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嚴奂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居然這麽值錢。
謝修南加不到他的微信,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嗯?怎麽樣?”謝修南不急不緩地又問了一遍。
謝修南有點不太一樣了。不太像是之前在火車站和咖啡店裏的樣子,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在酒吧裏那種得意洋洋的嘴臉。
人啊,就是賤。
嚴奂想,謝修南對他低聲下氣的時候他反而不覺得,倒是謝修南現在這種微妙的改變卻讓他感到……新奇。
第一次遇上對手,第一次和另外一個人旗鼓相當。
他想看看究竟謝修南是個怎樣的人。
“嚴奂。”嚴奂放松了身體,輕聲說,“我叫嚴奂。”
“怎麽寫?”謝修南跟着念了一遍。
“嚴肅的嚴,美輪美奂的奂。”嚴奂主動解釋道。
誰知道謝修南只是點點頭,那種奇特的鋒芒又被他藏了起來,像是小孩子的惡作劇一樣,他說:“我記住了,那……哥,能加個微信嗎?”
嚴奂要暈倒了,可是又覺得這樣才好玩。
他向前走了一步,幾乎和謝修南臉貼着臉。
謝修南要比他高一些,嚴奂微微擡起頭,嘴唇若有似無地蹭過謝修南的下巴,嚴奂說:“你這樣……真的會讓我誤會。”
“嗯?”謝修南揚了揚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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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奂看着他的眼睛,說:“我聽琪琪說了,你劍橋來的?錢給女朋友騙光了?”
“我随口說的。”謝修南耳朵動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和嚴奂對視,他退後了一點,“你應該知道的吧,總是有人喜歡打聽,總不能遇見的每個人都跟他們交待家底吧。”
“嗯。”嚴奂問,“所以……你對我也沒有實話了。”
謝修南又退到陰影裏,說道:“你想知道什麽?我可以跟你說。”
嚴奂想了想,說:“不,算了吧,我才不想聽你編的故事。”
八九點鐘,街還熱鬧,人聲卻仿佛被隔絕開了。
嚴奂和謝修南兩個人在陰暗的小巷子裏互相試探,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一聲狗叫,他們大概還沒意識到這場景有多詭異。
“操。”嚴奂被吓了一跳,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哎。”謝修南往巷子深處看了看,“好像有只狗。”
“哪兒呢。”嚴奂覺得自己頭皮有點發麻,什麽都看不見。
謝修南說:“……那只狗太黑了。”
嚴奂小時候被狗追過,從此就有點怕狗。
他朝巷子裏面緊張地看了一眼,只能隐約看見點影子。
“走走走!”嚴奂推了謝修南一把,兩個人又回到了喧嚣的燈火裏。
謝修南愣了一下,有點兒反應了過來,問:“嚴奂……你怕狗啊?”
這是謝修南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叫嚴奂的名字,沒有預告,咬字還挺好聽。
嚴奂看了他一眼,說:“不叫哥了?”
謝修南笑的眼睛彎彎,順從地說:“哥。”
“算了算了。”嚴奂嘆了一口氣,說。
謝修南像是知道嚴奂已經沒那麽排斥他了,抓緊了時間繼續得寸進尺。
“嚴奂,你住哪兒啊?”他說。
嚴奂看了看手機,時間确實不早了,就想趕緊回去睡覺,便說:“附近。”
謝修南說:“哪兒?”
“左轉,天橋底下。”嚴奂不想理他。
“不可能。”謝修南斬釘截鐵地說,“前幾天我就睡在那裏的,你要是在,我早就看見你了。”
嚴奂:“……”
他忽然想起來謝修南身上的錢都給自己騙跑了。
嚴奂回頭看了謝修南一眼,有些沒底氣,“你不會真睡天橋底下吧?”
“那我沒地方去。”謝修南吸了吸鼻子。
嚴奂看了看他的衣服,謝修南還穿着單薄的外套,像個不怕死的勇士,他忍不住說道:“哎,你衣服呢?你穿這麽少你不凍得慌?”
謝修南坦然地說:“沒錢,冬天來得太快了。”
嚴奂:“那冬天還要對你說聲抱歉呢……”
謝修南笑了笑,忽然問:“你在關心我嗎?”
嚴奂差點兒笑噴了,說:“別自戀了。喏,給你指條明路。”
嚴奂看了看對面的麥當勞,閃閃發光的黃色M在夜色下也有了點溫暖的感覺,他說:“麥當勞吧,24小時營業的,你晚上要是沒地方去就去那兒。”
“可我想去住在你的隔壁。”謝修南說。
嚴奂瞪大眼睛,說:“你又在做夢了。”
謝修南沉默了一會兒,說:“哥,你知道嗎?我的腳好像已經和我的靴子長在一起了,冷的我都沒知覺了,我……”
嚴奂打斷了他,說:“關我什麽事兒?”
謝修南不說話了,有點失望地低着頭。過了一會兒——
“好的。”謝修南說,“我記住了。”
“拜拜。”嚴奂說。
謝修南看着他,說:“拜拜,明天見。”
他怕嚴奂聽不懂,又說:“明天我還去那個酒吧。”
這回是謝修南先走了。
嚴奂看着他跟着人群過了馬路,推開了麥當勞的門。他不知道謝修南吃飯了沒有,但是顯然謝修南也沒去點單,只是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嚴奂還站在街的這邊。
謝修南把他的背包放在桌子上當枕頭,他趴在包上,順便戴起了帽子,像個要自閉的蝸牛。
很冷吧。
嚴奂知道那是什麽感覺。
有一年冬天下大雪,嚴奂走路的時候不太小心,一不留神的時候踏進了快要融化的雪裏。那冰冷的雪水直接灌進了嚴奂的鞋子,他的腳再也沒有暖和過。
謝修南其實看起來挺糟的。
嚴奂在酒吧的時候裏不覺得,看見他對着自己笑的時候也不覺得,可是謝修南在麥當勞裏蜷縮成一團的時候,嚴奂就發現了。
他在硬撐。
如果嚴奂沒有騙走他身上的錢,那麽謝修南最起碼還能住一個幾十塊錢的小旅店。
嚴奂又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才轉身離開。
管他死活?嚴奂想,除了自己,別人都不能信。
就連自己,有時候都會欺騙自己。
嚴奂就這麽沉默地走着,過一條街,穿過兩個紅綠燈,看見一個7-11的便利店。
便利店還在營業,嚴奂進去買了瓶牛奶喝。
他喝牛奶的時候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電視上那種冬夜無家可歸凍死街頭的乞丐,又想起《後天》裏面冰天雪地中,睡一覺就再也沒醒過來的人。
嚴奂:“……”
神經病。
這是中國,不是什麽災難片發源地。有溫暖的麥當勞,有便利店,謝修南不會死的。
他什麽時候開始這麽優柔寡斷了?
操。
嚴奂喝完牛奶,把空紙盒扔進垃圾箱裏。
也許是因為自己問心有愧,也許是因為謝修南對他說的那個關于他出身的故事。
嚴奂在7-11門口原地打轉,最後還是認命似的又折了回去。
嚴奂!
嚴奂你怎麽回事兒?
他在內心咆哮,但是卻得不到答案。
快走到麥當勞,嚴奂的腳步才慢慢放緩了下來——謝修南還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已經睡着了。
嚴奂心情複雜地走到玻璃窗前,謝修南與他只有一點點的距離,嚴奂能看見謝修南剪得很短的指甲,圓圓的,每個指甲蓋上都有健康的小月牙。
他就沒有小月牙。
嚴奂嘆了口氣,伸出手指在玻璃上敲了敲。
謝修南跟着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來,正好看見外面的嚴奂。
謝修南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嚴奂對他勾了勾手指,謝修南這才反應了過來,他的臉上頓時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
嚴奂用口型說:“出來。”
謝修南看着他,沒立刻行動,反而是用手指在玻璃上給他畫了個愛心。
嚴奂:“……”
這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