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許下諾言的惡龍
金烏山上又恢複了寂靜，一如千百年來一樣，可是不知怎麽的，龍修卻開始不習慣起來。
山還是那座山，洞還是那個洞，他每天進進出出，一切如常，可是總覺得哪裏變了。他開始睡不着，就從山洞跑到了寒潭，可是住了幾天後他還是跑了回來。明明冬天快過去了，可是寒潭的水卻冷的他根本無法入睡。
是哪裏變了呢？他躺在巨大的石床上開始思索起了這個問題，而當他的目光落在角落裏那張小石床上時，他仿若想到了緣由。小石床上的被褥依然在，可是再也沒有人睡過。
她走了，他讓她回到了人間，于是再也沒有人一日三餐喊他吃飯，沒有人安安靜靜的坐在凳子上縫補着一切，沒有人喊他“惡龍大人”，也沒有人在陽光下歡笑……甚至，連那只膽小的麒麟也不見了。他以前一直覺得她們很吵，可是當她們真的消失了，他才發現這裏好像安靜的可怕。
為什麽會這樣呢？他活了幾千年，來來回回多少人多少事，他放在心上的能有哪些？還是這一千年裏他太寂寞了，一點點的瑣事都能讓他記得？
瓶中的花已經枯萎，衣服上修補的痕跡卻依然還在；牆角還堆積着不少囤積的食物，可是鍋碗卻已經蒙了層灰。消失與永恒在心上明明滅滅，龍修想要淡漠，可是到最終畫面定格，卻只停在她走時那眼中滿是哀求與不舍的面容上。
她哀求什麽呢？又不舍什麽呢？他給了她足夠的金銀，她這一輩子都可以衣食無憂。
可是，她真的會無憂嗎？龍修又想起了一有風吹草動她就無比驚惶的樣子，便無法确定起來。然後漸漸的，他又想起了那天在錦州城，她一個人快要急哭時的樣子。
——她總是很膽小啊。
龍修再次打開了神識，可是方圓百裏之內依然沒有燈草的蹤跡。她會去哪？還是遇到了什麽不測？龍修想着，有些坐不住了，而在猶豫了半晌後，他站起身便走了出去。
……
村子裏，依稀還留有燈草的痕跡，只是氣息很淡，顯然是很久以前留下的。龍修想了想，她都離開一個多月了。
繼續尋找，只是村莊小鎮都沒有她的痕跡。龍修有些疑惑，他讓她回到人間，可是她卻沒有去人類該去的地方。從路線上看，哪怕她不在這裏落腳，她也應該從這裏經過。
龍修的心被牽動起來，他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只能更加仔細的尋找起來。他一開始是騰雲駕霧隐于空中，後來卻常常飛身下來行走于人世間。
只是兩天過去，依然沒有燈草的蹤跡。
他開始意識到了不對，他日行千裏已将所有的地方找過，如果她到過他必然能覺察，而她是人類，再遠的地方也根本走不到，所以，她是根本沒有來過嗎？可是如果她不是從這些地方走，她又會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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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修又回到了金烏山下，他突然想起來，他是不是一開始就找錯了方向。他開始在那個村莊捕捉燈草的氣息，他一點點辨認，一點點前行，然後終于肯定了。
燈草沒有往人的地方走，她反而避開人群，越走越偏，越走越遠。可是她為什麽要這樣？山林裏、小溪邊，盡是她的痕跡，這是她又在尋找食物了，可是她明明有着那麽多的金銀……
最終，龍修終于找到了那間位于山腳下的破屋。這裏寒酸的不像話，可是無處不在表明着她在這裏已經住了一段時間。低矮的木床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水缸裏也灌滿了水，爐子上也還帶着餘溫，這裏很破舊，可是被她收拾的很幹淨。
只是她為什麽要住在這裏？龍修依然無法理解，只能繼續尋找她的下落。她并不在附近，那她又去了哪？
龍修又開始捕捉她的氣息，然而當走出門時随意一眺，卻又怔住——遠處，群山環繞，卻正是金烏山的方向。
……
燈草的氣息顯示她去了北方，龍修記得那裏有個集市。他曾經也找過，可是很顯然他們錯開了。他一邊飛身過去，一邊又打開了神識。他找尋了一圈，終于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到了燈草的身影。
她背着竹簍，穿着簡樸的布衣，手裏抱着小麒麟化身而成的雞。有人問她這只雞賣不賣，她吓得搖頭躲閃，而小麒麟差點驚慌的現出原形。随後她們又走到餅攤前，似乎想買，似乎又有些猶豫。
不過一個多月沒見，他發現她似乎長高了，只是依然是小小的一個。龍修早已到達了這個集市，他隐身于人群中，不發一言，只是默默注視着她們的一舉一動。
……
餅攤前，燈草猶豫了又猶豫，小麒麟明顯被那散發着甜香味的糖餅吸引住了，眼神渴望的都不肯挪開，她都懷疑它是不是在偷偷吞口水了。她其實也想吃，村裏的姐姐成親時也有這樣的糖餅，她偷偷藏了一塊給小樹吃，小樹又分了一半給她吃，當時她只嘗了一口就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了。可是糖餅好貴，一小塊都能買兩張大餅了。
“榛子，你真的想吃嗎？”她低聲問道。
“咕咕。”小麒麟應着。上次它變作狗跟着，前面有人不小心掉下了塊，它想銜起來還給人家，可是好好吃好好吃，然後就進肚子了……
燈草見它這麽期盼，終于下了決定，只是她原本想買一張，後來又改了主意買了兩張——以後她可得少來集市，來一次錢就下去了，買兩張帶回去讓小麒麟慢慢吃吧。
付了錢，燈草嘆息了一聲，她又想起這幾天小麒麟的胃口變大了，她總得想辦法弄更多的東西給它吃。燈草茫然無措的四下張望着，而在突然間，她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角落裏站着的那個是惡龍大人嗎？燈草看着那抹黑色，心跳了起來。她生怕自己看錯，又不顧一切的跑了過去。小麒麟被着突然的變故弄懵了，咕咕叫着，它感覺到燈草變得無比緊張，把它摟的都快喘不過氣來。
龍修看到自己被發現，想要離開。可是燈草繞過人群卻已足夠确認剛才看着她的那人就是惡龍大人。她看着他轉身要走的樣子，焦急的快要哭出來。
“惡龍大人！惡龍大人！”她也顧不得身邊還有那麽多人，邊跑邊喊了起來。
龍修本可以掠身而去，可是聽着她的喊聲卻偏偏挪不開步子。
燈草終于趕到，她停在他的跟前，看着他再真實不過，一下熱烈盈眶，她擡起頭充滿期待的問道：“惡龍大人，您是來找我的嗎？”
龍修無法回答，只能沉默。
燈草想起什麽，又趕緊拿出手中的餅遞上去，着急說道：“惡龍大人，您要吃嗎？這是糖餅，很好吃的。”
“……”龍修默了一會兒，還是接了過去。
燈草見着便哭了出來，“惡龍大人，我能跟你回去嗎？”
糖餅的溫熱剛傳到指尖，龍修一下怔住。
“我沒有地方去，我也一直很害怕，我沒有親人了，我也不認識誰……請讓我跟着您好不好？”燈草說着，聲音都哽咽。
龍修說不出話來了，他意識到似乎哪裏出了偏差。她是人類，他讓她下山是讓她過她該過的生活，可是她好像并不願意？他又想起了她逃離人群的那條路線，那麽荒，那麽遠，可是她卻只是繼續走着。她也有那麽多的金銀，可寧願選擇那那麽破舊的房屋中住下……所以這到底是為什麽？她遇到過什麽？又在怕什麽？
龍修伸出手指想要對準她的眉心，可是轉瞬卻又化指為掌放在了她的額頭。她的記憶從掌心湧出，他看到了她不停躲避着人類，寧願被野獸追逐也要躲避着人類，那些恐慌、驚懼、艱辛源源不斷的傳入神識，讓他悸動，讓他心顫。而在最後，所有的畫面卻又停留在了她坐在破屋門口看着金烏山的那一刻……
神識斷開，龍修分明感覺到了自己血液的湧動。
燈草感受着掌心的溫暖，卻是泣不成聲，“惡龍大人，請讓我跟您回去好不好？”
“好。”龍修無法自控，只能應聲而答。
燈草卻是一瞬淚如雨下，她撲進他的懷裏，哭道：“那您不要再趕我走了好不好？”
龍修被抱住，身形一下搖晃，可是看着她傷心不已的樣子，又只是堪堪忍住。
“好。”他又說。
“嗚——”燈草聽着，卻哭得更加厲害。
——她雖然有個支撐就可以活下去，可是她也需要一個依靠。惡龍大人看似可怕，可是總能讓她安心。
…
小麒麟被夾在中間，艱難的鑽出腦袋，可是它剛來得及呼出一口氣，卻又被眼前的東西吸引。
嗷嗷嗷！好吃的！
可是在龍神大人的手裏……
小麒麟一下萎靡，想了想，又把腦袋鑽了回去。
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