的盛昭挺直腿跟背。
邬钰還沒來得及問,盛昭的手就蓋上他的眼,他的視線一霎黑暗,眼睑前的觸感是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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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昭的手很軟。
他問:“師尊趕了幾日的路?”
邬钰眼前一片黑,他索性阖上眼:“兩日。”
掌心被輕輕掃過,盛昭又問:“休息過嗎?”
邬钰無奈道:“不能休息。”
休息了,就趕不上了。
盛昭想罵邬钰幾句,又覺得身為徒弟去向師尊興師問罪,屬實大逆不道,又悶悶地道:“我幫你揉一揉。”
邬钰低聲應了,他的唇抿得很緊,耳尖發燙,唇角卻隐隐浮現出笑意。
盛昭沒有學過這一門手藝,他按得生疏,憑直覺去按了按有益緩解疲勞的穴位。
他的指尖撫過邬钰的眉眼,又繞着額角轉,用輕柔的力道緩緩按揉着。
盛昭每一個動作,都在跟邬钰說着心疼。
邬钰指尖微僵。
盛昭按了一會兒,突然又想起外面還有着一個郁安易沒處理,他突然發現一絲不對。
如今看見邬钰、想起劍宗,盛昭才發覺出來,郁安易被追殺的時候,為什麽不往劍宗跑?
是江千舟趕郁安易走的緣故嗎?
“江千舟死沒死?”盛昭問得很直接。
邬钰頓了下才回道:“沒有,他醒了,修為盡廢,傷了根基,如今自願在思過崖閉關。”
盛昭語氣嘲諷:“思過?”
邬钰沉默。
好一會兒,盛昭按揉的手停下了。
他這些日子每次跟邬钰見面都只匆匆一過,時間太過短暫,連敘舊都來不及,也別說解釋。
但現下他要回宗,總該要對這些日子的舉動跟邬钰說個一二出來。
盛昭:“師尊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邬钰:“沒有。”
他嗓音很平淡:“我很早之前就說過,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只要不傷到自己。”
但恰恰是平淡才是怪異的。
盛昭:“一點都不問嗎?”
邬钰表情未變,過了會兒,才道:“沒什麽好問的。”
可師尊之前最喜歡管着他了,不然也不會事事都操心,怕他冷所以夜夜都給他輸送靈力,不嫌麻煩日日備着暖爐,手把手教他練劍、練丹、學陣法、寫符箓……甚至還會去詢問盛昭每日做了什麽……邬钰對他,一直很不放心。
怎麽如今就放下心,肯松下手了?
盛昭突然松下手,神色有些茫然地發怔,他碾了碾指尖,心裏有點難過,但又不知在難受些什麽。
是因為他害怕邬钰發現,還是……
盛昭想,其實他也不是沒察覺過,只是一直不敢去相信,如果邬钰已經知道他上一世的事了,他該怎麽辦?
盛昭有些無措,又有些慌亂。
他沉默下來,二人一時無話。
邬钰睜眼,他輕嘆一聲:“好了,別想了,你也很累了,去歇息罷。”
盛昭颔首:“好。”
邬钰起身,往屋外走。
方才還言笑晏晏的二人,莫名有一種不歡而散的氣氛。
直到盛昭又跪被趴,撐在桌面上後才想起自己忘了什麽,他又忘了門外還有一個郁安易。
不過,郁安易僅僅是劍宗的仙君,對他師尊也不過是颔首稱一聲“仙尊”的關系,他師尊那個性子,也就點頭就走的事。
盛昭的确很累了,他揉了揉眉心,不想去理,撐起身,将自己砸進榻上。
他放空了很久,才發覺,自己是害怕的,害怕邬钰知道他不堪的那一面。
盛昭的過去,太醜陋了。
他阖上眼,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
邬钰的神識早就發現門外站在一個人,但因這是盛昭的事,他沒去管。
輕聲阖上門後,他冷着張臉看過去。
這一眼混含着強大的威壓與無限殺機。
郁安易渾身警惕起來,仙尊是知道他對盛昭做過什麽的,他永遠都忘不了當時仙尊逐他出宗門的時候。
他被邬钰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恨不得進門逃到盛昭的身邊,剛冒出這一想法,郁安易就一頓,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依賴盛昭了。
……可的确又只有能救他。
郁安易頹然下來,他一言不敢發,眼睜睜看着邬钰給這道門下了個禁制,無聲走了。
郁安易生怕離開盛昭的神識範圍,仙尊就對他下手了,他哪也不敢去,甚至不敢離開這道門半分,又不敢去碰那道禁制。
他只得盤坐在門口,等盛昭出來。
狼狽得像一條守門犬。
他神色陰郁地想,劍宗內還有一個想殺他的江千舟,劍宗外有虎視眈眈的齊家死士,魔界也有一個裴戚晏等着他。
一時之間,郁安易當真找不到除了盛昭之外,能收留他的地方。
他只能聽盛昭的話,乖乖跟着盛昭,才能保住自己的一條命,茍延殘喘地活下去。
郁安易不甘心。
他不甘心到了極點。
這一切都是因為盛昭。
但如今,他還要仰盛昭的鼻息。
可是他又有什麽辦法?
比不過就是比不過,盛昭是天道之子,而他只不過是一條喪家之犬,郁安易嘲諷地笑了聲。
他什麽都不是。
靈舟前進的速度很快,盛昭睡了一覺醒來,它已經進了修真界,還駛離了邊域。
他還未睜眼,就聞到很香的飯菜香。
邬钰剛察覺到動靜,側目就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盛昭眼巴巴地問:“師尊有沒有做玉圓子?”
邬钰失笑:“做了,你喜歡吃的,我都做了。”
盛昭很開心地笑:“來了來了!”
他下榻歡快地小跑到桌前,桌上是一直在被火靈石溫着的飯菜。
盛昭期待地一個一個掀了蓋,胖乎乎的玉圓子、香噴噴的桂花糕、炖得軟爛的肉粥。
靈舟上食材有限,邬钰只做了一些家常小菜。
盛昭跪坐在邬钰旁,動起了筷子。
邬钰輕嘆一聲,傾身為盛昭挽起淩亂的發:“吃得這麽急?”
盛昭塞進一個玉圓子,他的嘴很小,腮幫子鼓了好一會兒才咽下去:“餓——”
他們熱熱鬧鬧地用了一頓膳,好似又回到了從前在天山時。
吃完後,盛昭主動好:“我來收拾!”
邬钰颔首:“好。”
天山上,在他們用完膳後,都會有專門的仙鶴把餐籃叼下去,會有專門的人清理幹淨,再由仙鶴送上去。
現在在靈舟上,只能他們自己清理。
盛昭端着餐盤,剛走出門外就注意到門邊坐着的郁安易,他挑眉:“坐了多久?”
郁安易沉默一會兒:“從你進去之後。”
盛昭:“一直等着我?”
郁安易輕聲:“嗯。”
盛昭笑:“這麽不舍得我?還是……你在害怕?”
盛昭以為郁安易在害怕回劍宗之後,會對上現在深愛着自己對郁安易滿是殺意的江千舟,或者害怕自己會對他下手。
而郁安易以為盛昭在指他害怕的是,知道他對盛昭做過什麽,對他有殺心的無妄仙尊。
郁安易深吸一口氣,抿唇:“是。”
盛昭眼神意味深長:“你不用這樣我也會護着你。”
郁安易攥緊手,突然問:“為什麽?”
盛昭沒有回答,只是将餐盤端到郁安易面前:“去處理了它?”
盛昭語氣很溫和平常,是商量的态度,甚至讓郁安易以為就算他拒絕了,也沒有任何關系。
他沉默一會兒,還是接過了沉重的餐盤。
盛昭:“謝謝,處理完回去睡一覺罷。”
郁安易轉身時還在想“為什麽”,是因為他跟那三人都不同?他對盛昭是特殊的嗎?
不然盛昭為什麽對他這麽好?
郁安易自己都未發現,他在漸漸地被盛昭潛移默化,他不再以自己的劍術為傲。
就連洗個盤子都成為了一種郁安易一種衡量自己價值的東西。
因為他幫助了盛昭,才會得到了盛昭的獎勵,也得到了盛昭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