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勾欄之地【二】
雷劫轉瞬将至, 盛昭受下一擊,喉腔血液彌漫,他悶哼一聲。
晉升元嬰的幻境也在此時沖擊着他的心境。
盛昭仿佛又回到當年被萬人所指的高臺之上, 寒意徹骨, 疼痛入髓。
靈脈被割斷,他的靈氣在緩慢流失。
他那時只差一點就能晉升金丹, 而此時,他也只差一點就能晉升元嬰。
又是一雷擊穿雲而下,聲勢浩大, 盛昭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下意識感覺到不對勁。
雷劫的威力似乎并不大。
這一份不對勁讓盛昭模糊的神智從幻境中勉強拉出, 他擡眸看天上烏雲壓頂,陣陣雷鳴似古樸的韻律。
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天道對他的手下留情。
天道心中有愧, 自願将雷劫降了一等。
盛昭沒有比這一刻更清醒地認識到,他已然重活一世, 這一世他的師尊是百般護着他的邬钰。
幻境不攻自破。
盛昭從芥子空間中拿出分別時邬钰給他的那瓶丹藥, 他嗅着瓶口,淡淡清香與藥香混合。
聞不出是什麽藥。
盛昭咽下一顆,藥力生效後,靈臺霎時清明,本該慶幸邬钰準備的丹藥救了急, 但盛昭卻渾身僵硬。
他指尖發顫,瓷瓶滾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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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是鞏固修為,補充靈力的藥?而是, 而是安心神, 清心魔的靈藥?
邬钰是怎麽知曉他晉升元嬰時, 遇到的難題在幻境這裏?先前他晉升, 邬钰最不擔心的就是他的心境如何了。
因為他這一世安逸順暢,幾乎沒有遇到波折。
盛昭唇中又溢出一口血,他隐隐猜到了什麽,卻又不敢細想。
興許……是邬钰看他最近行為反常,才特地準備的,這也不無可能。
盛昭受着雷擊,腦子亂成一片,甚至分不出心去關注一旁心懷不軌的齊桦。
他将最近發生的事在腦中順了一遍,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在邬钰眼中,他最近行為确實怪異極了,邬钰憂心他的心境出問題也是正常的。
盛昭這才松了口氣,集中注意力将剩下的雷劫給渡了。
丹田處的金丹幻化成一個透明、泛着金光的小盛昭,身着白衣,玉雪可愛。
盛昭看了一眼,覺得有點怪,為什麽他的元嬰穿着鶴氅?他有這麽怕冷嗎?
盛昭收回視線,他站起身,因雷劫而氣息不穩,面色蒼白。
齊桦見一切事了,走進陣內。
盛昭即使出逃,也是劍宗寶貝着的天驕弟子,就算齊桦有心,也不敢下手。
況且他并沒想傷害盛昭的心思,方才一直細心為陣中人護法。
齊桦注意到盛昭嘴角的血跡,他拿出帕子:“盛道友渡劫可還順利?”
盛昭伸手,虛弱道:“還算順利。”
齊桦:“我來罷。”
渡劫後的修士會因雷劫而有一段虛弱期,需要時間來靜心鞏固修為。
盛昭唇色蒼白,平日的張揚勁兒都消失不見,紅衣都黯淡幾分。
齊桦不知怎麽,給盛昭擦血跡的力度輕柔許多。
盛昭乖乖仰着頭任他下手,擦完了,又很有禮貌地道謝:“多謝齊道友。”
齊桦“嗯”了聲,心底道,倒是也有乖的時候。
盛昭繼續道謝:“謝謝你為我護法。”
齊桦笑:“怎麽突然與我這麽生疏?”
盛昭彎起眉眼,笑了笑不說話。
他們往來時的路走,這次不再急匆匆的,悠閑惬意得像是在游賞山水。
只是盛昭因虛弱走得不穩,氣息急促。
齊桦伸出手:“我扶着道友罷。”
盛昭勾唇,順從地牽上去,低聲道謝。
齊桦見他這般乖順,眼中神色愈發地柔。
很乖。
他喜歡這份乖巧。
他們在城中客棧處滞留了幾日,等盛昭鞏固元嬰。
而江千舟修為盡失、身受重傷的傳言也愈演愈烈,而劍宗的人也從未出面澄清過,可再多的消息卻不知曉了。
齊桦執扇,若有所思地品着茶。
盛昭坐在他身旁,倚窗看着街上的行人,他撐着臉,底堂的言語傳到他耳中。
廂房中二人皆未發一言。
盛昭突然轉眸看齊桦:“你信嗎?”
盛昭問的是傳言中,導致江千舟出事的是逃婚離開的他,而江千舟當日的三拜更是坐實了前者對盛昭的一往情深。
現下,盛昭不僅背了個畏罪潛逃的名聲,還有負心漢的名頭,到處都是可憐元清劍尊的人。
齊桦卻問:“你要回去解釋嗎?”
盛昭沉默許久,才搖搖首:“不了吧。”
他神色有絲落寞,很少見的低情緒,也是盛昭很少露出的真實。
他眼睑又垂下,看着底下嘈雜的人群,夕陽的光影透過盛昭的烏發,映得他整個人白皙得透明,也掩去了盛昭眼底的輕嘲。
他早該習慣的,這種萬人所指、百口莫辯、無一人信他口中所言的場景。
盛昭又在心底輕聲否認,還是有一人信的,比如……他的師尊。
他又慶幸,早在很久之前,就做出割舍一切的決定。
盛昭笑了笑,他去看齊桦,眼底有光:“他們信不信與我何幹?齊桦你信我就好了。”
“他們早晚會知道那些不是我幹的。”
盛昭伸出手。
齊桦放下茶盞,将人摟在懷中,輕聲:“嗯,那就不去解釋了。”
“我信你,盛昭。”
這是一個不帶任何**的懷抱,單純友人間的撫慰,齊桦很貼心地沒有出聲,留給盛昭整理情緒的時間。
因為盛昭的虛弱期,這幾日齊桦有心照顧他,他們間的關系也親密許多。
齊桦抱着人,眼神玩味,帶着惡意地想,盛昭,你只有我了。
你只能,依附我了。
他忍不住去想,現在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盛昭,被自己親手交還給劍宗的場面了。
會很難過罷?
會哭嗎?
理智告訴齊桦,若是被劍宗得知是他窩藏的盛昭,兩家關系會有交惡的可能。
但齊桦心裏卻突然有些舍不得了,舍不得這麽乖的盛昭同自己反目。
也不想盛昭離開自己。
他當初放盛昭離開劍宗,是因為齊桦想要盛昭帶給自己自由感,現在他享受夠了,可卻莫名的,他暫時不想放盛昭離開。
可待事情平息,早晚有一天,盛昭會離開自己。
而齊桦最喜歡的,向來都是将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就算是一時的玩物,他也不允許對方脫離他的掌握。
他還沒玩夠,盛昭怎麽能走?
他該怎麽辦才好?齊桦聞着盛昭身上的暗香,有些苦惱。
盛昭深呼吸一口氣,才直起身,笑起來:“總歸也不是所有人都認識我。”
“等我帶你玩完,我就去歷練,等事情平息了……”
盛昭頓了下:“江千舟對我沒興趣了,我再回劍宗。”
齊桦溫聲應下:“好。”
他眼底陰鸷,看,盛昭計劃好了,包括離開他這一環。
盛昭仔細想了想:“有處地方你肯定沒去過。”
齊桦:“哪?”
——
月落星沉時,有一處卻燈火通明。
盛昭帶着齊桦走了進去。
齊桦環視一周,眉頭微皺:“青樓?”
盛昭點頭:“對啊。”
齊桦轉身便走,這等污穢之地他一刻都不想待。
盛昭見他生氣了,連忙去拉:“你走什麽?”
穿着暴藍男不分露地女子們環了上來,莺莺燕燕一群,嬌笑着:“就是,仙長走什麽?”
齊桦忍着惡心,溫潤一笑:“勞煩姑娘們不要碰在下。”
齊桦雖一身白衣似玉,溫聲細語着,但眼神卻冷得讓她們發悚。
紛紛瑟縮着停了手。
她們只是凡間煙塵女子,任何一位修真者都得罪不起。
而盛昭被她們在身上亂碰,早已紅了面,強撐着笑道:“姐姐們給我們開一個廂房可好?”
齊桦想走,但盛昭硬是拉着他。
二人近乎逃着匆匆進去了廂房內,一進去就立刻阖上門,将追過來的老鸨隔絕在外。
他們對視一眼,發覺對方的狼狽,忍不住笑出了聲。
盛昭:“齊道友怎麽逃命似的?”
齊桦:“盛道友不也如此?”
盛昭解釋:“我之前看話本,一直對這裏有些好奇,忍不住将你也拉來看看,誰能想到齊桦你也沒見過。”
齊桦拿扇骨輕輕一敲他,忍住心中嫌惡,溫聲同他說笑:“我不喜勾欄之地,今日确實第一次見這世面。”
盛昭:“你放心,一會兒就走。”
齊桦松了口氣。
盛昭從門內探出一個腦袋,跟老鸨說:“那什麽,你給我們送些酒跟吃食來。”
老鸨:“不要女人?”
盛昭羞紅了面,吞吞吐吐:“不,不要。”
老鸨輕嗤:“兩個雛。”
盛昭羞憤:“你說誰是,是那個?!”
齊桦拉他:“好了,進來。”
盛昭氣呼呼地把門大力一阖。
盛昭有些好奇:“齊桦,你是嗎?”
齊桦怔了下:“什麽?”
盛昭不好意思:“就,剛剛她說得那個。”
齊桦沉默半響,才猶疑道:“是。”
齊家在外風範一直很好,在內卻混亂不堪,齊桦見多了院內那等污穢之事,心中也極為厭惡,格外潔身自好。
他年輕時對郁安易心動一二,二人甚至定下了婚約,可齊桦隐隐察覺對方心思卻不在他身上。
齊桦心寒,可他對郁安易珍重萬分,他當年不忍強迫,現下閉關百年,那份心悸也消去許多。
可如今對着盛昭承認,卻不由有些恥辱,應下後就不忍再說。
盛昭嫌他無趣,倚欄去看底下高臺的演繹。
舞女踩着鼓,寸寸金蓮,她們身輕如燕,舞動間露出許多風光,格外婀娜多姿,引人**。
而琴女吟着淫詞豔語,将氣氛推到極點。
盛昭瞧着面紅,卻覺新鮮,輕聲說:“那些姐姐們好好看。”
齊桦瞧了眼,只覺無趣,他莫名生氣,眼神有些冷:“你喜歡?”
盛昭剛想說,酒食卻送了上來。
盛昭倒酒,新奇地嘗了口:“這酒有些烈。”
他給齊桦倒了一杯。
齊桦卻沒有喝,他重複一遍:“你喜歡?”
盛昭笑:“喜歡啊。”
齊桦叫住沒有走的老鸨:“勞煩将底下跳舞的姑娘都喚上來,我好友喜歡。”
邊道,邊扔了一地的靈石。
老鸨咽口水,立馬道:“好咧!”
盛昭驚恐攔住,他瞪齊桦:“你幹什麽!”
齊桦抿了口酒,淺笑:“你不是喜歡?”
盛昭頭疼:“我只是喜歡她們跳得舞,你不覺得那只鼓那麽小,可她們卻跳得這麽好看,很厲害嗎?”
齊桦手一頓:“只是喜歡跳舞?”
盛昭點頭:“對。”
齊桦看向老鸨:“靈石我照給,讓她們繼續跳罷。”
老鸨面色一喜,覺着自己遇上了冤大頭:“好好好。”
等她退下去後,盛昭面色古怪地看着齊桦:“你怎麽了?”
齊桦只笑:“你不是喜歡?雖然我不喜,但總歸要讓你開心。”
盛昭再一次感概出聲“齊道友是個好人”後,就吃着酒,去看底下的舞樂。
喝得愈多,便覺熱得厲害。
齊桦只飲了幾口,也覺有些熱意,他心知應當是這酒加了料的緣故。
齊桦喊了聲“盛昭”,對方轉過頭,眼神迷離,顯然醉了。
他心底好笑,就這等酒量,怎麽還這麽愛吃酒?
盛昭含含糊糊地問:“你怎麽不看?”
齊桦依言看了眼那場舞樂:“我不喜。”
盛昭湊過來,他醉得厲害,身子也搖晃着,一個不穩就倒在齊桦身上,又強撐着爬起來,伏在對方肩頭。
粉着面,紅了眼尾,琉璃瞳水潤地似乎一眨就能掉出淚,偏又勾着唇,豔色逼人。
松垮地領口露出半截鎖骨,骨節也是粉的。
齊桦忽地意識到,盛昭已然被那酒熱得全身泛粉了。
盛昭軟着聲,像是在撒嬌:“那你喜歡什麽?”
齊桦聞着盛昭撲過來時,留在他鼻間的暗香,他似乎也酒意上頭,胸腔發熱,開始神志不清。
齊桦低聲回盛昭:“我想看你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