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他正悠悠作着夢——
夢裏,一個美麗的女人精心打扮,拖著名牌行李箱,高傲地站在客廳裏,她的容顏煥發光彩,眼神閃閃發亮。
她正打算抛下一切,走向一個未知的未來,但她一點也不遺憾,反倒似乎十分興奮。
沒錯,她很快樂,而這樣的快樂,重重傷了他。
“你們兩兄弟聽着,媽媽要走了。”她用一種昂揚的語調宣布。
他遲疑地望向哥哥,哥哥凜着臉,一語不發,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顫抖地問:“你要去哪裏?”
“哪裏都好,只要能擺脫你爸,去哪裏我都不在乎!”她的笑容,好燦爛。“我再也受不了他了,我決定以後走自己的路!”
她要走自己的路,那他們呢?他們兄弟倆該怎麽辦?
“媽媽,你……不回來了嗎?”他小小聲地問。
“不回來了。”
“你不要我跟哥哥了嗎?”他問得更小聲了。
“不是的,媽媽當然不是不要你們啊!”她笑着否認。“我會找機會來看你們的,你們以後也可以來看我。”
那是什麽時候?什麽時候他們母子才會再相見?
他想問,卻問不出口,呼吸困難。
“喔,泰弘!”她忽然蹲下來,很不舍似地親了一下他的臉頰。“就算媽媽不在你身邊,你也要好好彈琴啊!你有才華的,我知道,因為你遺傳了我的音樂天賦,總有一天一定會變成娛樂圈的巨星,就跟媽媽一樣。”
他并不想變成什麽巨星,他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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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她沒給他把話說出口的機會,很快便站起身,漠然交代哥哥。“泰誠,好好照顧你弟弟。”
他望向哥哥沉靜的臉,弄不懂哥哥在想什麽。都到這時候了,媽媽對哥哥還是一樣冷淡,哥哥難道不傷心嗎?
“再見!”她絕情地轉身離去。
而他哭了,抽抽噎噎地哭着,為母親的無情,更為兄長的面無表情——哥哥一點都不在乎嗎?難道不希望媽媽能愛他們嗎?
可他錯了。
當他看見媽媽的車開出大門,而哥哥忽然發了瘋似地在車後追趕,他終于明白,哥哥其實不是不在乎。
“媽,你不要走!媽,你留下來!”
哥哥不停地喊,每一聲呼喊都像一把刀,割在他心上,他傻傻地聽着,傷口汩汩地流血。
那血,一點一滴帶走了他的體溫,教他全身發冷。
從那之後,每次他面對哥哥,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歉疚。
因為媽媽離開時,只親了他一個人——
*
他怎麽了?
美琪靜悄悄地走進客房,看着那以奇怪的姿勢躺在床上的男人,看他在夢魇裏不時的痙攣,心頭肉跟着一陣陣揪緊。
他作夢了,是嗎?在夢裏見到誰了?為何如此難受?
她僵站在原地,考慮該不該搖醒他,她曾立誓要遠離他的,她不想再靠近他。
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調開視線,房裏窗戶半開,窗簾迎風飄舞,窗臺上,一只煙灰缸裏擠滿了煙蒂。
他整個晚上都在抽煙嗎?
她倏地皺眉,将窗戶關好了,煙蒂丢進垃圾桶裏,然後,她忽然聽見了,他在半夢半醒之間,痛楚的呓語。
“哥,你別這樣,哥,你回來,我求求你,你回來……”
她再次僵住,他在喊他哥嗎?為什麽?
“我求你,不要再追了……”
追什麽?他哥在追什麽?
她猜不到,卻能從他扭曲的臉龐感受到他內心的糾結,不論他夢到了什麽,這件事似乎都在他心上劃下很深的傷口。
“啊!”他驀地低吼一聲,從夢中驚跳起身。
她被吓到了,不由得轉身望他。
他粗重地喘息,雙眼無神,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足足過了将近半分鐘,才慢慢回神。
“琪琪?你怎麽會在這裏?”他見到她,面色更蒼白,冷汗占據整張臉。
“我……”她答不出來,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沖動地進來,也許是因為知道自己誤會他,想來道歉。
“現在幾點了?”他像是想起什麽,忽問。
“九點多了。”
“已經那麽晚了?”他驚愕,急忙下床。“抱歉,我明明答應你一早就離開的,我馬上收拾行李……”
他忽地感到眩暈,身子一陣搖晃。
“你怎麽了?”她擔憂地問。他臉色怎麽那麽差?
“我……沒事。”他扶着牆穩住身軀。“大概是剛睡醒,精神還不太好。”
“既然這樣,你也不用太趕,行李可以慢慢收,不急。”話剛出口,她便想咬下自己的舌頭。
她在說什麽?這話簡直像在挽留他!
“我是說……我的意思是……”她尴尬地想解釋。
他卻沒在聽,踉跄地坐上床沿,調勻過分急促的呼吸。
她愣了愣,這才發現他呼吸粗沈,直冒冷汗,恐怕是生病了。
“你怎樣?身體不舒服嗎?”
他搖頭。“我很好。”依然堅持自己沒事。
她咬咬唇,忽地走上前,玉手探上他額頭,教那滾燙的體溫吓了一跳。“你發燒了!”
“嗯,好像有一點。”
豈止有一點?他燒得驚人!
美琪狠狠瞪他,一定是因為他昨晚沖進海裏救人,回來又只顧着向她解釋,忘了換下濕衣服,然後又坐在窗邊抽煙,吹整晚的風,體力透支,身體才會熬不住。
“你這人!怎麽到現在還是不懂得照顧自己呢?”她厲聲責備,輕輕推他胸膛一把。“躺下!”
“可是琪琪……”
“躺好!”她不由他分說,嚴厲地睨他一眼。
他只得閉嘴,乖乖躺好,讓她替他蓋好被子,拿來一杯溫水和退燒藥,要他吃下。
她進廚房,替他熬了碗清淡的粥,命他吃了,接着要他再睡一覺。
趁他睡着的時候,她開車帶女兒去看醫生,醫生替婷婷換藥,說休息兩個禮拜應該就沒事了。
“你聽見了,婷婷,這兩個禮拜乖乖地不要亂跑亂動,腳傷才會快點好。”回家的路上,她囑咐女兒。
“我知道了。”婷婷軟軟地答應,又問:“媽咪,泰弘叔叔呢?今天怎麽都沒看到他?”
“他生病了。”她回答,沒察覺自己眉頭緊颦。“所以你今天要讓叔叔好好休息,別去吵他。”
“喔。”
婷婷很聽話,這天果然靜靜地一個人窩在房裏玩洋娃娃,傍晚的時候,她炖了雞湯,送進客房裏。
荊泰弘已經醒了,坐在床上,正埋頭在一本譜紙上沙沙地寫着。
“你在幹麽?”她不悅地問。都什麽時候了,他還想著作曲?
“只是忽然有些靈感。”他連忙将譜紙擱上床頭櫃。
她眯起眼。“你不是很久不作曲了嗎?怎麽忽然想寫?”
“靈感要來,我也沒辦法啊!”他輕描淡寫地笑。“那是什麽?好香!”
“是人家送來給你這個救命恩人的禮物。”
“什麽?”他愣住。
她将雞湯放上茶幾。“昨天你在海邊救了一個差點溺水的少年,對嗎?”
“你是說小健啊。”他恍然。
她定定凝視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這沒什麽好說的吧!”他似有些窘迫。
“你應該跟我說。”她語氣清淡。“這樣我就不會誤會你沒照顧好婷婷了,也不會那樣罵你。”
“我本來就沒照顧好婷婷啊。”他苦笑。“你罵得很對。”
她怔住。她罵得對嗎?
“你說的都很有道理。”他仿佛看穿她的思緒,自嘲地撇唇。“我的确是個不敢負責任的男人。”
“你……”她不敢相信地瞪他。
不管是昨晚他的道歉,或是今日他坦然承認自己的缺點,都令她驚訝萬分,以前那個我行我素的男人哪裏去了?似乎自從兩人重逢後,他一直出乎她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