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位同志。”年過五十、頭發花白的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反複看了看手裏的檢查結果,“我建議你帶你老……這個,伴侶,去咨詢一下精神科或者心理醫生。”
“精神科?”
“是的。”老醫生向他展示CT,“你的愛人腦部确實沒有任何撞擊痕跡,他的身上也沒有任何其他的傷,可以基本排除物理因素造成的可能性。”
李鋒遒看不懂那些片子,但是也略微知道這位醫生是挂在牆上的極為權威的專家,并認可他的判斷。
他還想再詢問,被他帶過來不做産檢卻做了身體和大腦檢查,還被扔在門外的池霁和坐不住了,扒着門框:“老公~”
撒嬌的尾音九轉十八彎,旁邊路過的小護士都側眼,替他臊了臊臉。
李鋒遒聽了老醫生幾句叮囑,拿起那些報告走出門對他說:“走吧。”
他心裏還想着如何應對這件事情,回過神來發現池霁和并沒有跟在身邊,轉身的時候看見池霁和站在原地,朝他伸着手,臉上是沒被牽住的失落。
李鋒遒吶吶地盯着他好一會兒,走過去把他牽起來。
池霁和的手不如聲音那麽軟,骨節纖細分明,還有粗糙的繭子,但是很溫暖。
李鋒遒記起他們很久沒有牽手了,去年池霁和要追他的時間定在六七月份,因為想和他去海邊度假。池霁和不會游泳,但是又想到海裏,李鋒遒怕海浪把他擊倒,只好拉着他。池霁和還要李鋒遒教他游泳,但是他一直都沒有學會,所以直到離開那座海島前,李鋒遒一直牽着他的手。
此刻的場景似乎短暫的與一年多前重疊,他們仿佛不在醫院,還在沙灘上,而他牽着池霁和的手一步步走近湛藍的海裏。
“你剛剛為什麽把我忘了?”池霁和抓着他的手稍微用力,被丢下的惶恐不安從相交的掌心一點一點流向李鋒遒,一種鈍重感從左胸騰升起來,他茫然的沉默了一會兒。
這樣的池霁和無疑是很不好“對付”的。
在他們過去的幾年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相處模式和這樣的話。
在池霁和出國的四年裏,兩人交流并不多。最開始的時候池霁和像他的下屬彙報工作一樣對他說最近的學習狀況,李鋒遒簡短回應,說加油,好好學習。後來池霁和開始會慢慢分享起一些學校的生活,李鋒遒更多時候像個沉默的樹洞,安靜地聽他說趣事,偶爾吐槽。
池霁和有一次問他:“你會覺得我很煩嗎?”
李鋒遒正在看新季度報表,看見屏幕亮起的時候,還是立刻點進去,然後回複他:“不會。”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池霁和又問:“真的嗎?”
他很少會回答同一個問題第二遍,如果是他的下屬,那他會覺得對方有失職之嫌。但他立刻給了第二次回複:“我不會覺得你煩。”
這句話似乎還不足以完全說明他的心情,可李鋒遒并不知道應該再加一句什麽,他很久也沒等到池霁和下一個問題,于是退出對話框繼續工作。
結婚之前池霁和忽然說想要追他。
“我希望你能喜歡我。”池霁和認真地說,“雖然這樣很貪心,但是我覺得你都能和我結婚,喜歡上我似乎對這樁婚姻來說,沒有太糟糕。而且我是永遠不會站在池家那邊的。”
李鋒遒知道喜歡的釋義,但是文字突然要演變成一種感情,對他來說是很困難的。他一貫冷靜思考了幾秒鐘,對池霁和說:“這很難。”
“我當然知道。”池霁和笑着說,“但是我想要這個機會?”
“可以。”李鋒遒幾乎不假思索。
這在他看來是毋庸置疑的答案,池霁和卻滿眼驚喜:“真的嗎?”
又是重複的問句,池霁和常常這樣,但李鋒遒仍舊回答他:“是的。”
他們約定好了,每年會有兩個月用于讓池霁和追他,而他什麽也不必做——這是池霁和的原話,他只需要配合池霁和。其餘的時間他們則在各自的領域忙碌着,池霁和要畫畫、辦畫展,而他要去上班、出差。
偶爾池霁和會約他共進晚餐,偶爾他們也會接吻、做一些更親密的事情。
每年那兩個月的最後一天,池霁和總會問他:“你喜歡上我了嗎?”
李鋒遒還沒從習慣的思考中得出答案,池霁和往往已經偏開頭笑笑:“我知道了。”
他從沒有真正開口的機會,盡管他自己不知道能夠說些什麽。
池霁和只會在追他的期間十萬個熱情,其餘的時間兩人更像和平相處的租客。李鋒遒曾問池霁和要不要将時間延長些,池霁和拒絕了:“有些事情兩個月做不到,三個月同樣也做不到。”
現在,兩人本該“相敬如賓”的局面被突兀的打破了,這樣的池霁和甚至比追他的時候還要黏人、柔軟。
李鋒遒在他的眸子中短暫陷入往事中,又從那雙眼睛中清醒過來。
他伸出手,說不清為什麽這麽做,只是全憑本能般,抱住了池霁和。
這是一個無比沉默的擁抱,周圍都是人來人往的吵鬧聲,但池霁和好像在這個擁抱中被治愈了所有脆弱的小情緒,他臉上重新綻放出全身心信賴喜愛的笑容,紅着耳朵貼近李鋒遒。
“餓了嗎?”李鋒遒并沒有推開他,“我帶你去吃飯。”
“嗯。”池霁和小聲說,“想吃麻辣燙。”
“好。”
和池霁和常吃的那家麻辣燙的店人很多,李鋒遒讓他坐在位子上,去選了他喜歡吃的菜,又為他調好蘸料,倒好果汁,等終于叫到了他們的號,才起身去把麻辣燙端過來。
“謝謝老公!”池霁和接過他遞來的筷子,夾起一顆牛肉丸,“呼呼”吹了吹,送到他唇邊。
李鋒遒幾乎沒有猶豫就張開了嘴整個吞進去,外表已經涼了的牛肉丸內心依舊有些燙,湯汁炸開在口腔,激起微微的灼熱感。
能夠忍受,他嚼了嚼咽下去,喝了一口果汁。
“好吃嗎?”池霁和眼睛亮亮地問。
李鋒遒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