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錯字) 賞花宴
氤氲水汽,沐浴過後,譚清音長舒一口氣,眉眼笑意淺淺,也暫時忘卻了噩夢。
雲秋從熏籠上取下疊得整齊輕軟的衣裳,伺候譚清音換衣。
譚清音披着青絲坐在梳妝臺前,擡手撐着腦袋,楚楚可憐地看向雲秋:“不去不可以嗎?”
那些個宴會她委實不想去,年前武昌侯夫人過壽,她跟着母親一起去祝賀。席間,那些貴夫人打量着各家公子千金,話裏話外有結親之意,也包括她。她渾身不自在,活像被剝光了衣服站在那兒任人評頭論足。
譚清音本就生得好看,巴掌大的小臉吹彈可破,因着剛沐浴後熱意,凝脂般的肌膚透着嫣紅。她擡臉看人時,目光盈盈如春水将生,像是要把人溺進去,美得不可方物。
雲秋看得失神,差點說可以,幸好及時勒住,“不可以,夫人說這是宮裏的,推脫不了。”
譚清音聽後腦袋一耷,蹙着細眉。
她不想去,不過她大概也能猜到這宮宴去是幹什麽的。
雲秋垂首替她挽着發髻,拿出梳妝盒裏的白鉛粉,安慰道:“小姐也別擔心,奴婢有法子。”
譚清音疑惑回望,有些不解。
雲秋蘸取些白鉛粉,輕輕敷在譚清音臉頰上,遮住紅潤,又蘸了些塗在潤澤的紅唇,剛剛還明豔靈俏的少女瞬間病弱憔悴。
“小姐裝着生病,應該能省去不少麻煩。”雲秋說着,轉念一想,“再說了,小姐不是一直‘病體欠恙’,旁人是知道的。”
譚清音愕了一下,眼波流轉,“是啊,我本來就是個‘病秧子’。”
自她幼時落水,撿回一條命後,父親就對外宣稱她落了病疾,這些年鮮少出門。
這也是為何她到了及笄之年,上門求親的人很少,誰家也不想娶個病秧子回家,哪怕她是首輔千金。
不過她不在乎這些,平日裏她養尊處優慣了,只想懶散過一輩子,況且父親母親也允許她自己擇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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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音苑小池花圃,林木蔥蔥,花架下蔓藤纏繞,有鳥兒在枝間撲翅歡叫,女兒家的小玩意挂在木檐下叮咚作響,處處透着精致。
譚清音立在院中,發飾輕便簡單,青絲垂肩,一襲水霧白煙羅裙,襯得腰如約素,越發顯得她整個人弱質纖纖。
雲秋又給她披上一件銀線雪色披帛,兩人這才款款向正廳走去。
首輔府,正廳。
林氏有些坐立不安,她揪着手中的帕子,擔心的望向坐于主位閉目養神的男人。
“夫君,我這眼皮一直跳,我擔心清音……”
話還未說完,就被男人皺眉打斷:“你別多想。”
說話的正是譚清音的父親,首輔譚方頌。
話是這麽說,可他也是在正廳等候多時,今日女兒一人進宮,他還是要叮囑些。
太子年逾弱冠,資禀聰明,尚未有正室。此次皇後娘娘大設賞花宴,只邀請京中各世家重臣貴女前去,此舉不言而喻。
他如今剛過不惑之年,在朝中內閣位列首輔,同僚中想與他家結親的不在少數,可他都婉言謝絕了。
他只有這麽一個女兒,自小嬌生慣養着,一點苦吃不得,也只想她自己尋個稱心的郎君順順遂遂、無病無災過一輩子。
譚清音撩簾而入,見父親母親在廳中伫立等候,她不禁彎起了眼睛,“爹爹,娘親。”
“清音,你來。”譚方頌向女兒招手。
譚清音心裏一緊,料想爹爹是要和自己說什麽,蓮步輕挪,走到父親身邊。
“怎麽臉色這般蒼白?”譚方頌的目光在她臉上略一停頓,眉頭皺起。
譚清音立馬擺手,解釋道:“這是畫的。”
林氏一掃憂容 ,她替譚清音整了整衣襟,又伸手捏捏她的耳垂,似是責怪:“鬼機靈。”
“清音,進宮後切勿多言,別沾酒。”譚方頌說,“宮裏人多眼雜,旁人說的也莫要聽信。”
“唐将軍的女兒與你一同前行,也正好有個照應。”
譚清音望了一眼父親,她點點頭,應道:“爹爹,我知曉了。”
就在此時,門口的小厮高喊:“老爺,将軍府的馬車已經到了。”
譚清音不敢耽擱,只得和爹娘拜別,随了雲秋及小厮一同而去。
譚府外車來人往,絡繹不絕,一片喧嚣。
一輛精巧的馬車停在譚府石獅前,車身彩繪雕漆,車簾被挑開,唐钰探出半個腦袋,看見小姐妹,眼底盡是歡喜笑意。
一襲羅裙的女子從府門裏行出,袅袅娜娜,身形羸弱,一如誤入人間的仙子,我見猶憐。唐钰想,應該把清音帶到她爹的軍營中,練上個日子,就不至于看着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
“清音,快來。”
譚清音循聲擡頭,眼底驟然浮現欣喜,頰畔泛起很淺的酒窩,她扶着雲秋的手坐上馬車。
馬車內裝飾精致,四角挂着熏香籠,有兩個卧榻,皆以錦緞鋪墊,中間檀木小圓幾,上面放着桂花糖蒸栗粉糕,車廂內足以坐下五六個人。
譚清音輕攏裙擺,坐了下去,接過唐钰遞來的粉糕,打趣道:“今兒個唐将軍怎麽讓你出來了。”
“哼。”唐钰輕嘁一聲,“今日皇後娘娘宴請京中貴女,我爹再不讓我出來就是抗旨不遵。”
說起這個,唐钰忽低聲說道:“清音,你知道皇後娘娘為何突然設宴嗎?”
譚清音将那糕點咽下去,又喝了口茶水,這才小聲道:“選太子妃?”
“嗯,我爹也是那麽說的。”
唐钰皺了皺眉,有些欲言又止。她不小心聽到她爹和娘的談話,今日設宴也就是先過個臉,看看各世家貴女的才學品行,皇後娘娘似乎更有意向譚首輔和周國公兩家。
唐钰憋不住話,“清音,你可想當——”
譚清音驚呼,她一把捂住唐钰的嘴,慌言:“你可別說這話,讓旁人聽到指不定說成什麽樣。”
唐钰想了想,确實自己沒把住嘴,幸好這車廂裏只有她們二人。
沉默片刻,譚清音側過臉,緩緩說道:“阿钰,其實我有心慕的人了。”
“誰?”
對上唐钰含笑探究的目光,譚清音的面上開始忍不住發燙起來。
唐钰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她與譚清音從小一起長大,最清楚不過,可是也從未見過她與哪個郎君挨得近過。
忽地,唐钰腦海裏閃過,她不确定道:“幼時你落水,那個救你的少年郎?”
少女低着頭,不說話,耳尖和面頰卻一點點紅了起來。
譚清音七歲那年,那時正是上元節花燈夜,河水冰冷刺骨,她不慎落水幸被一少年救起,可事後這少年像是消失了般,任譚家怎麽尋也尋不到。
唐钰斟酌一下,“可……清音,你有沒有想過,這麽多年了,或許他早已成家了呢。”
其實也有這樣想過,當唐钰說出來時,譚清音臉色還是微微白了下。
譚清音忽地情緒低落,低聲:“是啊。”
或許娃娃都會走路了吧。
她不知道他的樣貌、家室,只記得那時自己渾身冰冷,縮在他懷裏瑟瑟發抖,昏昏沉沉間只看見他鎖骨位置上的一顆小痣。可僅憑着一顆痣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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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道巍峨高牆四四方方的圍着宮城,殿宇莊嚴宏偉,擡頭便是明黃飛檐挑起的瓦藍天空。
賞花宴地點設在禦花園一處臨水館閣樓亭裏,風漸起,紗幔重重疊疊,樂聲琤琮,妙曲輕度。
皇後娘娘還未到場,只差了幾位太監宮女在此。
樓閣裏聚了許多盛裝麗服的世家小姐,三五一群地低聲淺語,真是人比花嬌,一時熱鬧紛紛。
烈日驕陽下,譚清音擦了白鉛粉的面容更顯得蒼白,她蹙着細眉,再是絹帕掩唇輕咳幾聲,一副已是半只腳進了棺材的模樣。
唐钰自然是知道她身體什麽情況,她憋住笑,還裝樣拍了拍譚清音的背。
譚清音一個嗔怪的眼刀飛過去。
角落裏端坐的貴女們紛紛相看一眼,有蹙眉擔憂的,也有壓低了聲音唏噓——
“真是一次比一次病得厲害,也不知下次還能不能見着她了。”
“你也真是有膽子說,說實話,若不是她譚清音這些年病恹恹的,如今該是何等風光。”
有人附和,“是啊,不然這名滿京城的美人也輪不到那個周雲嫃啊。”
幼時,譚清音的容貌才學便是冠絕京城,又是首輔的掌上明珠,人人豔羨。哪成想天妒美人,一次落水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便深居閨閣再未露面。
直到半年前,首輔夫人攜着這位出現在武昌候夫人壽宴上,衆人驚嘆,這首輔千金這些年生得是越發美了,即使一副病體恹恹模樣,也難掩傾城之姿。
如此姿容,就連那京城第一美人——國公府嫡女周雲嫃也難免遜色了幾分。也正是如此,這半年京城上下隐隐有讓她周雲嫃讓位的奚落聲。
周雲嫃被衆人圍在當中,她聽見這邊動靜,目光落在譚清音身上細細打量,她面上不顯,內心卻是一陣冷笑。
不過是一個随時都能入土的病秧子罷了。
譚清音自是注意到了周雲嫃的目光,她懶得理會。
暑熱的天氣,鼻尖已有薄汗沁出,譚清音擦了擦,內心只盼着日頭小些,別叫人看出了端倪。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背後有難捱的目光在審視着她們,讓她坐立不安,渾身不自在。
西南角處三重樓閣的宮殿上,一明黃身影立于高位睥睨着亭中衆女子。
他身後站着一金縷袈裟的和尚,一玄色織金錦衣的青年。
晉帝神色淡淡:“這其中可有合适人選?”
國師道:“回皇上,依微臣看,周國公府的嫡女品行端莊,美如珠玉,确實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那,譚首輔的女兒呢?”
“這首輔大人的女兒雖仙姿玉貌,但周身病氣纏繞,微臣昨夜掐算蔔卦,若是為太子妃,恐……”國師支支吾吾,顯然不敢細說。
晉帝雙目盯着國師,不怒自威,示意他繼續說。
“恐有損皇室命格。”
晉帝聞言臉色大變,他本就子嗣綿薄,這些年修道服丹,以求萬壽無疆來綿延大晉皇室氣脈。
晉帝眼神閃爍了下,他側身看向身旁年輕男子,迫切地問道:“裴卿如何看?”
他很信任裴無。
男人的眼睛宛若深淵,不帶一絲情感,他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裏,卻讓人無法忽視他身上肅殺陰沉之氣。
裴無薄唇微抿,平靜的道:“臣認為,國師所言甚是。”
晉帝長出一口氣,擡擡手吩咐太監:“那就立刻拟旨,去告訴皇後,此事已定。”
說罷,便拂袖擺駕回宮。
太監尊聲道諾,應聲而去。
等到了中午時,坤寧宮突然來了人,是皇後身邊的宮女。
說是皇後娘娘鳳體不适,今日賞花宴取消,來者皆有賞賜,随後将檀木托盤裏珠寶飾物分給了各家小姐。
衆人行禮道了聲謝皇後娘娘賞賜後離開了皇宮,各回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