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3)
打成一團的那位。此人之所以能夠成功洩露出陽明先生的底牌,是因為他的學術造詣非常之精深,陽明先生的弟子門人,在銷毀史料、刻意将陽明先生打扮成神仙之時,挂一漏萬,未能控制住王艮。
但王艮初次出現時并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王銀,他穿了件上古的怪衣服,戴着巨高的怪帽子,拿着只木簡,來找陽明先生鬧事,進屋他先搶到上座坐好,拿眼睛斜視着陽明先生。
陽明先生就問:戴的是啥帽子啊?
回答:古代虞氏的帽子。
陽明先生再問:穿的是啥怪衣服啊?
回答:老萊子娛親之服。
陽明先生樂了:你的意思莫非是說,你要學老萊子嗎?
回答:然也。
陽明先生又問:你既然學老萊子,是只想學老萊子的衣服風格和品位呢,還是想到父母面前撒嬌,穿着吃奶服,叼着奶嘴,抱着父母的腿哭鬧呢?
回答:……這個這個……看情況吧……
把王銀噎住了,陽明先生大喜:看我格物高招……遂對王銀的奇裝異服展開了格物,也就是對王銀的行為進行深刻的社會學心理分析,并以此推算出歷史與人性的規律,并最終進入形而上的學術領域,直格得王銀目瞪口呆,心服口服,當即拜陽明先生為師。
陽明先生替王銀改名叫王艮,去掉名字中的金字旁,表示金錢如糞土、家裏有的是的意思,就放手讓王艮出門去替自己炒作。
猜猜王艮是怎麽炒作的?
這厮改換了一身更為奇特的服飾,又不惜重金打造了一輛超詭異的車子,此車上有高臺,王艮就穿了怪衣服,端坐于高臺之上,高薪誠聘了農民工替他推着車子,緩緩向北京城駛去,路上不時敲一聲鑼:當!大家聽了,陽明先生王守仁,已成聖賢非凡人,盡知八百年後事,真神!當!陽明先生王守仁,格物聖算泣鬼神,你若找他算一算,保準。當!陽明先生王守仁,文治武功定乾坤,寧王叛亂遇到他,發昏。當!陽明先生王守仁……
就這樣一路惡炒入京,引發了京城百姓的無限驚恐:啥?出啥事了?是不是要天塌地陷了……
朝官們則是頓時喧嘩起來:這個王守仁,真是太不要臉了,炒作哪有你這麽個炒法的?他還知不知道什麽叫廉恥,有沒有做人的底線了?
Advertisement
總之,這件事讓陽明先生極為被動,逼得陽明先生寫信大罵王艮故意坑害他……
榮辱原不在人,人自迷耳
應該說,明武宗這人,還是很夠哥們兒意思的。
陽明先生替他擺平了朱宸濠之亂,他雖然沒說什麽感激的話,但是當陽明先生的父親王華過生日的時候,他特派了欽差大臣到場,給老王頭兒送去了金銀、上好的綢緞和肥羊美酒。雖然知道陽明先生這厮在平賊的時候沒少撈,不差這點兒錢和吃的,但聖上的美意,必然會在鄉民之中引起特大轟動。
事實上,正是武宗天子的壽禮,将王華的生日盛宴推向了一個高潮。
然後陽明先生端着酒杯,站起來給父親敬酒,這時候王華是一定要發表歷史性講話的,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将載入史冊。
王華說:我們父子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面啦,你的胡子比爹還長……那什麽,你在江西瞎折騰的時候啊,當爹的雖然很是替你擔心,但這是你的工作,也不能過多替你擔憂。後來呢,寧王朱宸濠鬧事啦,群體事件啦,恐怖活動啦,大家都認為你死定了,但你沒有死,反倒把寧王給擺平啦……嘿,你說這朝廷是怎麽回事?你擺平了寧王,這麽大的功勞,怎麽朝廷到現在也沒個文件出來,啥意思啊這是……這句話不要記,我接着往下說,兒子啊,你雖然擺平了寧王,但這裏邊兒有天大的運氣在內,那次你不是說過嗎?有個笨差役龍光,幹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要不是他把你的官印給忘掉了,耽誤了你去寧王府中祝壽,那你鐵定已經被寧王弄死了。那什麽,別忘了給龍光幾畝地,再給他娶個老婆。唉,那孩子笨到這份兒上,也不容易……剛才我說到哪裏了?對了,現在有好多好多的人在搞你,搞你就對了,你這麽能幹,不搞你還搞誰?總之你聽爹的話錯不了,我們父子倆還能站在這裏喝酒,那是天大的運氣,以後這種運氣是不是還能維持下去,這事可誰也說不好,但你爹我的心裏,仍然是很高興的……
壽星發表了感言,衆人齊齊舉杯:幹杯!喝完了酒,衆人四散,陽明先生回房睡覺,睡足了後,出來對學生們說:
昨日蟒玉,人謂至榮,晚來解衣就寝,依舊一身窮骨頭,何曾添得分毫。乃知榮辱原不在人,人自迷耳!
此後不久,朝廷有旨,封陽明先生為新建伯,食祿一千石,蔭封三代。
這時候貪玩的明武宗已經死掉,由于他沒有兒子,皇位就由堂弟接替,是為嘉靖皇帝。其時朝臣認為,嘉靖帝是接的堂哥的班,因此已經不能再管自己的父親叫親爹了,要把武宗的父親孝宗當親爹,改自己的父親叫叔叔。嘉靖皇帝抵死不依,明史上的大禮之争,由是爆發。
這一爆發,就爆出一個機會主義者桂萼來,此人原本是丹徒縣一名小縣令,但因為在危難時刻頂風擡杠,和群臣對掐維護嘉靖皇帝,由是進入了朝廷領導班子。既然已經成為了重量級的國家領導人,那麽應該推出個什麽新政,以展示一下自己的政治抱負呢?
要不,咱們打掉王守仁犯罪團夥,如何?桂萼想了一招。
遂上書,要求取締陽明先生所創立的心學之邪教。
宵小弄權,坦然處之
運用桂萼來搞陽明先生,是內閣重臣楊一清的游戲。
桂萼其人,與陽明先生恰好構成了兩個極端:陽明先生有着非凡的智慧與思想,而桂萼除了投機鑽營,對什麽思想智慧一律不感興趣,但是這時候桂萼是陽明先生的領導,手中握有權力,于是兩人就勢均力敵了。
但桂萼先生也不是絕對的草包,說他對思想與智慧不感興趣,是把他與陽明先生相比——陽明先生是聖者,誰跟他比誰吃虧,這種比較明顯對桂萼不公。可不管怎麽說,桂萼仍然是那個時代的精英,他在治理國政上首創一條鞭法,這個方法被張居正抄走,成就了張居正的萬世改革家之名。
而在外交活動上,桂萼也打算幹點兒實事:擺平越南。
越南當時叫交趾。而隔着交趾和大明帝國的,就是廣西地區的瑤族兄弟們。當時瑤族兄弟中聲望最高的領導人,就是岑猛了。說到岑猛,那可是赫赫有名了,你翻開明史,從武宗到嘉靖這段日子裏,每一頁都活動着岑猛勤奮的身影。最早的時候是劉瑾專權之時,名臣劉大夏想改土歸流,把岑猛調離廣西,另派幹部南下。等岑猛調離了他的地盤之後,再慢慢修理他。可岑猛豈是束手待斃之人?他反過來與劉瑾勾結,反倒把名臣劉大夏給充軍發配到甘肅去了。
再到後來,江西土匪橫行,朝廷又琢磨出個損招兒,想忽悠岑猛去剿匪,可岑猛既然名之為猛,那是真的比土匪還要生猛。山賊連打悶棍都是有講究的,岑猛卻是什麽規矩也不講——他也沒必要講,他的地盤在廣西,朝廷允許他到江西去,對他來說就是個發橫財的好機會,連砍帶殺,捎帶放火,那是他必然要幹的事情。
總之,岑猛這人特別調皮,不好對付。
但岑猛這麽個搞法,也意味着自尋死路,他居然比山賊鬧得還要兇,這讓朝廷怎麽辦?
只能出動大兵剿殺。
四省官兵會聚,岑猛聞風而走,逃到了老丈人的地盤上。于是老丈人專門為他擺下酒宴,問他:愛婿啊,我女兒嫁給你好久好久了耶,她現在的情形怎麽樣了啊。
岑猛道:岳父放心,你女兒生活得相當幸福,每天都在夢中笑醒。
真的嗎?岳父表示嚴重懷疑:那我怎麽聽說,你在娶了我女兒之後,很快又感情出軌,另娶了一大堆女人回家,而且那些女人比動物還兇猛,每天合起夥來折磨我女兒呢?
岑猛道:岳父你別聽別人瞎掰,沒影子的事兒。
岳父慢慢地在桌上攤開一張紙:岑猛,你可要看好了,這是我女兒冒死發出的求救信,信上說,她已經要被你活活折磨死了,這你又怎麽解釋?
岑猛道:哦,岳父說這封信啊,是這麽回事,雖然你女兒生活得幸福無比,但是她精神分裂了,患上了嚴重的被迫害妄想症,老是以為有人要害她,所以就給你寫了這封信。你等我賺足了錢,替她找個醫生,把她的精神病治好就沒事了。
岳父問:賢婿啊,你說我女兒有精神病,有醫生診斷書沒有?
岑猛道:你看你岳父,你手裏這封信就是證據,還要什麽醫生診斷書啊。
岳父氣結:……岑猛,我已經檢查過你的随行人員了,有不少的漂亮女人,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愛我女兒,怎麽不把她帶在身邊?你把她丢給官兵了,讓官兵将她捉走,當賊婦游街示衆去了是不是?
岑猛道:岳父你別擔心,反正她是個精神病,怕什麽游街示衆。
岳父氣極:岑猛,你無恥!
岑猛笑道:我叫你一聲岳父,是給你面子。惹火了老子,一刀劈了你,老子的岳父多了去了,不差你一個。
岳父:……你砍一個試試!
試試就試試!岑猛伸手去拿刀,卻忽覺手臂無法動作,頓時大駭:岳父,你你你……你在酒裏下了毒?
岳父:然也。
岑猛大叫一聲:太無恥了!七竅流血而死。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岑猛被毒死,這意外的消息傳到朝廷,刺激了桂萼一個天才的構想:
遣上将一員,提精師一旅,突入廣西。然後躍馬揚鞭,直搗交趾,将那裏腳趾頭還呈蹼形,未曾進化到五個腳趾頭程度的原始人類通通捉來,關進籠子裏收取門票展覽,以解決帝國財政困難,這個主意如何?
桂萼把他的想法跟楊一清一說,楊一清差點兒沒趴在地上大笑。但他終究是老成持重之人,就驚嘆道:哇靠,桂萼,真有你的,這真是天才的設想啊。但不知道你想派遣的這員上将,是誰啊?
桂萼道:老領導,你看我這不是剛剛進入領導班子嗎,朝廷中哪些人能打,哪些人徒具虛名,我還不太清楚。想請老領導替我推薦一個人選。
楊一清道:嗯,這個人選嘛,傷腦筋……你看威寧伯王越如何?
王越?桂萼想了想:這個名字頭一次聽說,不過他既然被封為威寧伯,封號裏有一個威字,那肯定是很能打。
于是回去急寫奏章,要求命威寧伯王越統精兵一旅,去遠征交趾。奏章遞上去,等着嘉靖皇帝批閱,桂萼無所事事,就在朝廷上瞎轉悠,心說反正現在沒事兒,我先和威寧伯套套交情吧,給他這麽一個表現的機會,他肯定會感激涕零的。就問旁邊的大臣:喂,哪個是威寧伯王越啊?
那大臣用發毛的眼神瞅着他:桂萼,你說什麽鬼話?威寧伯王越死了幾十年了,你真要見到了他,那可是見鬼了。
什麽?威寧伯都死了幾十年了?桂萼頓時傻了:那那那……那老領導楊一清怎麽會給我推薦他呢?
正驚愕之際,嘉靖皇帝已經宣召桂萼入內,用同樣發毛的眼神瞅着他:桂萼,你這奏章上給朕推薦了個将才,是威寧伯王越,是不是?
這這這這個情況是這麽回事,桂萼腦子急轉:我推薦的是現在的威寧伯,老威寧伯王越都死了幾十年了。
原來你知道這事啊,嘉靖皇帝不悅地道:朕還以為你給推薦了個鬼呢,那麽現在的威寧伯是誰啊。
他他他他就是……桂萼額頭正冒冷汗,幸虧有太監在一邊替他圓了個場:現在有個新建伯王守仁,就是他平定了宸濠之亂。
對對對,桂萼如釋重負:陛下,臣推薦的就是新建伯王守仁,臣之所以在奏章上寫威寧伯王越,是希望他王守仁也能夠像王越那樣,兢兢業業,恪盡職守,不辜負陛下的期望。
那這事,你跟王守仁商量過了沒有?嘉靖皇帝問。
商量過了,桂萼瞪着兩只怪眼撒謊道:王守仁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對于朝廷能夠給他一次表現的機會,還是非常感激的。再由我來親自指導他,表現應該不會太差。
嘉靖皇帝:你指導他……算了,你們自己玩兒去吧。
桂萼興奮地退出,立即吩咐吏部發文,于是陽明先生在桂萼的親切領導之下,突入斷藤峽,橫掃八大寨,一舉将盤踞在斷藤峽長達一百六十年之久的山賊,盡行剿除。
為良知而戰
實際上,桂萼給陽明先生的任務,是讓他打掉岑猛的部落,然後揮師直搗交趾。可是陽明先生又沒發神經,怎麽可能聽這個二愣子的?而那斷藤峽山賊既然已經盤踞了一百六十年,皆因地勢險要,夾江峻嶺,臨江壁立,山路一線,歷盡千盤,一夫荷戟,萬夫莫入。毒瘴惡霧,非人能堪。山賊的武器又是強弓勁弩,箭頭淬毒,中者斃命,傷者立死。最要命的是這些人世代為匪,已經脫離出了人類文明進化的主線,不打掉他們,實在有虧陽明先生聖人之名頭。
所以陽明先生進入廣西之後,先召岑猛的部将來到,當着其部屬七萬大兵的面,批評那兩個人:你們倆又不聽領導的話了吧,又犯錯誤了吧?與吾抽調兩路精兵,每路八千人,吾要閱兵。
兩名部将去抽調參加閱兵儀式的精銳士兵,陽明先生卻大張旗鼓,風風火火,到處開館辦學,不久兩支精兵調集,全副武裝來到校場上,就聽陽明先生道:現在我命令,大家擡着我,一直往前走,中間不許回頭……于是這兩路精兵,在陽明先生的指揮之下,稀裏糊塗直奔斷藤峽。
然後陽明先生下令:與本官把斷藤峽中的所有窟洞,通通掏一遍,把裏邊的山賊全都揪出來砍腦殼。
這才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斷藤峽山賊哪料到陽明先生招呼也不打一個,說上來就上來了,結果陽明先生将躲藏在窟洞中的三千多名山賊通通掏了出來,全部殺掉。
史稱:斷藤之賊略盡。
聞知陽明先生盡掃斷藤峽,拒絕直搗交趾,桂萼怒不可遏,立即上書要求禁絕陽明先生的心學,說:這個王守仁,是個典型的邪教頭子啊,你看他的心學是什麽玩意兒啊,陛下,求你了,打掉心學這個恐怖的邪教組織吧,求你了。
嘉靖皇帝說:上次你不還推薦他嗎,怎麽這麽快又成了邪教了?
桂萼道:陛下,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陛下你下了聖旨,讓他直搗交趾,可他偏偏不去。陛下你沒下旨打斷藤峽,他卻自作主張跑去鬧事,他這是典型的目無領導啊,如果再讓他這麽搞下去,組織紀律性何在啊?
楊一清這時候插話道:陛下,王守仁這個人吧,我也不好多說,桂萼說他是邪教頭子,到底是不是呢,我也沒做過調查。但是有一點,你看前段日子他派了王艮來北京炒作,搞得人心惶惶,而且他這個人不喜歡穿正常衣服,古服古冠,确實有點兒……嗯,不大對勁兒。
嘉靖皇帝道:嗯,知道了,你們處理吧,我還要煉丹呢。
桂萼出來,就收到了陽明先生的乞請病休的奏章,頓時沒好氣地把奏章一扔:休想,看老子怎麽搞死他。
但是桂萼很快就發現,他已經沒機會動手了。
陽明先生上奏病休之後,并不理會朝廷的反應,立即踏上了歸程,舟行南安,門人周積來見,與先生同行,行七日,先生問:此處是什麽地方?
周積回答:老師,這裏是青龍鋪。
先生道:吾去也。
周積聞言大恸:老師,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陽明先生笑道:此心光明,複何言哉。
閉目而逝,享年五十七歲。
失落的智慧
陽明先生說走就走了,臨走之前還擺了楊一清一道,可憐老楊一世名臣,卻因為怨恨陽明先生,枉做了小人。而陽明先生的弟子們,則陷入了癫狂狀态之中,發誓要将陽明先生神化到底,于是歷史上就有了這樣神異的記載:
十一月,葬橫溪,先生所自擇地也。先是,前溪水入懷,與左溪會,沖齧右麓。術者心嫌,欲棄之。有山翁夢見一神人,緋袍玉帶立于溪上,曰:“吾欲還水故道。”明日,雷雨大作,溪水泛溢,忽從南岸而行,明堂周闊數百丈,遂定穴。門人李珙等,更番築治,晝夜不息,月餘墓成。
這篇史料說,陽明先生臨死之前,是自己選擇的墓地,但是術士發現這裏風水不對頭,大大有問題,正準備放棄,但當地的一個老頭忽然做了一個怪夢,夢到一個神仙,紅袍子,白帶子,站在溪水之上,曰:這條河,也該改一下道了。于是雷雨大作,山崩地裂,整個地形全都變了樣,成為了一處風水絕佳之地。
但這是實打實的瞎掰。如果風水理論這玩意兒管用,那改朝換代這事兒也就不會出現了,打第一個皇帝秦始皇開始,只要世世代代把自己皇家的風水看守好了,就算齊活兒了。但既然連始皇帝都擺不平,陽明先生這裏的風水,就更是不靠譜。
說陽明先生的風水不靠譜,那是有證有據的。這證據就是陽明先生死後,家裏的六個老婆鬥得不可開交。這場鬥争驚險而詭異,結局更是令人跌破眼鏡,甚至使人疑心陽明先生到底是不是聖人。
早在陽明先生四十四歲的時候,因為沒有兒子,就過繼了弟弟王守信的兒子正憲,但是到了陽明先生五十五歲時,他的一個姓張的妻子,卻突然給了他一個驚喜,生下了一個兒子正聰。
晚年得子,是件大好事,但要命的是,陽明先生的錢太多了一點兒,他的伯爵府奢華江南,單靠了微薄的薪水,是連個門臉兒也修不起的。可以确信,蓋這華宅的巨額資金,是從朱宸濠的王府中拿來的。單是屋舍就修築得富麗堂皇,家裏藏着的金銀財寶就更多。所以王家人摩拳擦掌,枕戈待旦,為争奪這筆財産進行了一場規模浩大的戰争。
這場戰争仍然以陽明先生的諸位老婆為主角,各自與陽明先生的弟弟家人結成統一戰線,先軟禁了陽明先生的親骨肉正聰,然後抄起桌椅板凳對砸起來。
正打得歡,朝廷下旨,取締王守仁創立的邪教心學,狠狠打擊這夥不法分子的歪理邪說。當地的官員率領惡少,手持木棍沖入王家,逢人就打,見人就揍,王家人號啕大哭着,抱頭踏上了倉皇亡命之旅。
陽明先生的骨血兒子正聰,逃到了先生的門人黃绾那裏,黃绾把自己的女兒給這娃娃做老婆,替他改名叫正億。
嘉靖皇帝死後,新任皇帝隆慶給陽明先生正式平反,恢複先生的心學,歸還沒收的王家財産,于是王正億承襲了伯爵的爵位,他死後爵位傳給了王承勳。
王承勳有兩個兒子,老大王先進,老二王先達。于是爵位繼續傳給老大先進,但是王先進沒有兒子,就想過繼弟弟的兒子王業泓。但是弟媳婦太貪,曰:你看,我老公他爹是伯爵,我兒子又是伯爵,所以我老公當然也應該是伯爵,大伯子你既然沒兒子,就應該把伯爵讓出來。
大伯子王先進聽弟媳婦如此掰扯,大怒,幹脆不要弟弟的兒子了,另從外邊找來了養子王業洵。等王先進死後,王業洵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爵位已經沒戲了,肯定會歸王業泓,于是他幹脆誣說王業泓跟自己一樣,也是從別人家抱養來的,存心不讓大家消停。
此後王業洵就和王業泓為争奪爵位,打起了扯皮官司。這皮一扯就是幾十年,最後這個爵位歸了陽明先生的孫子王承勳的弟弟的兒子王先通。可是王先通的運氣糟透了,他剛剛做了伯爵,就見門外沖進來一群人,破衣爛衫,渾身酒臭,赫然竟是闖王李自成的部隊。
原來這都到了大明末年了,陽明先生的伯爵承傳被一刀斬斷,最後一位爵爺王先通,被李自成的部隊砍了腦袋。
看看這滿眼污爛的歷史,告訴我們一個再也簡單不過的道理:
智慧與思想,是無法承傳的,甚至連對身邊人熏陶的功能都不存在。陽明先生是聖者,但他的諸多妻子以及後人,顯然對思想或是智慧缺乏絲毫的興趣——有興趣他們就不扯這污爛事了。
思想與智慧,無法複制也無法承傳,那是因為智慧思想是完全個人化的思維運作,是單獨一個人不停地采用探究式的思維模式,對自己的大腦的個性化開發。這種開發的過程就是智慧思想的本身,而智者所能夠表達的,往往是智慧與思想的最終結果,但這個結果既不是思想也不是智慧,最多不過是思想與智慧的行進方向而已。
所以陽明先生說:致良知。
良知并不是智慧,致良知更不是思想,思想與智慧,是指你不斷地努力,讓自己達到良知境界的思維過程。
重複一遍,思考的過程才是思想。
這就是陽明先生的世家告訴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