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撥雲見日(下)
情勢逆轉,皇後暗自咬牙,就算今日治不了羅銘,她也不會善罷幹休,回頭看了一眼天慶帝,羅平一雙眼睛只是盯着羅銘看,連一點餘光都沒有分給自己的兒子。一次又一次的期盼,都只換來更加沉重的失望。皇後苦中作樂,心裏笑道:“羅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讓你求我!一定要讓你後悔!”
皇後早就給自己留了後路,可以甩手推得幹淨,可趙婕妤卻不能。此事如果翻過來,羅平一定震怒,自己誣陷皇子,還私自逃出冷宮,哪一條皇帝怪罪下來,她都是死罪難逃。
趙婕妤前思後想,偷眼看皇後的神色,心中更涼了幾分。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既然她敢做,就早就有了魚死網破的打算,就算她死,她也不會讓羅銘好過,只要她咬死了不認,看羅銘還能有什麽法子!
趙婕妤将心一橫,幹脆也不再做戲,她搖晃着站起來,将一把烏發向後一甩,冷笑一聲,“二皇子如今說什麽,臣妾也不可辯駁,女人命薄,只随你們男人去作踐罷了!”她轉了個身,面向羅銘,涼涼說道:“二皇子說什麽只喜歡男人,臣妾卻不信,你從來沒有寵幸過女人?”
趙婕妤這話說得輕輕柔柔,卻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在場衆人的耳朵裏。全場一時安靜,可卻沒人再去應和她的話了,都只是默默的盯着她,神情冷淡。
百官經此一晚,已經有大半的人相信此事另有蹊跷,二皇子羅銘多半是被人設計陷害,遭了不白之冤;而其餘等人,雖然将信将疑,可心裏的天平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偏向了羅銘,不再一邊倒的只信趙婕妤的話了。
羅銘心裏一喜,這一晚上總算沒白折騰。他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服!來人!去把相關人等都帶上來!”
羅銘吩咐一聲,燕君虞邁步往禦花園外走,羅銘的暗衛追風正守在外面,看管着兩個人。燕君虞接過那兩個人,追風又隐回暗處。
燕君虞帶着那兩個人剛一走進禦花園來,趙婕妤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她瞪大了眼睛,身子一歪,險些栽倒,勉強站穩了,就緊緊盯着走在最後面的那個男人看,身體劇烈顫抖,顯然是害怕極了。
羅銘向高臺上啓奏道:“父皇,這是兒臣找來的人證。”
他指了指其中一個身穿青衣短打,小厮模樣的人,“這是重陽宮宴那日,給宮裏送酒的小夥計。宮中平日飲的酒,都是從全國有名的酒坊裏買來的。而那日所飲的,正是京城中一家名叫‘青廬’的酒坊送來的。”
羅銘問那小厮道:“你說說,那日你送酒時都看見了什麽。”
那小厮只有十三四歲,本來好好的在酒坊裏睡覺的,突然被人從被窩裏掏出來,帶進了皇宮,早就吓得六神無主,聽羅銘問他,他穩了半天心神,好歹找回了些神志,一眼瞥見高臺上坐着的皇帝,心裏又是一抖,雖然沒人告訴他是怎麽回事,但也知道事關重大,當下不敢怠慢,反問道:“是問去年重陽的事麽?”
羅銘點頭,“是!”
小厮道:“我只是遠遠的看見了。那日我跟着師傅送酒到禦膳房裏,我突然肚子疼,又不敢跟師傅說——怕他嫌我事多,下回不帶我進宮了。我忍了半天,實在忍不住了,就一個人偷偷溜了出來,想找個地方方便一下。我轉到禦膳房後面的樹叢裏,剛剛蹲下,就走過來兩個人,神神秘秘、嘀嘀咕咕的。師傅說了,宮裏的事聽見要裝沒聽見,看見要裝沒看見,不然小命難保。我看他們鬼鬼祟祟,吓得我動都不敢動,躲在樹叢裏。一直等他們走了,我才出來。
“那你聽見他們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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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沒聽見什麽,他們說話的聲音太小,又說得隐諱……”小厮撓了撓頭,腼腆一笑,“我沒聽懂!”
羅銘笑道:“無妨,只把你聽見的說出來就是了。”
小厮想了想,歪頭道:“就聽見他們說什麽,……太子……歡情散……偷偷擱進去……虧待不了你……什麽的。哦,對了,他們還拿着一個紅色的小紙包,推讓了兩下,這個我看得可清楚了。”
羅銘問他:“說這話的人是誰,你可認得?”
那小厮道:“只認得一個,我們送酒都是交給他的——他是尚膳監的太監,專管買酒的。另一個,看服飾也是個太監,不過我從沒有見過,不認得。”
羅銘朝那小厮笑笑,讓他退到一邊。
轉身向羅平道:“父皇,兒臣雖然年少,但也不是輕狂不知輕重的人。重陽宮宴,同今日花朝會一樣,百官齊聚,兒臣就算再無狀,也不會喝得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據趙婕妤所說,她見兒臣時,兒臣已經連路都走不穩了。可兒臣記得清楚,那日兒臣只在宴席上只飲過一杯酒,就覺得身體不适,想回端華宮中休息。走至半路,身體就越來越不對勁,神志也漸漸恍惚起來,後面的事竟是怎麽都想不起來。兒臣由此懷疑,那日兒臣所飲的酒中,一定被人動了手腳!”
其實不用羅銘再說什麽,百官聽見那小厮的話,人人心裏明鏡似的。此時衆人已經連那一點懷疑都沒了,都相信當初的太子的确是被人陷害的。
羅銘繼續說道:“兒臣回宮後就開始調查此事,可幾經查找,竟發現,凡與重陽宮宴那日有關的太監、宮女,都已離奇失蹤,再想找出一個知情人,都已無跡可尋。幸好上天可憐,兒臣找了兩個多月,才找到了這個還未被滅口的人證。”
羅銘又指了指那小厮,那小厮覺得脖子直冒涼氣,心裏後怕不已,沒想到他不知不覺,竟從鬼門關旁邊轉悠了一圈。以後可再不敢到皇宮裏來了,打死他也不來了。
羅銘又叫了流煙過來,“兒臣記得不清,讓流煙給您一一将失蹤的人數報上來。”
流煙沉了沉心神,走近對羅平行禮。轉目間先向羅銘展顏一笑,羅銘被他笑得心裏發暖,目光也柔和了些,悄悄靠近,和他站在一起。
流煙高聲說道:“去年重陽,我親随太子跟前伺候,與此事相關的人我都記得清楚。”
他一一說道:“那日給太子送酒來的,是一個名叫“李子”的小太監,天慶五年入宮,并無品階,平時專伺宴會雜役。重陽那日過後,與他同屋的小太監就報了此人私逃。宮裏派人追查過,沒人再見過此人,死活不知。”
“剛才送酒的夥計說的那個尚膳監的太監,名叫郭玉貴,去年重陽後,有人檢舉,說他私偷宮中禦酒到宮外販賣,被尚膳監掌印太監責打一頓,交由內務府處置。誰料當晚,郭玉貴就被人發現,吊死在了刑房裏。經查證,他并不是自盡死的,頸骨折斷,分明是有人先扭斷了他的脖子,然後才将他挂在房梁上。”
“此外,還有幾個宮女和侍衛,也被……”
流煙的話未說完,羅平已經拍着桌案,大怒道:“夠了!”
他回頭狠狠瞪着劉俊,“你知道這些事?”
劉俊垂首道:“知道!”
“知道你為何不早說?”
劉俊默然無語,宮裏發生這樣的事再平常不過,哪一日裏沒有幾個枉死的冤魂,哪裏說得清楚。
羅平又狠拍了一下桌子,惡聲道:“這裏是皇宮,是朕的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被殺,有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皇帝震怒,百官全都起身跪下,齊聲道:“萬歲息怒!”
羅平頹然無力,揮了揮手,“衆卿平身!”
羅銘擔心羅平的身體吃不消,想要速戰速決,他把目光放在最後的那個男人身上。
那人年紀約在三十上下,長得十分清俊,身上雖然穿着一身太監服飾,卻掩不住他讀書人的倨傲。他面色蒼白,身上還有好幾處刀傷,血流不止。他從進來就一直看着趙婕妤,兩個人四目相對,趙婕妤就急忙錯開了目光,不去看他。
羅銘問趙婕妤道:“人證擺在眼前,你還不說實話?”
趙婕妤揚首笑道:“臣妾剛才所言句句屬實,是二皇子對臣妾欲行不軌,事情敗露,還買通這麽多人來為自己狡辯,想反咬一口。臣妾問心無愧,無話可說!”
“好!我問你,此人你可認得?”羅銘一指那清俊的男人。
趙婕妤微微一頓,很快搖頭道:“不認得!”
羅銘笑着點頭,他走至趙猛身邊,從他腰間抽出他挎着的彎刀,寒光一閃,衆人皆吃了一驚,禦前私動兵刃,這是要做什麽?
羅銘手提彎刀,來到那個清俊男人面前,高聲喝道:“肖雲清,你可聽清楚了,這個女人說她不認得你。你私入皇宮與她私會,她卻說不認得你!枉你讀了幾年聖賢書,竟然做下這等醜事,死了怨也不得旁人!”
羅銘說話間手起刀落,一道寒光破空而下,直奔那男人的頸項而去。
肖雲清被羅銘說得滿面通紅,羞愧難當,看見刀來,竟然躲都不躲,反而挺身相迎,一心求死。
眼看刀身疾下,就要砍上,趙婕妤突然撲了上來,大聲哭道:“別殺他,不怪他,都是我不守婦道,是我勾引他的,他沒錯,沒錯……你放了他,你放了他,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此語一出,可謂峰回路轉,撥雲見日。羅銘也并不是真想殺人,只是憑着剛才趙婕妤看肖雲清的眼神,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應該是真的有情,才出了狠招,想賭上一把。
羅銘收刀在手,看着趙婕妤,“你講!”
趙婕妤仔細打量肖雲清,他身上的傷口雖然不致喪命,可血染衣襟,看着極為駭人。她輕輕問道:“疼麽?”
肖雲清搖搖頭,決然道:“小妹,我什麽都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死也甘願。”
趙婕妤聽他叫自己的乳名,心裏又是酸澀又是甜蜜。
她從小自負貌美,心比天高,明明有了青梅竹馬的愛人,卻還是一心想進宮來,得到皇帝的寵愛,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可進了皇宮,她才知道她錯了,錯得可笑而離譜。宮中有金銀堆就的宮殿和迷花人眼的奢華,卻再沒有人用心聽她說話,再沒有人溫柔的叫她一聲“小妹”。
羅平近些年心如止水,不再寵幸宮妃。平日裏除了到柳貴妃的宮裏坐坐,其他的後宮女子,想見皇帝一面,竟是難于上青天。趙婕妤苦熬了幾年,不甘心青春白白蹉跎,才被皇後選中,用她去設計陷害太子。趙婕妤早已沒了什麽争寵的心思,只是想出宮去,和她舊日的愛人相見。皇後就是知道了她這點心思,才用肖雲清來引誘趙婕妤就犯。
趙婕妤聽了肖雲清的話,嫣然一笑,這一笑真如春花綻放,嬌媚無限,她輕輕呢喃,“傻子!我早說過,你是個傻子!”
再擡起頭,趙婕妤已經恢複了平靜,她重新向羅平施禮,語中沒有波瀾,明白說道:“重陽那日,的确是我設計陷害太子的!”
趙婕妤言語清楚,幾句話就把如何找人給太子在酒中下藥,如何引誘太子進宣正殿等等,全都說了。
百官憤然,“這樣不守婦道的狠毒女子,真該殺!”
“陷害皇子,穢亂宮廷,夠她死上幾次了。”
“這個男人好大的狗膽,竟然敢給皇上戴綠帽子,誅九族都不為過了。”
趙婕妤聽在耳中,如若罔聞,垂首跪着,等羅平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