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魂兮歸來(1)
夜已深了,盤長生身在女生公寓九樓的一間宿舍內,因為他要保護谷清陽和林七月。至于為何住女生公寓樓的原因就讓校方去想吧。
陳稀月也被接回來了,安排和谷清陽,林七月一個房間。經歷了這麽多,三個女生都有了默契,變得融洽起來。
盤長生坐在案前,仔細地看起《閱心小志》。翻着翻着,卻發現一頁有裱過的痕跡,而且還裱得不算太好。這對于追求完美的沈家人來說太不符合道理了。沈老板很看重祖上留下來的東西,并讓他一定要仔細翻看保管好了,還提到書裏有爛頁,昨天剛補好的,讓他看時小心,但為何這頁裱得如此不搭界。忽然一個想法浮現眼前,沈老板會不會想告訴他什麽?
盤長生取來酒精、打火機、棉花、裝裱專業用具挂裱刀和一張舊宣紙,平鋪在案面上。把裱過的書頁固定,再拿出刀具在裱過的面上很輕的刮出補過的痕跡。而後把一張泛黃的宣紙鋪在上面,再在上面裱過的地方附近圍上一圈圈厚厚的棉花。拿着酒精滴管的手有些顫抖,畢竟這些技法要專門的人員做起來才順手,怕就怕自己時間掌控得不好。
他用力地晃了晃頭,摒去一切雜念,淡定地灑上酒精,猛地用火一點,宣紙“嘶嘶”作響,只等了兩秒勻力一扯,把宣紙扯掉,棉花掉落地上。宣紙只燙開了小小的一個洞,有點像蟲洞的樣子。盡管不完美,但總算成功了。《閱心小志》上裱過的那一頁竟然清晰了許多,泛黃的地方變得潔白。這一裝裱方法正是沈家的絕活,有許多的舊畫模糊得都看不見畫了什麽了,用這個方法就能把原畫完美地還原出來。他做的不算什麽,他看過沈老板把一幅完全發黴發黃的大尺幅的宋代真跡用這個方法燎燒,竟然變得和新的一樣。也就是靠着這門手藝,沈家在琉璃廠屹立不倒。
用手輕輕一抹,舊紙紛紛掉了下來。那麽一小塊地方,用很小的字寫着:“歸家怪事不斷,而吾亦常聞嬰啼之聲。聲聲凄凄慘慘切切,嬰靈之厲尤勝惡鬼,人不得安生,宅不得安寧。吾欲記之,歸公聞而大變,欲将此事掩蓋,後仰天大嘆:時也,命也。遂不再阻撓。吾反複思之,不妥,故埋于歸去之地,是為立命安身之舉,且不置真相永沉苦海,有得見天日之日。”後面還跟了一首詞:“月下堂前不知年,不如歸去。歸去歸去,不如歸去。歸去堂前,不知善年是何年。秋月未變,故事未變,真假不變。”
盤長生第一反應,就是詞裏暗含了:歸月善堂。正和李成教授做的劄記提到的:“福有悠歸,歸月善堂”如出一轍。看來李成的失蹤絕對不是偶然,包括沈笙,他們一定是發現了什麽才會失蹤。
既然李成、沈家留下的線索一致都指向這個廟堂,自己就是翻了天也要把它找出來。離谷清陽會出事的日子還有段時日,這個殺手果然很沉得住氣,在沒到那一天絕不提前出手。
很顯然,民國時期的歸家是出了一筆大錢重建此校的,所以應該留了很多線索在校志書卷裏面。而且校志裏還有一幅舊時的地圖,盤長生從公文袋裏取來校志,開始翻到手繪的校志圖。
沿着泛黃的線路标注看去,幾處三角形的符號代表的就是後山那一帶的地形。山的另一頭,用一個圈圈住了一個地方,裏面是一個月亮符號。而在圈住地方的不遠處更有一口井的符號。
怪事了,這個圓圈加月字是什麽意思。正思考着,盤長生眼睛忽然一亮,把地圖打橫了看,卻驚奇的發現圍着有月字圓圈和井口符號的地方有三座山的符號,加上有點橢圓的一大一小兩個圈,真真像一個不易被發現的歸字,而圈裏有月,合起來不就是歸月善堂所在?!
如果他的想法不錯,這個善堂應該離學校這個是非地不遠,這樣真要幹起什麽事來才能首尾相應。從一開始他就覺得這個善堂不會離得太遠,根據這裏的情況沒推錯的話,就找到地方了。
把校志大致翻看了一遍,中間一處破爛地方再次引起了盤長生的注意。因為這張民國的舊紙裱法和《閱心小志》裏的随意裝裱很像。他仔細看起裱過的地方,在頁腳那行寫有一行感謝的話。就是感謝沈家為其裝裱校書,不勝感激雲雲。
再拿起《閱心小志》根據沈老板教下的口訣,翻查到了修裱校志一處。上面寫的大致就是校內有一座新教學樓落成,這是一件喜事,特請了堂裏大師前來主持開光大典。這也是歸家捐出的善款,為着善舉,在樓內并設一區為小孩學習的地方,免費為窮人家的孩子提供教育和每日為孩童提供一頓膳食,是為善學樓。樓對出的風景奇好,對面是三山寶塔,書香不斷。爾後,校內整修,把校志交給了沈家,讓其把錯亂的頁碼重新編撰,也算為一件善事,故此事歸入了善學樓內一檔,以彰歸沈兩家善政功德。主持也說,從善之人,為福悠歸矣。
盡管說得隐晦,但盤長生知道說的是歸月善堂無疑了。只是自己出入學校這麽久了,為什麽沒見過也沒聽人提起過善學樓呢?是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拆毀了嗎?
電話響起,接聽,熟悉的聲音傳來。“玲珑,你還好吧?”
“挺不錯的。”
“聽你語氣似乎是有眉目了?!”電話另一頭傳來翡翠微微的喜悅。
“你知道善學樓在那裏嗎?”盤長生直接問出了這個問題。電話那頭沉默了。
“你先去到女生公寓A區,上到七樓,那裏有個回廊,左邊的回廊還有一個小陽臺,能看見傾斜30度角的那座山上有座寶塔,塔下是水。水影裏會有月亮,當水裏月亮的倒影出現在寶塔倒影的右邊時,順着寶塔尖指的地方走,就會發現一座教學樓,那裏就是善學樓。”翡翠說完又開始了漫長的沉默。
盤長生一一記下,道:“為什麽善學樓會離校區那麽遠?”
“後面的幾座山都屬于我校校區的範圍,以前興中大學那會,學生就安排在那裏學習的,還有不少舊校區的痕跡在那邊。而那邊還是個生态區,風景很好,到了現在仍是同學們美術寫生、生态保護參觀區、農學院草卉種植試驗區呢。到了秋游時節,學校不想出錢時也會拉到山那邊燒烤游玩。”那邊傳來了翡翠輕輕的笑聲,她定是在懷念學校裏無憂無慮的象牙塔生涯了。“那現在呢,主要作什麽用?”
“好像是美術三樓了。因為裏面的教室都挺大的,近代改造加固了,并劃了幾個小區,讓中文系專門研究寫作和美術系要尋找畫畫靈感的學生住。裏面有流動的學生公寓,但只能住五十來人,裏面還有形形式式的美術工具。但因為太偏僻太隔絕了,一般都不會有學生在那長住,而且許是時間久、樓齡長的原因,總聽說過各式版本的恐怖傳說。”
末了,翡翠仍是不溫不火地說,“其實從A區的後山過去三分一腳程處有一口古井,井邊上有條小路,那條小路岔過去是近道,小路修整得挺不錯的,還有路燈,最高山頂的那口井就是了。”
“後山有兩口井?”盤長生心裏一緊,那不成了三口井了?校志和《閱心小志》提到的只有兩口啊。翡翠聽了輕嘆了口氣,“你實地看了會明白的。你在找歸月善堂吧。”
“我的心事你一向猜得準。”盤長生打趣道。
“我原本也曾想找過,但沒有時間。公務一完,我也沒再回學校了。”她頓了頓,“玲珑,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碰見谷清陽了。”
“她是個好女孩。”翡翠微微嘆息。
“我知道了。”
此時的盤長生已站在了善學樓前,肩上斜背着一個運動包,裏面裝有校志和閱心小志等重要資料。
難得的是這裏的教學器材真的很齊全,甚至經緯測量儀也有。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了。把儀器的腳固定好,對準了寶塔進行角度線路的調測,再取出筆來計算了一下,果然和《校志》和《閱心小志》裏提到的內容相符。
當站在這裏的山頭上,連起來的只有兩口井,第三口井剛好遮住不與之對應的。難怪翡翠會這樣說。
原本以為善學樓對着的寶塔的那座山會很遠,如今看來也不算太遠,而且能照出寶塔的那條河就在善學樓對出的不遠處,今日的月亮倒影剛好在寶塔的右邊。真是天助我也,盤長生心裏一喜,想着把這件事給辦了,如非翡翠早已對歸月善堂有所懷疑,暗地裏有做調查,他也不可能那麽快就确定下善堂的方向。
沿着水裏寶塔頂尖的方位指向往善學山左邊一直走,山路慢慢地變得崎岖,樹木也越來越茂密。沿路根本沒有關于廟堂的痕跡,就算廟堂拆毀了,也會有痕跡的,但此刻真的是毫無頭緒。
樹木參天,野草叢生,看得出來此處盡管還是校區範圍,但離得實在是太遠了,幾乎沒有人來過的痕跡。走着走着,眼前出現了兩條岔道,這一下可急死了盤長生,因為無論是校志還是閱心小志、或是翡翠的提點,到了這裏都斷了。岔道一大一小,盤長生拿出剛才計算的圖紙,由這裏回望寶塔,和善學樓之間形成一個60度夾角,而書裏有記載,善堂和善學樓及寶塔是在對應範圍內的,那減去夾角的大概空隙度數和誤差,還保持在這個範圍內應該是小路所通往的方向。
盤長生再無猶豫,往小岔道跑去。山路真不好走,幸虧穿了登山靴,盤長生記準了範圍從小岔道的枝幹處直接爬下去,盡管直接攀爬很危險困難,但這樣走避免走小岔道的環山路程,自然省了大半的時間。忽然又是一條小路出現在盤長生面前,小路再度分叉,一頭連接着從剛才大岔道延伸過來的路,一頭不知通向何方,形成一個三岔口。這裏的地形複雜,暗路又多,真是無法讓人省心,一步都不能走錯。
合了對應範圍,沿着尚未明方向的那一頭走,地勢越來越開闊,再往前走,起了霧,夜裏又是那樣的漆黑,月亮躲進了雲層裏。一種寒冷的感覺爬上了他的背,熟悉卻又不真實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的手心黏黏的出了一層汗。他竟然來到了開着‘詭門關’冥鋪的那條街上,所有的房屋顯得那樣老舊、破敗、迷離,統統籠罩在迷霧之中。發黑的木樓飛檐,脫掉的金漆彩畫,曾經興盛一時的小街統統作了古。蛛網連結,木樓陳腐,踏在木板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一切那樣迷離,小街已不再是小街,舊的店鋪也腐爛得只剩幾家房宇尚具規模。他站着的地方,‘詭門關’的牌匾已斷了一半,只剩一半歪歪斜斜的挂在那。而四塊木栅板有兩塊正奄奄一息的躺倒在地,看痕跡是被人撞破的。走進裏面一應紙錢元寶,蠟像紙人都成了泛黑腐爛的廢紙。
店裏挂滿了蛛網,到處都是灰塵,嗆得盤長生受不了。屋內實在太黑,于是走上前去,點燃了案幾面上放着的一對白蠟燭。
燭火閃動,案幾後刷地顯出了一對身影,分別固定在一對太師圈椅上。火光照不亮她們的臉,只暗暗地映紅了身上的衣服。一人穿着民國初的滾銀錯金邊纏枝牡丹大襟上衣,搭配黑素的暗底鳳芝紋長裙式旗袍;另一人穿着三四十年代的旗袍,秀雅端麗,水紅色連身旗袍,七分的袖子,花邊鑲滾,胸襟處,手繡一朵銀線水仙,水仙小致而纖長,從胸襟處開到了束腰上,十分妥帖靈巧。這一切都和夢裏的一樣,只是水紅色的旗袍上結起了厚厚的灰,錦繡的旗袍統統變得暗啞,失去了絲綢的光滑,薄如冥紙,那光線觸及的金絲片,像極了焚燒的金色衣紙,燒掉了金色銀色的那一層,下面的人就接到金燦燦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