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個小孩叫做多多。
嚴奂的記憶裏,這個名字不常被人提起。直到謝修南誤打誤撞闖入他的生活,又無緣無故地喚醒了從前的事情。嚴奂不是沒有想過拒絕,可多多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時候,嚴奂竟奇異地找到了一點安慰。
他很久沒回過家,也沒見過那個女人。童年對于他來說,是一段不可磨滅的印記。他曾經很害怕,後來又麻木,直到現在又害怕起來,但這份害怕裏卻有了另外一個人的火焰。
遠古時代,火是神最珍貴的賞賜,而謝修南是上天給嚴奂帶來的憐憫。
他不願意失去他,可是居然不小心把他給弄哭了。
嚴奂想,他罪孽深重。
兩人從外灘打車回酒店,謝修南都沒再說過話。進了酒店,他才開始吻嚴奂。
那是兩人做過的最激烈的一次。
嚴奂其實有點疼,但是卻沒有阻止謝修南。他仰起頭看着謝修南,甚至開始覺得謝修南的身上有一種潛在的暴力因素。那種暴力是很美的。他希望謝修南掐住他的脖子,讓他窒息,讓他再疼一點。直到兩人都把身體裏所有的虛無發洩出來,嚴奂才發現謝修南的眼淚和汗水混在了一起。
“別離開我。”謝修南說。
嚴奂雖然睜着眼睛,但是精神卻很疲憊,他說:“我不會走的。”
謝修南做錯事情,抱着他去洗澡,洗着洗着又是惹火上身,最後嚴奂都覺得自己的腳步有些虛浮。
他想讓這醉生夢死再長一些。
謝修南抱着他跟他說了很多話,他說:“ 多多你跟我回家吧,就住我的房間裏,或者你可以住在我的隔壁。我和卡爾文可以幫你重新把牆刷好,你喜歡什麽顏色?”
“對了,然後幫你申請學校,這樣我們每天都一起念書,放假了還可以去城裏玩。”
嚴奂說:“你不是最讨厭上學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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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修南搖搖頭,說:“我現在不讨厭上學了。”
“為什麽?”
“因為不想讓自己沒有能力。”
“可是你在我心裏,已經很好了。”嚴奂握住謝修南的手。
謝修南說:“還不夠。”
他們抱在一塊兒睡覺,嚴奂這一晚睡得不好,他醒了很多次,每一次他一醒,謝修南就用手拍拍他的後背,仿佛在說,我在這裏。早上嚴奂醒過來,謝修南背對着他,他從背後環住他,有一縷光線從窗簾的縫隙裏透過來,他們在很高的地方,嚴奂越過謝修南的肩膀,看見有一只黑色的鳥飛過。
他忽然覺得謝修南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要不就是他一夜之間變小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不,或許也是可能的。
謝修南陪嚴奂在上海又待了幾天,問他:“你真的不要我和你一起回家嗎?”
嚴奂還是說:“嗯。”
謝修南說:“那我給你買票,我們先去蘇州見我外公。”
“好。”嚴奂沒有推辭。
在見家長這方面,謝修南非常堅持,嚴奂不想再讓謝修南失望了,雖然他百分百知道,他的存在并不會讓謝修南的家人感到滿意。
但他不在乎,他只想要謝修南開心罷了。
這幾天,兩人幾乎每時每秒都待在一塊兒,但嚴奂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将要發生了,可又覺得只是他在多想。
謝修南給他規劃了一種太美好的人生,嚴奂不想去相信,但是卻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他開始幻想了, 他想,也許他真的可以和謝修南一起回家,一起去一個新的國度。幾年之後,他将是另外一個嚴奂。
然而這一切真的會那麽順利嗎?
不是的,最起碼現在不是。
那日兩人跟黎國興鬧得不歡而散,可是黎國興卻沒有就此作罷,他打來電話,希望和嚴奂再商量一下。謝修南在忙着剪片子,嚴奂想了想,就找了個借口自己溜了。
初夏的夜,黎國興滿頭大汗,嚴奂在路邊上給他買了個冷飲吃。
黎國興有點愣,笑了起來,道:“你這個小朋友一直挺有趣的。”
嚴奂說:“你又準備給我們下達什麽指令?”
黎國興說:“書不想出就不出了吧,以後有的是機會。最近合作的廣告我給你們接了一些,謝修南如果有創意的話,可以拍一拍。”
嚴奂想了想,還是說:“他可能要回家上學了。”
黎國興提高了聲音,說:“什麽?”
“上學。”嚴奂解釋道,“我估計他沒多少時間了。”
黎國興道:“怎麽會這樣?哎,不是,你們是不是不明白啊,你們現在做點什麽不好,上學沒什麽意思。”
嚴奂道:“可人總是要上學的,不是嗎?他還小。”
黎國興一副天都要塌下來的神情,忽然說道:“你們簽了約的,這直播必須要做滿才可以。”
嚴奂說:“那我來好了。”
“你?”黎國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嚴奂皺了皺眉頭,道:“對,怎麽了?”
黎國興欲言又止,最後說道:“小朋友,有才華的可不是你。”
“什麽?”
黎國興頗為遺憾地說:“你們太可惜了,明明可以爆的。”
還沒等嚴奂反應過來,黎國興就走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黎國興遠去的背影,腦海中全是他最後留下的那幾句話。
有才華的可不是你。
對,有才華的從來就……不會是他。
嚴奂感覺自己的心被什麽東西給戳破了,裏面的東西流了出來,說疼也不疼,因為那是一個他早就知道的事實。但是那感覺還是難以言喻,令人憋屈又喘不上氣。
直到回到酒店,謝修南說:“你回來了?”
嚴奂才回過神來,他把手上的冰激淩遞給他,問:“你在剪什麽片子?”
謝修南神神秘秘的,道:“以後再給你看。”
兩人出發去蘇州,最近謝修南都很少直播了。嚴奂掏出手機跟網友聊了會兒天,說話也不是太多。蘇州離上海很近,他和謝修南直接去大學裏面等他外公。
謝教授和嚴奂想的一樣,十分親切,十分禮貌,一點也沒有讓人覺得哪裏不舒服。他們吃了飯,謝教授主動帶他們參觀了校園。第二天,三人又去拙政園逛了逛。
可這沒能讓嚴奂安心,只是讓黎國興說的話在他腦海裏印的更深。
他們回到了謝修南小時候住的地方。嚴奂睡在謝修南的床上,看見很多年前他貼上去的海報。
“你喜歡火影?”嚴奂問。
謝修南睡在他的身邊,說:“嗯,當時很着迷,追了很久很久。”
“你喜歡誰?”
“鳴人吧。”謝修南說,“傻傻的。”
“他才不傻。”
謝修南親了親他,說:“嗯,晚安,多多。”
嚴奂睡到半夜,有點口渴,摸着出來喝了口水。客廳裏的燈光還沒關,謝教授還醒着。
“謝教授。”嚴奂喊了他一聲。
謝教授正在看書,對嚴奂招了招手,笑着說:“醒了?”
“嗯。”嚴奂說,“睡不踏實,這是……您的妻子?”
謝教授拿過桌子上的相框,有點懷念地說:“是,她已經離開我快二十五年了。”
嚴奂沒說話,謝教授摘下眼鏡,有些疲憊地看着嚴奂,似乎想說什麽。
嚴奂主動道:“我明白。”
“什麽?”謝教授有點驚訝。
嚴奂笑了笑,道:“我明白我不配,謝修南很好,這裏很好,您也很好。雖然沒見過他的爸媽,但是我相信他們也一定是很好的人。”
“可我不是。”
“我……我是最不該和謝修南在一起的那個人。”
謝教授認真地注視着嚴奂,長久地沉默着,最後只是說:“不早了,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