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差天明
“縛鬼伏邪, 百鬼消除,火神急急如律令!”
一道熾熱的火龍嘶吼着飛入半空,将烏雲沖散一個缺口。
幾只閃着七彩寶光的法器在空中亂舞,所到之處夜魔都會變成焦黑的煙霧。但是即便如此它們也沒有前進半分, 反而是在不停後退。
因為它們面前有一道不可摧毀的屏障。
平民的隊伍裏, 士兵組成第一道人牆, 他們表情決絕, 手裏捧着的石頭發出微微的靈光。衆多普通城民跟在後頭,熙熙攘攘。
他們沒有甲胄,穿的都是普通的粗布麻衣,但是一個接一個,父親牽着孩子,兒子扶着父親, 沒有一人落下。
他們手裏星星點點的光變成寬廣的銀河,氣勢磅礴照亮夜色,逐漸覆蓋住鳳蘭城已經支離破碎的土地。
被星光照射到的時候, 那些怪物漆黑的身體會像蒸發一樣冒出霧氣, 發出無聲的嘶吼。
士兵長走在隊伍中間, 聽着耳邊沉重的腳步聲,這個中年漢子只感覺鼻頭發酸。
他們真的把夜魔逼退了,這是第一次,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
元菱站在高處的瓦檐上, 單手執劍驅使火龍四處飛翔,這般法術極考驗靈力細微操控能力,她之前法力消耗過大, 開始感覺有點力不從心,腳下一滑差點摔下屋頂。
索性身邊有人及時伸手将她扶住了。
背後抵上微涼的胸膛, 頭頂那人開口:“你很累了,需要休息。”
元菱喘了口氣,借着對方的力氣站穩。
光是靠近他,對方身上那股濃郁的靈氣流都叫她渾身精神一振,元菱知道這是誰,悄悄吸了口‘氧’,擡頭一看,又有點疑惑。
“愛格伯特,你怎麽好像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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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你的聲音也有些耳熟。”
記憶裏這個便宜徒弟還是青澀的少年模樣,短短幾周時間,他就像小樹越拔越高。今天一看竟然已經有了成年男性的身高和體型。
是她太不關注愛格伯特了嗎?
元菱最早還可以和他視線平齊,如今竟然需要仰視了?這個生長速度就算是天賦異禀也有些過了吧。
英俊的青年站在她面前,他的頭發微微卷曲,被風一吹像是張牙舞爪的魔鬼,一雙火紅的赤瞳在烏雲壓頂下猶如即将崩裂的火山,明明是白皙的外表、冷峻的氣質,他的注視卻讓她感覺危險。
愛格伯特理了理她淩亂的額發:“長大,難道不是人類的特性嗎?姐姐。”
元菱無言以對。
她別開視線,不敢看那對過于灼熱的眼睛。少女過去雖不問世事,但她直覺敏銳。元菱知道愛格伯特有秘密,他身上有什麽地方很奇怪,但卻怎麽也說不上來。
萍水相逢的孤兒少年,天賦絕佳,且心甘情願跟随着她奔赴危險……
她深吸口氣:“愛格,或許我們之後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
青年溫柔地笑了笑:“好,你想談多久都可以。”
元菱咳了聲點點頭,此刻無暇顧及他,因為更多的夜魔大軍過來了。
它們仿佛在負隅頑抗,不甘心就這麽被光明打壓消散,打算用數量沖散人類的螢火微光。
最前面的一批夜魔在安神大陣邊緣被絞碎成煙霧消失,但它們給了後面的同伴機會。借着這幾秒鐘、幾步路的縫隙,它們一點一點靠攏,離人們越來越近。
站在最前面的士兵恐懼得牙齒戰戰,但還是拿起了簡陋的刀劍和盾牌。
此刻他們無法後退!
作為戰士,他們也絕不會交出身後的平民!
“啊啊啊啊!”
一名瘦弱的士兵大叫着沖上前,他高舉手中閃着微光的石頭,另一手持刀,用力砍斷面前一只夜魔的半身。
那怪物嘶吼着後退,竟然無法再痊愈再生。
從未有過的勝利給了士兵戰意,他一口氣往前沖去。雙眼泛紅,瘋狂揮動手中的長刀。
“如果不是你們來到,我的家就不會毀滅,父親就不會死,我本來還有一個即将出生的弟弟,他的名字叫馬修……”
但是夜魔的到來讓村裏的繁衍樹徹底枯死了。
——連帶着樹上所有未落地的嬰兒。
士兵大聲嚎叫着:“把我的家人還給我啊!!!”
老人說,善良的人死後會去往神國,成為光明女神的臣民。
如果活着的人不斷呼喚,死去的人們可以聽見嗎?
直到手中的刀被腐蝕得卷刃,士兵漸漸冷靜下來,他回望四周,發現自己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那些東西包圍了。
沒有五官的夜魔朝他靠近,他只有一個人,手中的石頭光芒黯淡,無法抵擋污染的侵襲,逐漸被黑暗掩埋……
士兵呆呆站在原地,雙手握着那塊越來越冷的石頭,臉上淚痕斑駁。
危急關頭,一道箭矢淩空飛過,倏地穿過一只夜魔的頭顱。光明系魔法炸裂,照亮這一小片黑暗。
維爾斯仿佛脫離重心一般在半空靈活飛躍:“趴下!”
那士兵猛地抱頭蹲下,就見精靈手中長弓發亮,簌簌簌三道箭支連射,直接打出一個缺口。
士兵連滾帶爬跑回去和同伴彙合。
星河再次亮了起來。
化身巨型灰狼的巴頓仰頭咆哮一聲,“嗷——”在夜魔群中撞出一個缺口,他堅硬的皮毛刀槍不入,利爪一揮就能将怪物撕得粉碎。
平城的人們跟在他身後,齊心協力向鳳蘭城的城門靠攏。
維爾斯和其他精靈小隊的成員如靈活的飛鳥,不斷射殺落單的夜魔,情勢竟然一下子向人類這方扭轉。
此刻,就差天明。
元菱看着昏暗的天空,太陽的光亮不斷在濃重烏雲裏掙紮,眼看就要重現生機,就差一股風吹散雲朵。
她想要釋放一個清風訣,但她的丹田靈力又見底了,如同幹涸的河床擠不出來一滴。
剛想拿出丹藥來嗑,身邊人随便擡起手。
愛格伯特随便揮了揮手,空氣中驟然凝聚巨大的狂風,發出猛烈的嚎叫呼嘯而過,不僅将烏雲吹走,還吹起了地上的塵土和瓦礫。
整個一遮天蔽日。
愛格伯特轉頭看着她,一臉求表揚的表情:“清風訣。”
元菱動了動嘴唇,猶豫道:“你之前自己練習過法術?”
“沒有。”
“……”少女失語。
他看似随手施放的‘法術’,連咒語都未吟誦,這何止是清風訣,恐怕已經到了罡風的程度。
她望下去,那些在人群邊緣戰鬥的夜魔們直接被他這一股狂風卷飛,毫無還手之力地撞在地上,七零八落。
太陽重新照耀大地,人們沐浴着溫暖的陽光,只覺得周身力氣又都回來了。他們鬥志昂揚,揮舞雙手:“沖啊!!!奪回人類的城市!!!”
一些手腳靈活的男人爬上城牆,打開大門;一些力大無比的人将損毀的戰車、投石機重新扶起;更多的人拿起了武器,也多是些鐵鍬鐵鏟的農具。
他們浩浩蕩蕩向着前方逼近,目光堅定,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星光串聯日光,夜魔們連連敗退,它們慌了。
幾乎就要感受到勝利喜悅的時候,忽然有一陣奇怪的響動。
裝備重型铠甲的半人馬将□□橫在身前,一路狂奔而過将夜魔們沖開一道缺口,哲羅姆高高揚起前蹄,他猛地聽到什麽聲音,迅速後退。
“是地震!快蹲下——!”
似曾相識,夜魔再次召喚來天災。大地皲裂開道道口子,黃沙灌着碎石往裂縫裏鑽,樹木和院牆倒塌,到處都是爆土狼煙、塵埃漫天。
人民驚呼着抱成一團,有的不甚掉入裂縫,周圍人拼死将他拽住。
“拉住我的手!”
“別放棄,我馬上把你弄上來!”
眼看好不容易形成的優勢要被瓦解,元菱咬緊牙關祭出飛劍,她以劍為筆、以靈為墨淩。此刻,每一名城民手中的靈石都是陣眼,熾熱的日華就是陣靈,道家可以借天地靈物,借萬人願力成陣。
少女潔白袍袖揮舞,眉目擰緊,她手下的每一個符文都仿佛有生命一樣,金色靈光流淌,整個大陣熠熠生輝,随着最後一個字完成,圓圈越變越大,向八方飛去。
夜魔們停頓了一秒,開始開始拼了命一樣往她的方向擠。它們迅速腐蝕掉參天的大樹,再将幾十年的建築粉化成廢墟,元菱靈力耗盡,感覺腳下的房屋已經搖搖欲墜。
在即将摔落之際,她面前出現一人。
青年只穿了件松垮垮的白襯衣,連片盔甲甚至護甲都沒有,脆弱得不值一提。
但就是她以為是小隊裏最弱的存在,卻毫不費力地扶住了她,并且右手随意一指,一道火舌就從地底燃起,直接卷住了底下差點碰到她的怪物。
一群夜魔在火焰裏化為灰燼。
元菱震驚地望着愛格伯特,感覺扶在她腰間的那雙手冷冰冰的,異常陌生。
也就是此刻,巨大的安神陣也終于成形。符文在城池四周閃爍,金色的流光和太陽一起照耀到每一處大地,從土地表面開始有黑氣絲絲縷縷冒出。
這是一個絕對光明系的法陣,可以驅散一切邪惡與黑暗。
夜魔乃是邪惡;而魔族,卻被天道歸類于黑暗。
元菱看到面前人的面容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他的眼眶更加凹陷,眉骨更高,皮膚蒼白了一個度,頭發變得又黑又長,眼尾拉長,似乎連身體都變得更高了……
好像是一個人,但又完全不是一個人的氣質。
愛格伯特的僞裝在光明系陣法中漸漸剝離。
剩下的,是魔王本體濃重的壓迫感:危險、神秘又美麗。
元菱望着這個完全陌生的男人,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你是誰?”
她看見送給他的朱砂石不斷發出警報似的光線,在男人的皮膚上灼出道道紅痕,但他只是毫不在意地伸手握住,然後将石頭揣進了兜裏。
她下意識摸到腰間的劍柄:“你是魔修!”
在修真界,魔修用人骨煉丹、用人肉入藥,他們是死亡、邪惡、殘暴的代名詞,不知道多少正道修士死于他們之手。
所有弟子在拜師時都有誓言,要畢生滅魔除妖。
元菱想也沒想,擡手将飛劍出鞘,劍鋒朝着男人心口刺了過去。
只是她體力不支,這一劍軟綿綿,反倒被對方輕松制住。
黑發赤瞳的男人皺了皺眉,他用手指夾着她的劍鋒,即便被如此襲擊,也耐心糾正道:“我是魔族,不是魔修,我叫愛格伯特,這點沒有騙你。”
“我們之前見過的,不過大概你已經不記得了。”
他看到少女被風吹亂的長發,下意識想要幫她去拂,元菱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他手腕上纏着的紅繩。
這分明是她的手鏈。
瞧着少女警惕的眼神,愛格伯特猶豫了片刻。
“或許你會知道我另一個名字……”他開口,“小灰。”
小灰,什麽小灰?
忽然想起什麽,元菱露出震驚的表情。
“你說,你是小灰……?”那個不吃老鼠只吃素的貓頭鷹嗎。元菱的臉色變來變去,她掙脫男人的手,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魔王垂下眼,但還是解釋道:“變成小灰是為了守護你,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魔族有很深的誤會,但你可以相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
元菱想起巴頓說過,越是像人的魔族越是強大,如果碰到人形的高等魔族,跑!
她不知道魔族和魔修的區別是什麽,但理智在大腦掙紮很久,才終于壓倒多年受的教導。
元菱将長劍入鞘,面色冷靜:“閣下,或許過去您曾對吾等施以援手,我在此表示感謝。然而我乃正道弟子,一生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既然立場相對,我們的師徒緣分恐怕要到此為止了。”
她示意了一下他掌心被朱砂石燙出來的紅印,“不僅是正魔之道,還有光明與黑暗的立場,這才是昆伯勒大陸的立場,不是嗎?”
她不相信他在安神陣裏什麽也感覺不到。
愛格伯特握緊拳頭,骨節分明的大手青筋暴起。說沒有感覺是假的,身處安神陣內他時時刻刻都在感受被灼燒的痛苦。
但他的聲音依然平靜,仿佛那點疼痛根本不足挂齒。
“這對我不公平。”
俊美的男人看着她,聲音很低,眼珠好像流淌的紅寶石。
“我做錯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