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溫存
A市的确很冷, 在南方剛入冬不久之時,便下起了第一場雪。
室外, 寒風凜冽呼嘯, 枝葉蕭疏,瑟瑟發抖。
盡管室內有暖氣供應,但謝蔲在外奔波了一天, 回來就感冒了。
“你說你,那麽拼幹嗎?”胡娅霏給她泡了一包感冒靈,“最近結課考試多, 你完全可以推掉的, 咱也不稀罕那點錢。”
一個新開的影樓找模特拍宣傳照,室外取景, 開出五百一天的薪資, 謝蔲便去了。
換了幾套衣服, 在雪地裏凍得半死不活, 不過效果的确好。
“謝謝。”謝蔲又抽了張紙, 擤了擤鼻子,“我想攢點錢。”
“你需要錢跟我說呀, 我借你。”
胡娅霏母親做醫療器材生意,父親搞投資,家庭條件是宿舍裏最好的,一身的名牌,對大家也大方, 經常請她們吃飯, 出去玩。
謝蔲搖頭, “不是什麽要緊事,我自己攢攢就有了。”
“行吧, ”胡娅霏說,“小可憐,快把藥喝了。”
謝蔲的感冒不嚴重,但也持續了幾天才痊愈。
除了期末考試,她還被秦知森拉進了一個項目,周期長,她也要參與進去。
一轉眼忙了大半個月,終于放寒假了。
回到Z市,謝蔲才知道,吳亞蓉前段時間做了個手術。
“子宮長了兩個囊腫,”吳亞蓉輕描淡寫,“住了幾天院,切了,沒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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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誰照顧的您啊?”
“我自己就是婦科的,還少得了人幫忙嗎?”
她又說:“醫院裏,還有半個子宮都要切掉的。這就是個很常見的病,前兩年就長了,要不是在變大,甚至不用動刀。”
謝蔲說:“別人是別人,您也不至于說都不跟我說一聲吧。”
“難不成你還能回來看我嗎?告訴你有什麽用呢,免得耽誤你學習。”
“媽,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為學習讓步的,假如你得的是癌症,也一直瞞着我嗎?”
吳亞蓉“呸”了幾聲,豎起眉,“說的什麽胡話,哪有你這麽咒親媽的。”
謝蔲說:“從小到大,什麽事都是以‘不耽誤學習’為前提,不能早戀,演戲隐瞞離婚,連手術也不說。您就不能替我想想,其實我沒有那麽熱愛學習嗎?”
她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個盒子,“我兼職賺的錢,給您買了份禮物,您別說我兼職耽誤學習了。”
吳亞蓉一怔,打開,裏面是條絲巾。不是奢侈品牌,但做工十分精美。
“我回房了。”
謝蔲心裏憋着氣,快二十年了,始終沒能得到疏解。但她知道,父母通常是固執己見的,無法改變,這樣的争執到最後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就只能讓自己心平氣和。
過了一會兒,吳亞蓉來敲門,“蔻蔻,謝謝你,我很喜歡。你爸說請你吃頓飯,你想去嗎?”
“我不想去。”謝蔲又遞了個小一點的方盒出來,“您幫我帶給他吧。”
“行,那你好好休息。”
同樣是放寒假回家,柴詩茜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
付雯娜讓阿姨做了一堆好吃的,笑她像小豬一樣,吃得吭哧吭哧的,“學校夥食是不是挺好?看你都圓了一圈。”
“我們學校外面就是一條美食街,能不胖嘛。”
柴詩茜吃着,又擡起頭,“付嘉言人呢,他不是早上就回來了嗎?”
“他去看你舅舅了。”
柴詩茜靜了靜,“哦”了一聲。
付嘉言傍晚才回來,柴詩茜癱在沙發上玩手機,見到他,坐直了,問:“你跟舅舅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就是坐着。”
他不愛煽情,在付輝平生前,爺倆交流就不頻繁。
人去世了,肉身消亡,意識無從寄托,他說了,誰又聽得到呢?他那麽坐着,不像去看付輝平,而是付輝平陪他。
柴詩茜說:“感覺你上個警校,氣質都變了。”
“是嗎?”付嘉言捋了把腦袋,“可能是發型問題吧。”
“不是,說不上來的感覺,嗯,就是……”她豎起大拇指,“更man了。”
他笑了,“交男朋友沒?人要往上走,可不能比馮睿差。”
“差不多吧。”
“你們複合了?”
柴詩茜睜大眼,“這你都猜得到?”
“看他朋友圈發了去A市的高鐵票,猜的。”
“我還以為你不看呢。”
付嘉言沒好氣:“我是讀警校,不是蹲局子。”
她盤起腿,拿了顆橘子,在手裏揉搓着,“就是,偶然又聯系上了,他來找我,就複合了。”
“不吃也別糟蹋東西。”他搶過來,剝開皮,“你能跟我描述一下你的心理變化嗎?哎,你們女生視角,我沒辦法完全代入啊。”
“謝蔲?”
付嘉言“嗯”了聲。
柴詩茜跟他仔細分析:“她爸出軌,爸媽離婚,你們倆隔這麽遠,她肯定沒安全感。而且你經常沒空,一個形同虛設的男朋友,她談着肯定心累啊。”
“這我知道,我是想問,怎麽打消她的顧慮。我總不可能把一顆心剜出來,讓她看看裏面是不是只有她吧。”
“你那昵稱還不夠明顯嗎?寸,付和謝的一邊,元,又是蔲,又音似言,你是會拉cp的。”
付嘉言凝噎片刻,說:“她自己好像都沒看出來。”
南方的橘子,冬天是上市季,清甜,但他只是機械地往嘴裏塞。
“她給我的感覺就是:不想談戀愛,一個人挺好的。”
柴詩茜思忖着,又給他支招:“你光對她好,口頭上說喜歡沒用,你得用實際行動證明,她是你未來人生計劃的一部分,不管你們能不能走到最後,但你要讓她感受到,你對她的認真。”
他若有所思。
男女生思考的角度到底不同,他還真沒想過,怎麽才算納入未來人生計劃。
他以為,男女朋友戀愛,在越來越深入的相處過程中,自然會水到渠成談到未來。他的盲區在于,謝蔲擔憂的,不僅僅是他這個人。所以,她寧願只從他這裏得到生理帶來的淺層次快樂。
關于生理方面的淺層次快樂——
謝蔲又和他約了幾次,有在她家,也有酒店。
她是極端的矛盾,她喜歡事後的溫存,将臉貼在他的心口,聽他的心跳,或者親一親他的唇。溫存完了,她可以走得毫無眷戀。
那次,她說她餓了,他出門買了一堆吃的拎回來,在她要吃時,把她抱到懷裏。
“蔻蔻,你想好了嗎?要不要收我當你男朋友?”
付嘉言的唇若有若無地輕蹭她的臉,鼻尖從側面擦過她的,像下一刻,就會吻她。
謝蔲任由他抱摟着,輕聲說:“我不知道。”
付嘉言嘆了口氣,拈了只生煎遞到她唇邊喂她,“吃吧。”
“謝蔲,如果你打算留在A市,我就考去公安部,你要回Y省,我就留在Y市或者Z市。”
生煎小,她一口吃下一個,他擦了擦手,又喂她喝熱豆花,“如果你要出國,我就等你回來。反正不管怎麽樣,決定權在你,方法總比困難多,我會想辦法去解決這些問題。”
她接過碗勺,側眼看他,“要是不回來呢?”
“那沒辦法,”付嘉言笑了笑,“我還打算為國獻力一輩子,我忘不了你的話,大不了,就不娶了。”
謝蔲自言自語般地說:“一輩子那麽長,誰說得準。”
“長嗎?我怎麽感覺四年眨眼就快過完了。”他收緊了手臂,“你知道嗎,我之前問過我爸,為什麽不給我找個後媽,他說他不想耽誤別人,其實就是心裏還念着我媽。我們付家人別的沒什麽,就是專情。”
謝蔲眼簾垂着,也喂他喝,“口說無憑。”
“你別不信。我奶奶年輕時長得漂亮,我爺爺當完兵回來,一眼相中她,但我奶奶家特窮,孩子又多,打算把她賣掉,我爺爺到處去籌錢,給她家下聘禮,把她娶回家。後來碰上開放,我爺爺掙了點錢,全給我奶奶。前些年,我奶奶快去世,我爺爺也是寸步不離守在她床邊陪她。”
謝蔲吃了一些,從他身上起來,開始套衣服。
付嘉言解決她剩下的,一口氣說着:“我爸的遺産都在我這兒,我爺爺那裏,我家分到的也不少。我姑姑說,将來等我結婚,會給我買套婚房。我畢業後考編制,六險二金。另外,我身體狀況良好,有詳細的體檢報告,那方面你也試過。各方面來說,至少不會成為你的拖累。你想搞事業,還是怎麽樣,我都支持。”
謝蔲的頭發現在長得蓋過肩頭了,她把頭發從毛衣裏撥出來,才洗過不久,綢緞一樣的絲滑。
她一言不發地聽着。
“你認識我這麽久,我是什麽樣的人,你大概知道。就同齡人而言,不算太好,但自诩絕對不算太差。我沒談過戀愛,嗯,所有經歷就你一個,你應該也知道,但我會去學怎麽當一個合格的男朋友。”
他說話的時候,始終看着她。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把自己的心敞開,好叫她窺得一清二楚。
“我說這些,不是讓你現在就答應我。”
付嘉言停了停,喝了口水,像在思索,接下來該說什麽。
“只是能不能,遇到更好的人的時候,把我放在第一順位考慮?”
他認真地想過柴詩茜的話,無非就是身份、經濟條件、性格、未來規劃這些方面的問題。
那他就一條一條掰開,跟她說清道明。
他打了無數遍腹稿,才在今天,終于對她說出口。
所有語句,彙成短短一句話——
能不能,把他放到第一順位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