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意亂
很快的,徹底爆發開來的非典型肺炎掃蕩全國,越來越多的八方消息飛滿晚間新聞,科研與醫療領域在同病毒對抗中不斷地突破,全國人民都被緊張焦慮籠罩着。
齊致辰因高燒不退在醫院親身經歷了那幾個小時,才能理解那種與病魔賽跑的真實。只是他到後來都不知道那個原本同她在一個病房的女生去了哪,情況是更好還是更糟。
人們都小心翼翼的出行,關門閉戶的蝸居。齊致辰也很少下樓,他按照周繼良囑咐的每天都會蒸醋,也會洗好多次手。見證過九八年大洪水的難熬,他覺得這無形非典的威脅更是可怕。
齊致辰的性子溫潤如水,獨自呆着也能找到事做。他算是啃書本的一把好手,他用不到兩個月把整個學期的專業課程都自學着過了個遍。
在非典期間,他實在無聊時就會反反複複地設計并拼接建築模型,到最後學校通知複課時,客廳那張寬大的桌子面上滿滿的立着各種複雜高低不等的建築模型成品。
沒有硝煙的戰争一直持續到六月初,感染人數才開始日減,疫情也得以完全控制。伴随着這場戰争而來的犧牲,變成了一個個冰冷的數字,流動在播報員嘴裏,滑滾在電視屏上。
逝去的不僅有未能救治成功的病人,還有忙碌在一線受感染的醫務人員。有多少人飽經着家破人亡的痛苦無法純粹統計,導致疫情減退的安心并不能蓋住那些未曾降落在自身的物傷其類的悲傷。
董小昭因感染病毒未能及時救治離開人世的事齊致辰是從一個周末來看他的艾雲輝口中知道的。他當時正在倒水,聽到艾雲輝的話後,手一抖,水灑了一地。
“什麽時候的事?”
艾雲輝沉聲道:“五月二十號去世的,但你曲昊哥也是好幾天後才知道的。”
齊致辰依然難以平靜:“怎麽會這樣。”
“那陣感染嚴重,醫院都是全封閉的,”艾雲輝緩緩繼續道,“可能是怕引起燥亂和病毒擴散,感染去世的那幾個醫護人員名單都是後公布的。”
很熟悉的感覺,齊致辰定在那感受着。相識的人突然被告訴不在了,耳聽噩耗總是來不及難過也來不及痛苦,只剩麻木。
艾雲輝嘆氣:“你曲昊哥之前還說他們今年秋天就辦婚禮,這還辦什麽了,新娘都不在了。”
齊致辰腦海中還能記得當初他開口叫董小昭嫂子時的場景,安靜的醫院走廊裏女人說要等她嫁給曲昊後再讓他叫嫂子。沒想到,這一聲嫂子,他卻再也叫不上了。
到底什麽叫悲劇,是不是要捶胸頓足痛哭流涕。如果是的話,董小昭的葬禮就是場唯美的悲劇。
那天晴空白雲,北方六月的暖絨天氣,萬物生機。與悲情的氣氛完全不搭。來的人很多,除了親朋鄰裏同事,還有些自發而來的社會人士。齊致辰是第一次參加如此正式的葬禮,他着一身黑跟在艾雲輝兩口子旁邊。
墓碑是曲昊立的,吾妻兩個字很刺眼。楚明珠輕聲哽咽:“小昭多好的姑娘,人漂亮性格也好,我生孩子住院那陣她總過來跟我說話,她說以後想生個兒子,也讓他跟曲昊一樣當個帥警察,怎麽會這樣……”
楚明珠的嗚嗚咽咽聽得齊致辰心裏十分難受,他挪出幾步遠去透氣,隔着哭哭啼啼的人群看得到董小昭那哭的撕心裂肺的母親。他始終沒敢去看曲昊,他怕看到他曲昊哥心裏絞痛卻不得不挺直了背的樣子。
“你來了。”
齊致辰聞聲側身,沖男人點點頭:“嗯。”
顧禮彬與少年并肩而戰:“之前路過你樓下兩次上去敲門你都不在,有一陣沒見到你了。”
“那可能是碰巧我不在家。”齊致辰低頭用腳踢着石階上的土塊。
顧禮彬擡手拍拍少年的肩後從褲子口袋掏出煙盒,拿出一根遞給身邊人:“學校恢複上課了吧。”
齊致辰接過煙:“恢複了,有一周多了。”
顧禮彬幫着少年點燃了煙,又來點自己的,他吐出口煙霧點點頭後沒再說話。
他們就那樣在那棵被風不停擺弄着的柳樹下站着,慢慢的,孫暢也站過來,杜彪也站過來,程亮也站過來,幾個人安靜地的吸着煙看着往來的人。
直到人都散去,他們才踩滅不知是第幾根煙走到曲昊身邊。曲昊整個人臉色很不好,沉默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他說他想喝酒了。
盡管下午還有節專業課,齊致辰也跟着留了下來,以前他有什麽事,哥哥們都無條件陪着,他沒有不在場的理由。
可昏天暗地的喝酒也并沒帶走多少哀愁,曲昊像是喝多又像是清醒,始終在哭哭笑笑,與平日裏的警察形象大相徑庭。反而突然軟弱的像個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在哥們面前一點都沒藏着掖着。
“我承認我當初接近小昭是因為季素怡的關系,可後來我就明白,她就是她,我愛的也就是她,可是他媽老天對我不公平,”曲昊站在沙發上大聲邊哭邊說着話,“它把小昭帶走了,我什麽都沒有了……”
杜彪怕曲昊搖搖晃晃的摔下去,不停的在用胳膊攔着,舌頭也已不是很靈活:“行了曲昊,哥們知道你苦,可人得往前看不是嗎,你別要死要活的,小昭知道了也不會開心。”
曲昊搖頭後瘋了一樣的快速跳下地,去椅子背的外套口袋掏東西:“她不會知道的,再也不會知道我攢夠了錢給她買了她相中的那款戒指,我想給她帶走,可我連遺體都沒看到……”
摔在桌子上的是一個戒指盒,孫暢打開了盒蓋。
那是齊致辰閉眼前看到的最後畫面,高濃度酒精讓他昏昏欲睡,窩在沙發上仰着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小齊?小齊?”顧禮彬側身去推。
齊致辰眼睛睜開條縫,應了聲,而後皺着眉坐直了身子。大幅度的動作讓他哇的吐了出來,嘔吐物落在沙發邊緣和地上,難受的他也只有閉眼才能防止視線不穩定帶來的頭暈。耳邊混合着屋裏的各種聲音,他本能的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水漱口,嘩啦啦的水都吐在了鞋上。
顧禮彬站起身:“我先給小齊送回去,這孩子喝多了。”
艾雲輝顫顫巍巍的擡手:“禮彬,你打車,別開車。送完小齊趕緊回來,咱們接……接着喝。”
外面已天黑了,齊致辰被攙着從那個程亮工作的飯館出來又被顧禮彬塞進了出租車。
他原本不暈車,大概就是喝了酒的緣故,馬上到家樓下時還是吐在了車上,惹來司機師傅陣陣埋怨,顧禮彬只得下車前多給了個洗車錢。
“禮彬哥,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用再送我了。”
齊致辰慢慢挪着步子,為了跟哥哥們同頻率而有些逞能喝下的酒精滲透到血液裏,盡管吐過了也還是難受的很。
顧禮彬腳步不停的拽着人走:“都到這了,我就把你送去樓上,免得你自己回去摔了。”
上樓梯的時候,齊致辰的腿臺階找不準,顧禮彬幾乎是拎抱着他上來的。到了門口,鑰匙眼也對不準,也是顧禮彬幫着他開的門。
進了門少年扶着鞋櫃站着,笑着開口:“你要是不送我,估計我還真得摔兩個跟頭。”
顧禮彬帶上門:“就你現在這樣,摔兩個哪夠。”
齊致辰甩掉鞋光着腳走去沙發旁,身子一傾栽在了上面,極度的眩暈讓他緊緊閉上眼:“禮彬哥我沒事了,你回去吧,他們還等你呢。”
顧禮彬上次來還是少年發高燒那次,當時出入匆忙,并沒仔細看看屋裏,他邊打量着室內邊換着鞋,門口擺着的兩雙男士拖鞋讓他停頓了下視線。随後他走到沙發前:“送你回床上吧,別在這躺着。”
齊致辰把臉埋進沙發,他晃着頭:“不想動,太難受了。”
“知道難受還喝那麽多?”顧禮彬彎下腰看着少年,“我是第一次跟你喝酒,看你那來者不拒的樣我以為你酒量有多好呢。”
齊致辰輕聲嘟囔:“我看曲昊哥太難受了,我心情也不好,誰知道酒其實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來,起來,”顧禮彬伸手攔住齊致辰的腰,把人摟抱起來,“回床上。”
齊致辰本不想起,被弄起來後只得慢慢配合着站起身,他輕推顧禮彬:“我自己就行。”
顧禮彬便嘗試着松開手,讓少年自己走。他的胳膊虛環在齊致辰腰後護着走。
少年喝過酒的臉頰挂着一層紅暈,襯衫領口扣子散開,露出光滑瓷白的脖子和輪廓分明的鎖骨,醉了酒的不利落姿态添了些慵懶和可愛。顧禮彬腦袋一熱,在少年要拐進卧室時,用手臂把人一把拽回來并抱在了懷裏。
這一撞讓齊致辰産生錯覺,他暈暈乎乎的想起某個他想念着的男人,他并沒彈開,況且就算他想脫離也未必有幹脆的力氣。
而齊致辰的沒拒絕,讓顧禮彬沒猶豫的緊接着低頭吻住了少年的唇。淺嘗辄止的吻,不停加深的過程亂了彼此的呼吸。
柔軟濕滑的觸感是溫柔的侵襲,讓齊致辰有那麽一刻意亂情迷,他來不及完全推開顧禮彬就已被男人推着按倒在了床上,抽不出空隙的嘴只得牙關緊閉,他用了點力氣猛的側開頭。唇舌脫離後他瞪着眼不可思議的看向男人。
顧禮彬沒理會少年的錯愕,繼續用吻堵回了齊致辰的嘴,他想對少年做這樣的事很久了,從第一眼在還沒裝修好的明珠小吃門前他就想走進齊致辰的世界。一直以來他之所以能以一個哥哥的姿态小心翼翼地與少年相處,都是因為他覺得齊致辰跟他以前接觸過得那些亂七八糟渾濁世俗的男生有說不出來的不同,讓他忍不住去疼着寵着,不敢越過雷池。
可今天借着酒勁,他沒忍住。他想過無數次擁着少年的感覺,都沒有此刻來的真實,他控制着少年不停推他的雙手,幾近癡迷的吻着。
“我讓你停下!”不太有力氣卻正中要害的一腳伴随着少年的喊。
顧禮彬栽去一邊,手撐在床上,他直直看着純色床單。
齊致辰慢慢放下曲起頂踹男人的膝蓋,他晃晃頭後坐在床邊,一不發。他的酒雖沒全醒,可他也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他擡雙手揉搓着臉,心裏說不出來的複雜。
瞬間極靜的屋裏,兩個人都像雕像似的定在原地。
突兀的電話鈴聲,響了好久,齊致辰才要爬到床另一側去接。可比他先碰到電話的卻是顧禮彬,男人離電話近,直接按了免提接聽。
“在幹什麽?”電話那邊響起磁性的男聲。
齊致辰不知為什麽不敢說話,他湊到電話跟前要拿起話筒。顧禮彬卻不停打開他的手,迫使電話只能維持免提狀态。
齊致辰有些急,他看向顧禮彬卻不能出聲,只得用眼神問你想幹什麽。
“齊致辰?”周繼良聽不到聲音再次詢問。
“我在呢。”齊致辰連忙接過話。
“怎麽了?”
齊致辰看着顧禮彬,卻在回答周繼良:“沒事。”
“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
自從那次發高燒事件之後,周繼良便不會只是等電話,偶爾也會主動打過來,他在日常詢問時并不知道電話那邊少年在無心的答。
“我晚點打給你,我有事要先出去一趟。”齊致辰撒謊時很心慌,他握着電話線的手指捏的很緊。
在周繼良囑咐兩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後齊致辰便匆匆挂了電話。他的腦袋在起身時依然暈,他面向坐在床邊看着他的男人站着:“剛才……”
“周繼良吧,”顧禮彬打斷齊致辰,“我知道你們的事。”
齊致辰竟不知怎麽接話,他沉默後緩緩開口:“禮彬哥,我希望剛剛只是酒精的作用,你回去吧。”
顧禮彬起身後走到齊致辰跟前,燈光下他眉眼俊逸,眼神十分認真:“如果你真喜歡男人,那為什麽不能喜歡我。小齊,我沒喝多,我是說真的,我一直都喜歡你。”
齊致辰的脊背僵着,他像是在聽又像是沒在聽。酒精麻痹了的神經卻清楚的記着,他說了晚點要給周繼良回電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