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遺忘從前
千英背着竹簍下了山，一路上，有些興奮。她從沒有出過遠門，最遠的只到過離山最近的木耳鎮，還是一年難得一次。
有了別人在，她倒也不是很害怕，只是心裏想着這次一定要找到大師兄，不然若是回來時只剩了一個人，那就麻煩了。
她始終想着早晚是要和那仙人分道揚镳的。
千英有着小心思，所以雖然和仙人同行，但總想着與他撇撇清。出了木耳鎮，她就不讓仙人禦劍了，師傅說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萬一習慣了乘劍，以後都不會走路了怎麽辦？
她現在就有些後悔，她有好久都沒有走這麽長的路了，這才走了幾天，腳底就火燒火燎的疼，她估計都得起泡了。
天已經黑了，四周除了荒山野地也沒別的地方，沒的選擇，千英只好走向前面夜幕裏的那家小客棧。
她以前一直覺得師傅留下的十幾兩銀子很多很多，到了外面才知道根本不經用，是以她出來這麽久，總是能省就省，不能省了也挑便宜的來。仙人倒是不愁銀子，也總想着替她一并解決吃住，可她打定主意與他撇清關系，哪還能跟他多牽連？更何況她之前在觀裏總不願被他占便宜，現在又哪裏好意思占他便宜？
千英比較了半天，又一次謝絕仙人的好意後，終于在大通鋪跟丁字號房選了後者。大通鋪雖然便宜些，可指不定她得跟誰睡一屋子呢，要是遇到個打呼的，腳臭的，她還要不要睡了？
她本以為仙人怎麽也得選個乙字號房，結果他想都沒想就跟她一樣要了丁字號房，而且就在隔壁。千英沒說什麽，心裏卻又嘆又喜，嘆的是仙人真是不講究，喜的是她總不用害怕一個人睡一個陌生地方啦。
因為丁字號房貴了三十文錢，千英也不舍得再浪費在吃的上，拿出剩下的幹糧就着熱水就吃了起來。吃完又要了壺熱水準備擦洗泡腳，結果鞋襪一脫，吓着了，腳底何止起了水泡，裏面都滲出了血。
正想着該怎麽辦，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問着卻是仙人的聲音。千英穿上鞋跑去開門，可這一個個大紅的血泡想着都疼，她掂着腳不敢用力往下踩，身體都斜着。
仙人手上提着食盒，她見着，忍着痛謝絕道：“我已經吃過啦。”
誰知仙人沒應她這茬，只是問道：“你的腳怎麽了？”
千英有些沮喪，“好久沒走這麽長的路了，腳底起了泡。”
仙人聽着将食盒往桌上一放就将她扶到了床邊坐下，蹲下脫了她鞋子一看，臉色微變。
自己的腳丫被人握着，千英驚着了，她下意識的就往回縮，仙人卻已經松開了她的腳，将它放在水盆，只是轉而又抓起另一只腳脫鞋解襪，上下檢查了一番，然後也跟着放入了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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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說：“你先泡着，我去給你買藥。”他的神色恢複了原來的樣子，好像剛才做的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情。
千英卻一直睜大着眼睛，攔也忘了攔。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趕緊抓起自己的腳聞了聞，幸好不太臭。
……
仙人很快就折回了，手裏拿着針，還有一瓶藥，“得先把血泡戳破了才能上藥。”
“哦。”千英有些心虛，掃了一眼仙人，趕緊拿起巾帕擦了起來。
仙人搬來椅子後卻将她的巾帕接過，然後擡起她的腳就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我可以自己來！”千英伸出手，着急喊道。
仙人淡然道：“你坐好了，可能有點疼。”
“……”千英沒話說了。
戳血泡真的挺疼，千英歪着身咬牙切齒的，心裏卻有些過意不去。仙人側着身，全神貫注的給她上着藥，讓她總覺得欠了他一份人情。
“仙人，你的腳有沒有磨破，要不要我給你洗腳？”等到上完藥，千英便忍不住說道。人情債最麻煩，她還是早還早好。她之前不願乘劍，結果仙人也不禦劍了，只一步步跟着她走。
龍修替她包着傷口的手愣了下，繼而才回道：“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千英不死心。
“真的沒事。”龍修看着她，眼神裏帶着無奈。
千英聽着便有些惋惜。
龍修倒了水，洗了手，又将食盒打開，“吃飯吧。”
千英又連忙搖頭，“我真的吃過了！”
龍修手上的動作不停，“入住的費用已經包括了吃飯的費用，不需要額外的銀錢。”
“真的嗎？”千英難以置信，一想又有些懷疑，是啊，這裏住一晚都能抵木耳鎮兩晚了。
“趁熱吃吧。”龍修已經遞過了筷子。
千英想着仙人總不至于為這事騙她，于是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接了過來，然後一吃就停不下來。
她最愛吃的紅燒肉啊！她能多吃兩碗飯啊！
“多吃點。”邊上，仙人還不忘一直給她夾菜。
……
吃完，等到仙人收拾了東西走後，千英卻又後知後覺的疑惑起來，肉多貴啊，就她這副小身板都能吃一碗，要是遇到其他壯漢呢？店家不會被吃窮嗎？
想着，她決定去打聽打聽清楚。而剛走到拐角，就聽得有人在閑聊。
“诶，奇了怪了，以往這店裏沒聽說還免費提供飯食啊，怎麽今天提供上了？”
“誰知道呢，也許店家遇到喜事了。”
千英聽着皺眉，又偷偷溜到了廚房。
有個碎嘴婆子正在洗菜，聽到她的問題嘴巴一撇， “有個屁的喜事啊，還不是有人扔下了一錠銀子，說今明兩天所有人的夥食全結他賬上，有人問起就說是本店免費提供的……錢多了沒處用就這浪費的，也不怕天打雷劈，還不如給我這老婆子呢！”
“那人是誰啊？是不是穿着一身黑衣？”千英心裏明白，卻又不敢确認。
“你認識他？”碎嘴婆子瞧了她一眼，又道，“看你這麽小年紀，又長得一朵花似得，我可得叮囑你，這有錢的公子哥沒幾個好東西，這麽糟蹋錢的公子哥更沒幾個好東西。你別看他鞍前馬後跟着你，那可都是哄你玩呢，常言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可得小心着點。這些年我可沒少見着如花似玉的姑娘被糟蹋了……”
碎嘴婆子天馬行空又扯到了別處，千英聽着，腦子裏卻嗡嗡嗡響着。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以前她可沒聽過這些詞啊。
……
千英回到房間，一晚上都沒睡好。婆子的那句話就像一道驚雷，把她劈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仙人繞了這麽一大圈，無非是想讓她心安理得的吃下他的東西，可是他為什麽要對她這麽好呢？
無事獻殷勤，這不就是無事獻殷勤麽？而且細想這一路上，他都是這麽莫名其妙對他好着！
她的腳第二天就好了，于是收拾好東西就又上了路。她想了一夜，愈發不安，所要做的，只是盡快找到大師兄，要是實在找不到，她怎麽也得找個機會與仙人告辭。
大概是留了心，她現在愈發覺得仙人對她好的離譜了，總是寸步不離的跟着她，還總變着法子給她吃東西。像上次那樣大費周章的事倒沒再發生，可是一到野外，她剛想坐下來吃幹糧，他就不知從什麽地方弄來一條魚或者一只雞讓她烤着吃。
按理來說這也算不得奇怪，以前他也做過，可自從有一天她無意間發現他其實早已到了辟谷期後，一切可都推翻了。明明不用為口腹之欲煩心，卻還在準備着一日三餐，這不是為了她為了誰？可是她跟他非親非故，他又何必這麽勞心勞力？
他到底安得什麽心？
千英越想越不安，也就越走越快，可是大半個月過去了，還是沒能找到大師兄。
她看着始終跟在身邊不曾走遠的仙人，忍不住道：“仙人，你其實不用一直陪着我的，你要有事可以走的。”
可是仙人卻說：“沒關系，我沒有什麽事情。”
千英聽着就更惶惶了。
……
這一天，天又晚了，千英咬咬牙，又投宿在了一個小鎮上的客棧裏。她想着或許可以偷偷溜掉。
幹糧已經吃完了，天氣轉冷，她便要了一碗素面吃了起來。仙人也要了一碗素面，就坐在她的身邊。
千英現在一看到他吃東西就發毛，這不他筷子剛拿起，就将碗中的荷包蛋夾給了她。像是怕做的太明顯，還只是夾了兩個中的一個。
不過她沒有拒絕，只是不動聲色的吃着，心裏想着一定得趕緊離開了。而她正想着，旁桌上來的一行人說起話來，她注意力被轉過，就也跟着聽了起來。
“聽說同花鎮來了個大妖啊！吃了很多人呢！來了很多收妖者都沒用！”
“我也聽說了！那妖能變成人，蒙蔽了很多人呢！哎呀現在這世道真的是人心惶惶啊！妖魔橫生，四處殺戮，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沒辦法啊，據說現在統領妖魔那人本事驚人，誰都奈何不得！”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難道就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妖魔鬼怪把人都殺光了把這天下都占了？”
“據說這世間也有人能和那魔王一戰的，你知道鼎鼎大名的青山派吧，那裏有個墨上仙，法力高強，足可以打敗那大魔頭。只可惜有人上青山問詢時卻被告知那墨君已經失蹤十年了，也不知道現在是死是活……”
“啊，怎麽可以這樣！”
“……”
旁桌的人紛紛開始嘆息起來，千英卻睜大眼睛，依然沉浸在他們剛才所說的妖魔肆虐裏。
現在的妖魔都能變成人啦，這多可怕啊！這樣一來，誰知道眼前站着的人到底是真是假！
可是為什麽都在說外面妖魔肆虐，師傅說，這些人也說，她走了一個多月，卻硬是連個小妖都沒遇到過呢？她之前都還一度懷疑師傅是在诓她的。
那這是仙人法力無邊妖魔不敢靠近？不是啊，上一次他們去木耳鎮的路上就還有小妖冒出來呢。那就是她運氣太好正好一路都繞開了妖魔？
千英琢磨了半天，沒琢磨出個究竟，不過不管怎麽樣這總歸是件好事，但凡是個正常的人，誰願意遇上這些妖魔鬼怪呢。她暗暗慶幸着，然後又開始吃起面條來，而就在這時，她腰間上的八寶鈴铛卻突然震動起來。
……
千英回到房中，就立馬掏出了藏在腰間的八寶鈴铛，臉上滿是驚喜。
她不知道師兄到底去了哪裏，可是他們師門有個了不得的法寶——八寶鈴铛。鈴铛有一對，系在兩人身上，相隔百裏能相互感應。也就是說，不管她到了哪裏，只要師兄在她方圓一百裏的範圍內，她的鈴铛會響，師兄的鈴铛也會響。
她走了這麽多天，鈴铛始終沒有響過，而現在鈴铛終于響了，并且動靜越來越大，是大師兄離她越來越近了！
千英高興壞了，恨不得立馬沖出去找，可一看外面天已經黑透了，就又只好按捺下來，她想着等到明早黎明過後，她讓小二留個話，就偷偷離開客棧，這樣一來她既能找到大師兄，又能擺脫仙人，真是再好不過。
……
千英興奮了一夜，第二天果然早早的起了床。隔壁房間沒有動靜，仙人想來還在沉睡，她輕手輕腳的推門出去，又找還在打着呵欠的小二買了些幹糧留了句話，就興沖沖的離開了客棧。
外面天蒙蒙亮，她視力好，能看得遠，只握着鈴铛找着方向。鈴铛依然有動靜，大師兄顯然還在方圓一百裏之內。
她有好些年沒看到大師兄了，很想下一刻就見到他——她現在也就他一個親人了。
出了小鎮，走過郊外，就是樹林。天越走越亮，人卻越來越少。不過千英并不是很害怕，鈴铛動靜更大了，師兄離她更近了。
只是為什麽空氣中突然有一股腥氣？
千英站定，不敢再往前走。可是前面卻突然跑出了兩個人。
那兩人臉色煞白，涕淚交流，邊跑邊叫，“別吃我！別吃我！”
而在他們的身後，一條灰白色的渾身沾着粘液仿佛蚰蜒一樣龐然大物正快速的曳動而來，它有桶粗，數丈長，尖頭紅眼，滿嘴獠牙。此刻它的嘴在不停嚼動着，還發出擦咔擦咔的聲音。細細一看，它的口中原來是個人，一半身子在嘴裏，另一半身子挂在外邊。
——原來那擦咔擦咔聲音，竟是咀嚼着人骨的聲音！
千英差點沒吐出來，臉也一下死白。她想跑，可腳跟灌了鉛得，若非那兩人跑到她跟前時撞了她一下，她都不能反應過來！
轉眼間，那妖怪已經把另一半的人吸溜進了口中，它繼續擦咔擦咔嚼着，陰冷的目光卻始終盯着他們，游弋的速度也更快。千英見着，忍下五髒六腑的翻騰，只掉轉頭跟着前面那兩人一起逃去。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她也跟着喊着。她以前一直聽師傅說妖怪會吃人，可是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啊！
她的心跳到嗓子眼，嘴唇都吓得哆嗦起來，可縱使她再拼盡了全力跑，又怎能跑得過一個怪物。轉眼，頭頂上就已經壓下了重重的一片陰影。
她旁邊的兩人叫得更大聲，“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千英也哭了起來，她還不想死啊！
“師傅！師傅！師兄！師兄！救救我啊！”
她胡亂喊着，閉着眼睛奮力跑，可是突然間，她感覺自己被重重一推，然後整個人向前摔去。
粗糙的沙礫劃破了她的臉，她痛得眼淚出來。可是她怎麽會摔倒的呢！她擡頭望去，卻見原來在她邊上跑的兩人已經跑前了，他們一邊跑一邊喊道：“你吃她好了！她肉嫩！吃她好了！”
千英“哇”的一下哭了起來，可是身周的腥氣越來越重，頭頂的陰影也越來越大，她幾乎都能看到那妖怪已經近在咫尺。她回過頭，果然，妖怪直愣愣的豎起了身子，正張開血盆大口像她咬了下來。
“師兄！”千英絕望極了。腥臭無比的獠牙已經到了她的頭頂，她看着牙縫裏的血肉，再想起那毛骨悚然的擦咔擦咔聲，待黑暗籠罩她時，她支撐不住，徹底暈死過去。
“千英！”她沒了知覺，也就沒有看到一路趕來的龍修見到這一幕時，臉色刷的一下白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