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冷月
馮睿也覺得付嘉言發神經, 一巴掌拍倒他的書,“大哥, 化學總分才一百, 你還想考多少分?你不如多背幾段作文素材。”
自謝蔻進教室起,付嘉言一直留神,想看她的反應, 忙亂之下,随手抽了本書做掩飾。
哪知道是化學書。
付嘉言合上書,換了本作文素材, 掩耳盜鈴地說:“假大空的東西, 有什麽好背的。”
“你理綜再高也考不了三百啊,你也不想想, 上次一模, 謝蔻比你語文高多少?”
他們倆理綜通常在兩百七、八十徘徊, 一模難, 大家普遍分數低得離譜, 但謝蔲語文還是比他高了快二十分。
要不然付嘉言也不會是第二了。
馮睿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監急,奈何這人跟個呆瓜一樣的, 語文就是上不去,說到底,還是敗在作文。
付嘉言沒再往謝蔻那邊看,鈴響,早讀結束, 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他打了個哈欠。
馮睿問:“你昨晚幾點睡的啊, 頭回看你犯困。”
“十二點睡五點起。”
五點,整個城市尚處于沉睡當中, 環衛工人都沒開始灑掃,平時大家到校再早,也是六點多。
“你今天怎麽起這麽早?”馮睿睜大眼,“你下誰家的地偷瓜去了?”
付嘉言翻了個白眼,誰讓謝蔲來得早。
本來留了張便簽,又揉了扔掉。他認得謝蔲的字跡,他那手極有特色的“鬼畫符”,她不可能認不出來。免得像高一那次,被她退回。丢臉是其次,這枚壓勝錢是特地托柴玮烨幫忙收的,連柴詩茜都沒有。
送個生日禮物出去,容易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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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嘉言壘了幾本書,墊高,往下一趴,“別吵我,我眯一會兒。”
沒幾秒鐘,他便睡着了。
誰也不是鋼鐵鑄造的機器,充個電,就能照常運作。
高壓的學習環境,短暫的睡眠時間,大家免不了犯困,為了不上課打瞌睡,還有不少人利用下課短短的十分鐘補眠。
若有人此時擡頭,将看到頗為壯觀的場景——
全班幾十號人,絕大多數趴伏在桌上睡覺。然後,到上課鈴響,又齊齊起身。
那段時間,學校偶爾有講座,或者高校宣傳,不得不聽,他們在底下也都在埋頭刷題。
一中的高三,幾乎沒了娛樂活動。運動會、藝術節,走個過場就完事。高三他們搬了教室,據說這棟樓風水好,一年年,他們像韭菜,割了又長新的。
這十分鐘已經付嘉言養神。
他喝了一大口冷水,搓了把臉,便清醒過來。老師也拿着試卷上了講臺,言簡意赅道:“拿出昨天的試卷,我們接着講。”
周而複始,無甚變化。
到中午吃飯,才得以松懈片刻。
廣播站照例進行點歌環節。
“下一首,是某位同學點的陳奕迅的《明年今日》。”
謝蔲初時沒留神,直到歌聲響起,她的腦海中,已自動浮現出最後兩句,最為經典的歌詞。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到這日從發現,曾呼吸過空氣。”
謝蔲在對練習的答案,勾畫的動作都停了,将整首歌從頭到尾聽完。
想起高一那個夏夜,付嘉言唱的那首《無條件》,還說他叫“付奕迅”。有夠大言不慚的。
假如認為某位同學是付嘉言同學,未免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也許是巧合,又不是只有他喜歡陳奕迅。
聽完,她便摒除雜念,繼續埋頭。
這個生日,謝蔲沒打算過得大張旗鼓。
她本來也不喜歡把自己的事弄得人盡皆知,她寧可低調一點行事。
下午放學後,陳毓穎她們幾個,去校外取了提前訂制的蛋糕,6寸大小,剛好夠她們吃。
經過綜合考量,到體育館為謝蔲慶生。
體育館有桌子,晚上不開燈,這個點也不會有人過來,她們拿手機打着手電筒,再由譚呂婷把謝蔲帶過去。
柴詩茜給付嘉言通風報信,告訴他地點,讓他速來。
付嘉言匆匆趕到時,謝蔲正閉着眼許願。
他猛地停住腳步。
感覺……四個女生組的閨蜜局,他一個男生不請自來,突然插進去,怎麽想,怎麽奇怪。
而且,不就自爆柴詩茜是他的卧底麽?
他定了定神,往後推了幾步,借門框遮擋,目光向不遠處的謝蔲投去。
燭火無風自動地搖曳着,她抿着唇,嘴角微微上揚。巴掌大的臉,被光圍攏住,唇邊的酒窩若隐若現。
面容恬靜柔和,仿若入夜後,兀自盛放的三月桃李。
付嘉言伸出一個手指,感謝回南天,得以讓他在瓷磚牆上一筆一畫地寫下:生日快樂,XK。
用不了幾分鐘,流下的水痕,就會模糊字跡,再無人得見。
“十八歲生日快樂,謝蔲。”
嘆息般的輕音,轉瞬即逝。
跨過十八歲的零點,意味着正式邁入“成年人”行列。
可若将世界上一切事物,劃定一道清晰的界限,它的意義反而模糊了。今天過去一大半,謝蔲仍沒有成年的實感。她想,為了證明這點,她應該許個成熟一些的願望。
祝願……
六月,他們都能終得所願。
謝蔲睜開眼,正巧看到那一抹衣角,消失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好似她的錯覺。
“蔻蔻,快吹蠟燭。”
她回過神,依言吹滅,執塑料刀将蛋糕切成均等的四份,用一次性紙碟裝盛。
譚呂婷問:“話說,怎麽沒叫秦沛來?”
柴詩茜也奇怪,“謝蔲,你是不是跟付嘉言吵架了啊,之前你們也沒這麽……”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謝蔲搖搖頭,不欲多作解釋,簡單帶過去:“少接觸得好。”
柴詩茜不知如何接話,幹脆沉默,叉起一小塊水果送進嘴裏。
忽然搖頭,無聲嘆息,好同情付嘉言,白還沒表呢,已經被人家拉黑了,避之不及。
這天上晚自習上到中途,燈忽地滅了。
班裏頓時一陣騷動,一中建校年份已久,不少電路老化,停電的事,以前也偶有發生。但往外看去,不單單是教學樓,街面的燈也是漆黑一片。
大概是這一整條街的電路出了問題。
過了會兒,周兆順進教室,說:“一時半會搶修不好,大家還是先回家吧,打電筒看書傷眼睛。”
大家便收拾摸黑收書包,有的帶了手機的,還可以照一照。
教學樓的秩序渾然亂成一鍋粥,鬧嗡嗡的。
好歹有遠處的高樓的燈,月亮也未被雲層遮擋,不至于完全抓瞎。
從教學樓出來,才發現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春風微寒,帶着雨絲直撲面門。
一把把傘撐開,更多人嫌麻煩,戴上帽子,走入夜幕。
謝蔲的傘落在桌洞裏,懶得折返回去拿,左右雨下得不大,離家也近。
陳毓穎又問她:“你家應該也停電吧?你回去怎麽辦?”
“超市應該有蠟燭賣,不然就早點洗洗睡。”
吳亞蓉得知停電,告訴謝蔲,她晚上有緊急手術,可以叫謝昌成來接她。
不知道為什麽,謝蔲下意識地不想麻煩謝昌成。盡管他對她極為慷慨,盡管他是她的親生父親。理所應當的事,她卻覺得是麻煩。
正好有空的出租車開過,陳毓穎忙伸手去攔,對謝蔲說:“蔻蔻,我先走了哈。”
“路上你給家裏人打電話,随時報告你的位置,注意安全。”
陳毓穎倒沒想到這麽個法子,笑了笑,“好。”
小超市有備用電源,亮着燈泡,可一去問,蠟燭已售罄。大面積停電,他們囤貨不多,半根也不剩了。
老板娘對她說:“學生妹,往前面再走遠一點,還有幾家店,要不你去碰碰運氣。”
謝蔲只得算了。
從學校到出租屋這一段路,沒有路燈,只剩月光,照在路上,仿佛稀釋千百倍的白乳膠,膩膩黏黏的。
謝蔲打着手電,周圍人來來往往,腳步混雜。
初中一個人在縣裏上學,高中又獨自上下學,她練出警醒感,尤其是停電,下着雨的夜晚,是在懸疑劇裏,最容易犯案的背景,她不敢掉以輕心。
謝蔲緊緊握着手機,眼耳同時調動,注意着異常。
身後始終跟着一個人。
盡管聽不到腳步聲,但能感受到他沒有惡意,不遠不近地。
她拐了個彎,待走到無遮擋之處,轉身,和男生對上視線的那一刻,他也愣了。
“你怎麽……”
“剛從教室出來,你不就跟着我和陳毓穎了麽?”
既然被看見,付嘉言也不躲了,走上前,說:“你怎麽能斷定不是順路?”他指着一棟樓,“我住那兒。”
具體是哪戶,她也看不清,只是,“那我為什麽沒碰到過你……”
付嘉言說:“誓師大會之後才搬過來的,你天天躲我,就算碰到你了,我也自覺閃開了。”
謝蔲默了兩秒,這樣的沉默,使得她出口的話失了信服力:“我沒躲你。”
雨下得愈發大了,月光變淡變模糊,是因為有雨水打到眼前。雨珠沾在她的睫毛上,懸而不落,一陣風就能吹走般的搖搖欲墜。
付嘉言的校服外套拉鏈沒拉,兩手插着口袋,立得筆直,風雨不可侵一般,“每次想和你說話,你就轉開身了。”
“沒什麽好說的。”她撇開臉。
他笑出了聲,帶着自嘲,“看吧,就是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惹你了。”
不知原因地變得遙遠,好似地面積水倒映的月亮,不敢打撈,怕攪碎一池皎潔,光也沾不到手上。
謝蔲就是這樣的。不給別人一星半點得到她的妄想的機會,偏讓人忘不掉,放不下。
“是,”謝蔲看着他,“是惹我了。”
平白無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