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晚會
藝術節在周五晚上,學校的體育館裏舉辦。
下課後,謝蔻草草就着水吃了個三明治,就一直在忙活。
她深深體會到,這活兒比學習還難。
而萬雪,為了穿緊身禮服,飯沒吃,連水都是小口地喝。
謝蔻叫她:“萬雪,可以準備換衣服化妝了。”
萬雪正要起身過來,一抹殷紅猝不及防從鼻間流了出來,她稍稍仰起頭,用手堵住。
旁邊的付嘉言看到,忙抽紙遞給她,出于同事的關心,問道:“要緊嗎,是不是因為天氣太幹了?”
“沒事,老毛病了。”
部長人一過來,傻了,低聲問謝蔻:“這怎麽突然出狀況了?”
謝蔻也懵着,“我也不知道。”
部長對萬雪說:“你這個好止嗎?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要開始了,你妝還沒化呢。”
萬雪沒底氣:“可能過一會兒就止住了。”
藝術節這麽大的事,不可能跟她賭這個“可能”。
部長不過就是個高二的學生,也慌了,跺了跺腳,去找負責的老師拿主意。
過了會兒,她匆匆回來,拽着謝蔻的胳膊,拉到一邊,問:“主持稿你背得了嗎?”
謝蔻說:“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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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稿是她寫的,又帶着他們排練,聽多了,也背下來了。
部長說:“現在臨時找人也找不到了,老師的意思是,讓你頂上。”
“我沒做準備啊……”
部長懇切道:“謝蔻,救救急,你再去過兩遍,跟付嘉言對一下,肯定沒問題的。”
謝蔻是吃軟不吃硬的人,無論是吳亞蓉、陳毓穎,還是部長,一對她說軟話,她就沒轍。
部長又跟萬雪解釋,她的血還沒止住,一張張染紅的紙扔到垃圾桶,頗為觸目驚心,她有心無力,只能妥協于這個安排。
“你趕緊去換衣服和鞋。”
部長把謝蔻推去換衣間,謝蔻個子不如萬雪,禮服下擺拖到地面了,胸口有點勒,其他倒還好。
化妝師又連忙給她弄發型,妝容,一切都火急火燎的。
反觀付嘉言那邊,他的妝簡單,他早早就停了,再一邊閑着。他靠着桌子,兩條長腿随意地搭着,看着鏡子裏的謝蔻,挺新鮮的樣子。
他還沒看女生化過妝,一把把刷子,仿佛有什麽魔法效力,一刷,人還是那個人,模樣卻一點點變了。
被看的謝蔻也沒有什麽反應。
她除了茫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她不喜歡暴露在大衆面前,也不習慣。
這次藝術節,她将站在聚光燈下,握着話筒,被上千名學生及老師注視,一點小錯誤,都會放大無數倍。
她暗暗調整着呼吸節奏,手心開始不由自主發燙,出汗。
付嘉言看了會兒,拿着稿過來,“我讀幾遍給你聽,你熟一下?”
謝蔻擡眼看他一眼,嘴皮動了動,聲音也不知道出沒出來,反正他沒聽見,就當她默認了。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他突然換了個調子,變得尖細,“尊敬的老師們,親愛的同學們。”又換了,“大家晚上好。”
謝蔻被逗笑,在這演單口相聲呢。
萬雪卻笑不出來,有人找來幹淨的手帕,打濕,讓她捂着,血還沒有完全止住。
因為自己出的狀況,就這麽白白丢了和付嘉言共同主持校園藝術節的機會,還要在旁邊看着他對着別的女生逗趣。
她一時五味雜陳。
付嘉言也笑了笑,繼續念着:“我是主持人付嘉言。”
再變調:“我是主持人謝蔻。”
他就這麽把稿子完整地順了一遍。
另外兩個主持人也來圍觀他的“演藝大賞”,樂極了,在表演落幕時,還以毫不吝惜力道的鼓掌致敬,半調侃半認真:“你真該進擊娛樂圈。”
謝蔻心生感激,她知道,他是為了緩解她的緊張感,才用這種搞怪的形式。
化完妝,她換上高跟鞋,嘗試走了幾步,跌跌撞撞的。
付嘉言說:“待會要上臺階,你就扶着我的胳膊,把力量壓在我身上,就沒事。”
“好。”
“那什麽,”付嘉言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女孩子,憋了會兒,憋出一句,“你就把下面的觀衆當熟透的蓮子,黑壓壓的,一個緊挨着一個,心理暗示對緩解緊張有效果的。”
蓮子,還蠻形象。
謝蔻笑了笑,酒窩若隐若現,答應道:“好。”
體育館裏沒有暖氣,脫掉外套,裸露的肩膀一陣涼。
付嘉言走到謝蔻旁邊,将胳膊伸出來,她猶豫了兩秒,将手搭上去,安慰自己,他就是個臨時拐杖,別當他是異性。
體育館開着幾盞不亮的燈,暗沉的光線下,觀衆席擠滿了人。
嗡嗡雜雜的。你想自欺欺人,那是蓮子,似乎也沒用,人聲的喧騰,存在感太強了。
謝蔻攥緊了另一只手上的話筒。在此之前,音響設備檢查過數次,以确保萬無一失,她還是擔心,沒有聲音怎麽辦,自己磕絆了怎麽辦。
付嘉言其實也緊張。
兩個人離得近,他能聞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來自頭發,來自化妝品。像春夜裏,悄然鑽入房間的花香。
除了柴詩茜,他也沒和同齡的女生這麽“親密”過,親密到,有一種她将她整個人交付給他的錯覺。
付嘉言頭一次感覺到,手腳無處安放的無措。
脊背上像裝了一塊鋼板,彎不下來,只能挺直,再挺直,唯有腦袋可以動,于是偏過一點兒,看着燈下的謝蔻。
晚會燈光吃妝,為了顯示出妝感,近距離會看到她的妝很濃。
眉毛描長描粗,眼皮上覆蓋着紫色眼影,閃閃的細粉,緊緊抿着的嘴唇,顏色塗得豔而飽滿,扶桑花汁塗過一般。
謝蔻臉上還有點嬰兒肥,與這樣成熟的妝并不适配,但某一刻,某一個自己也察覺不了的時刻,付嘉言心裏有只蜂蜜,“嗡”的一下,飛了起來。
時間到了。
他們四個主持人同時邁步上臺,定住,面向觀衆,微笑。
聚光燈聚焦在他們身上。
晚會即将開始,觀衆席也稍稍安靜了些。
謝蔻告訴自己:沒事兒,體育館是偌大的蓮蓬,他們都是蓮子而已。
那短短的兩分鐘,像一塊牛皮筋,被無限地拉長,拉長,拉到崩斷結束為止。
下臺時,謝蔻格外的恍惚,心髒還鼓噪着。
付嘉言說:“你看,你不是做得很好嗎?怕什麽?”
“是啊,沒什麽好怕的。”
人總是這樣,事到臨頭,即便知道害怕和擔心是徒勞,也免不了。事情過去,才發現,其實壓根沒什麽大不了的。
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冷,謝蔻搓了搓手臂,衣服留在後臺,她穿高跟鞋也不好走,幹脆作罷。
付嘉言知道她不會開口請她幫忙,也就裝作沒看見,過了會兒,她打了個噴嚏。
“服了你了。”
臺上在表演舞蹈,音樂聲大,謝蔻沒聽清,“什麽?”
付嘉言沒作聲,快步走去後臺,他不知道她的校服外套在哪兒,便拿了自己的,抖開,披到她肩上,“披着吧。”
謝蔻拉了拉衣襟,“謝謝。”
聞到氣息,她才意識到,衣服不屬于自己。
衣服很幹淨,不是汗臭,是一種說不上來的,男生獨有的氣息。有些暖,似棉絮在太陽下受到幾個小時烘曬的感覺,讓人感覺到踏實。
謝蔻明白,此時應該脫下來還給他,本來麽,她就不想和他有什麽過多的人情來往。
但無法欺瞞自己的是,私心裏,又有一絲絲眷戀這種踏實感。
謝昌成對她的關心,僅僅停留在錢財、口頭方面,他不過問她冷了還是熱了,高了還是瘦了。
吳亞蓉呢,她的細致入微,建立在控制她的基礎上,那本身是母權的外化表現。
踏實,他們從來沒給予過她這種。
最終,謝蔻選擇順從自己的本意,沒有動。
在臨上臺前,她才脫下,放到一邊。
晚會在九點多落幕。
念結束詞時,謝蔻簡直感激涕零,連長時間穿高跟鞋,後腳跟的疼痛,她也忽略了。
兩個多小時下來,沒出大岔子,她真是謝天謝地。
他們回到後臺,部長和幾個同學拎進來幾大奶茶,對他們說:“大家今天辛苦了,這是老師請大家喝的。”
散場差不多就十點了,謝蔻捧着尚溫熱的奶茶,走去教室收拾書包。
她穿上自己的校服、鞋子,整個人都松弛了,禮服、高跟鞋實在太磨人了。
“謝蔻。”
付嘉言從後面追上來,“這麽晚了,你還騎車回家嗎?”
“嗯。”
謝蔻的妝還沒卸,她今晚神經一直緊繃着,松懈下來後,疲勞便湧上來,她連應話都應得沒氣力。
甜膩的奶茶也沒能給她輸送能量。
已經快入冬了,學校空曠,風一吹,冷飕飕的。
高三樓的燈亮着,他們還在上晚自習。不遠處憧憧樹影,微微搖晃,十分能營造出恐怖片氛圍。
燈光不甚明亮,付嘉言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通過她的語氣來判斷她的情緒,他今晚應該沒惹着她吧?
“我送你回去吧,你一個女孩子,打車也不安全。”
破天荒的,謝蔻又“嗯”了一聲。
付嘉言都驚訝地挑了挑眉,她居然沒說“不用了”,或者“我自己可以”。
他擡頭,左看右看,謝蔻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他,大惑不解:“你在幹嗎?”
“在夜觀天象,看月亮是不是從西邊升的。”
地球自西向東自轉,站在地球上看,月亮也是東升西落。好端端的諺語,被他改成這樣。
謝蔻笑了下,她咬着吸管,說:“不是說要回家嗎?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