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番外之雲姬二三事
我的名字,叫雲姬。一朵開在黃泉的永生之花。
我曾以為我是獨一無二的精魂,因為在這一大片曼珠沙華裏只有我可以說話,可以自由行走,我以為,我得到了自由。我甚至還有了喜歡的人,他時常和我聊天,照顧我,教我知識,對了,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那個時候,我覺得天下最快活的地方,就是他的肩旁,我的故鄉。
直到那一天他找來,告訴我一個令我吃驚的消息。
我的宿主要出現了。
我自然很是好奇,黃泉往生河水旁的每一朵曼珠沙華都有主人,哪怕我是一株獨一無二的花也不例外。據他說,我的宿主是一個特別的女人,她得到了兩次生命。
我睜大眼睛問他,一個人怎麽可以得到兩次生命?
我驚慌失措的模樣像是取悅到了他,他悶聲笑起來,對我道,當然不可以,所以我們需要你。
我一向沉溺在他柔軟低沉的男性嗓音裏,聽見他說需要我我真是高興極了,居然疏忽了他話裏的細節,是我們,而不是我。現在想想也對,他需要我做什麽,在他千萬年生命裏我不過是細微游塵,滄海一粟,可有可無罷了。
可是,我還是像是飛蛾撲火一樣把自己托付給了他。
我還記得鈴來的那一天正是黃泉之月升起的日子,我穿着一身黑色鬥篷站在往生河邊等待着她。以腐骨為精血而活的曼珠沙華在我身後搖曳,風姿款款,誘惑着旁人來到黃泉死亡裏的黑甜舊夢。鈴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坐在小舟上,十六七歲的模樣,膚白唇紅,素發绀衣,身姿清靈。哪怕在塵世裏來回兩次,她仍然以一副出生嬰孩的純真示人,渾然天成不似旁人。
我看見她的那一刻瞬間意識到,她是不屬于黃泉的人,是不像我這樣穿着黑衣服潛游在黑暗裏的人。換言之,她重生一回我心服口服。
看着她我愣怔了許久,直到她的小舟碰了岸,我才回神醒過來。
我看見她歪着頭,目光恬淡又寧靜,輕輕柔柔的開口:“你是誰?”
我的心裏有些緊張,回她的話時磕磕絆絆:“我、我叫、我叫雲姬,是一朵花。”說完我的手隐在袖子裏狠狠的捏了自己一下,在心裏皺着一張苦臉默默道:一句話都說不清楚,真是太丢臉了!
或許從那個時候我就應該清楚明白,我沒有說謊的天分,如果那時我明白了,那麽後來的那些年月我也可以在面對鈴清純的笑臉更加像自己一些。
鈴掩面而笑,語氣活潑:“真的?那我猜……你一定很漂亮了!”她旋即如釋重負的偷偷嘆了口氣,眼睛看向一汪河水源頭:“這樣真好,如果殺生丸大人知道,一定會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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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在鈴口裏聽說殺生丸的名字,今後還有無數次,卻殊不知自己日後會與他們産生那麽大的糾葛,所謂愛恨情仇,真真是天意弄人。
理所當然的,我和鈴成為了黃泉裏無話不談的朋友。她常常和我說一些人間的趣事,那是我從不知道,甚至也沒有從他口裏聽過的故事。
“如果有機會,我真想帶你去見見殺生丸大人,”她眸裏方才的一灣春水潺潺流盡,此刻全都是努力壘起的堅強和難言的落寞:“他一定很高興,因為我又有了一個朋友。”
我胡亂點頭,環上她的身子:“你別難過了。”鈴一難過,我的心口就悶悶的疼,我想我有些明白她的感受,因為我每次想他的時候也是這樣。自從鈴來了之後我們的見面次數愈來愈少,現在更是以靈術傳書交流,字裏行間雖都是些好好照顧自己的寬慰之言,可我總覺得敷衍。聽了鈴與殺生丸發生的故事後,感覺更甚。
一日,我偷偷潛入他的府邸想要找他,府裏廊腰缦回,沒人趕我走,卻也無人對我上心。我做好了十幾個回答他話的反應——
如果他說:“雲兒,你怎麽會在我這兒?”
我就會答:“是呀,我很想你,所以我就來找你了!”
如果他說:“你居然找到了我住的地方,雲兒,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
我就會答:“幸虧我找到了,見不到你我寝食難安,今後都不想睡了。”
我在腦海中有了很多的想象,可惜我沒有料到他也許根本不會詢問我那些問題。因為最後的結局,是我落荒而逃。
回去之後我坐在曼珠沙華的花海裏發呆,鈴笑着摸摸我的頭發:“雲姬,你怎麽心不在焉的?”
我環抱着身子,努力在地上縮成小小的一個,怔怔愣愣的回頭看她。鈴手一頓,溫柔的神色裏多了些緊張。
“雲姬,誰欺負你了?”
我低頭,把腦袋埋進兩只膝蓋的縫隙處,任鈴搖我問我都不答話。腦子昏昏沉沉,太陽穴處發緊的疼,我揉了揉,終于在鈴焦急的呼喚裏擡起頭來。
“到底怎麽了,你今天去哪裏了?”
我知曉鈴一向是聰慧的,想必她也知道能夠觸動我的是什麽。
她見我一身落魄,微微斂眸:“你去見他了?”
我眼眶微熱,漸漸浮起一層濕漉漉的水汽。
鈴蹙眉,關切的問:“他罵你了?欺負你了?”
我搖搖頭,抿唇,忍不住撲進她的懷裏,綿柔的花香包裹住我,好像滿心的委屈都可以在這一刻得到釋放。鈴是這樣一個人,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她可以讓你放下任何防備,僅僅呆在一起就有說不清的惬意,天大的情緒都可以在她的身邊得到化解,而我,是那個幸運的人。
在他府邸看到他和另外的女子相擁親吻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他真的喜歡我,像殺生丸喜歡鈴一樣喜歡我,不至于不願意相見。我真是傻,連這樣還在想着他,可是能怎麽辦呢,我就是那麽喜歡他。
我在鈴的懷裏哭夠了,她扶着我的肩膀,神色凝重:“傻姑娘,你喜歡他什麽?”
這是我第一次見鈴收去笑意。我吸了吸鼻子,委屈的說:“我有了意識之後身邊陪着我的就只有他,直到——”直到那次任務被安排下來。
“直到什麽?”鈴見我又癡愣起來,不由追問。
我搖頭:“沒什麽。”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種事情不要發生。
沒過兩天,任務的具體內容就告知到了我這兒,據他說,這是冥帝親自負責的事情,很重要,不能逆轉也不可耽擱。
我是個不識字的,所以消息一向都是他說了話封在信條裏傳過來,我偷偷摸摸的聽,鈴也裝作不知道,從前也不過是些客套的體己話,可現在不一樣,事情有關于鈴,我面對她神色難以恢複平常,很容易被她發覺。
他是怎麽說的來着?
閻王有令,三日後攜宿主鈴共赴奈何橋,輪回入世。你将進入鈴的肉身,成為下一世的她。
我将……成為鈴?
我側頭看鈴,清麗的面容,溫暖的微笑。我……能夠成為這樣的人嗎?殺生丸真的會認不出誰究竟是鈴?
他那麽愛鈴,愛了她的兩輩子,怎麽會忽略我和鈴截然不同的氣質呢?
“雲姬?”
我擡眸看她,她今日在發鬓間別了朵小花,愈發顯得可愛。
“雲姬,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病了?”
我想到冥界對她的懲罰,心下不忍,只能搖頭掩飾我內心的慌亂無依。
鈴對我這麽好,可我卻要傷害她,我真是個混蛋。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三日之約的前一天,他來找我了。
他很好,完全不用我擔心的模樣。一如我見到他的第一天,芝蘭玉樹,氣宇軒昂,體貼又溫柔。
我和他已三月不見,一來一往話語間竟顯出了生疏,我咬緊唇,終于忍不住問道:“那天我去找你了,”我看見他表現出驚訝的神色,繼續說道:“我去你的府邸裏找你,看見了你和、你和一個女人在親吻……”
他不是意料中的安慰,反而沉沉笑起來,俊俏的眉眼都随着這個笑生動起來:“你看到阿珞了?”
阿珞?
我心間酸澀,從喉裏翻出一陣一陣的苦味:“她是你……”
“我的未婚妻。”他接過話,手裏把玩着一枚玉佩,我以前沒有見過,看樣子是阿珞送給他的。
話一出口,我的神思就遐遙天際。
嗯,未婚妻。他都有未婚妻了,真好啊,千裏姻緣一線牽,可是,可是我卻連他的名字是什麽都不知道……
我攥緊拳頭沖他一笑:“那個,我明日就要走了,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的笑的微風裏凝固了一下,很快回道:“我叫作滄衾。”他走過來揉了揉我的頭發,聲音裏有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心疼:“早日完成任務,早日歸來。”
黃泉的夜晚很美,危險、攝人心魂。
黃泉之月下很多鬼魂會出來活動,運氣不好他們就會一直纏着你,所以我在這個時候一直一身黑衣,連臉也遮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地府美豔的黑無常——這個方法還是他,也就是滄衾告訴我的。
這是我和鈴最後一個在往生河邊度過的夜晚,我很珍惜,所以把一切事情都和她說了,包括我的任務。
“我覺得我可以改變自己,”我對鈴說:“我可以保護你。”
鈴聽完,唇邊扯出一個無力的笑:“傻姑娘,誰來保護你呢?”
我?
我想起滄衾,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府裏和他的阿珞一起潇灑快活吧。說到底,我對于誰都是多餘的,一朵因為任務而幻化為人形的曼珠沙華,任務結束後無論成與敗,都将該歸于黑暗的沉寂了。
我們兩個坐在河邊沉默。河水裏隐隐有熒光浮現,月華下美的妖冶。
“我不想喝孟婆湯。”
我轉頭看鈴,她的側臉有一種堅韌的神色。
她又強調:“我不會和孟婆湯的。”
我急急說道:“可是過奈何橋如何能不喝孟婆湯呢?”
鈴拉起我的手:“我要去找他。”
我一愣:“誰?”
鈴答曰:“滄衾。”
我大叫:“不可以!”
鈴默默的看着我,神情平靜,良久後她站起來,背對我說:“雲姬,我知道如果不喝孟婆湯,冥帝一定有其他的法子治我,可是……”她嗓音裏有着難以言表的寂寞:“可是,我想試試。我不能接受沒有殺生丸大人的人生,那多麽可怕,我想要回到他的身邊,我不想再看到他寂寞,不想再看到他受傷……他那麽強大的人也有故作冷漠的時候呢,像個孩子一樣……”
我聽她如數家珍地和我說着殺生丸的事情,還是堅決的搖了搖頭:“不可以!”
如果那樣,鈴會受多少傷?
我簡直不敢想象!
“雲姬!”
鈴轉過身來,她拉着我的手,迫切而激動:“你帶我去找滄衾!不管什麽苦我都願意,他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我想要回到殺生丸大人的身邊,一世不夠,兩世不夠,”她紅了眼眶,眼睛笑得彎彎的:“我想要生生世世都陪着他啊。”
我無法拒絕鈴的要求,正如我無法拒絕滄衾對我的要求。
那天夜裏我把鈴帶到滄衾的府上,滄衾似是正與阿珞做戀人間的事,身上帶着暧昧的氣息,想讓人存心忽略都很難。
他聽說了鈴的來意吃驚不已,兩人交談了三炷香時間,滄衾終于同意帶她去見閻王。
“你留在這裏。”他對我說:“你明日記着去奈何橋,這件事非你不可。”
我張口問他:“那鈴呢?”她會怎樣?
滄衾面無表情的回答我:“這個你不必擔心,在這裏呆一會兒吧,天亮啓程即可。”
說罷他帶着鈴騰雲而去,竟是一眼也沒有看我。
阿珞披了一件鬥篷出來,明豔豔的櫻紅,刺得我眼睛疼。
“滄衾走了?”她問道,語氣嬌嗔。
我愣愣點頭。
阿珞眉眼似畫,一舉一動生機勃勃。她叉着腰立馬哼聲:“這個壞蛋!說好陪我的,現下走了就再也別回來!”
我就這麽愣愣的看着她,突然,心中一疼,像受了驚地兔子一樣跑了出去。
身後阿珞的聲音響起來:“喂,你別跑啊!喂,快回來!”
我想過無數次我和滄衾在一起會是什麽樣子,我想過他看書,我靠着他睡覺,那種很好氛圍很溫馨的模樣,他會用溫柔的目光看着我,也會溫柔的叫我的名字,只是現在看起來果真是我想太多。
他喜歡的女孩子和我真的很不一樣,那樣明豔動人的女子,才該是他的心上人,而我?
第二天天還未亮,我就等在了奈何橋上。
奈何橋是整個冥界人最多的地方,我找了塊石頭坐下,撐着腦袋等鈴。我等啊等啊,等的睡着了,醒來發現身邊的鬼魂只增不減,鈴又沒有影子,只得繼續找了個合适的姿勢夢會周公。
當腦子裏太多的思緒的時候,就該讓它放空一下。我暫時不去想滄衾,不去想阿珞,我先好好睡個覺。
但是,就這麽睡啊睡,我睡了幾十年,還是沒有等到鈴。
我開始從路過的鬼魂身邊詢問,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她叫鈴,人很好,我等她很久了,你們知道她在哪嗎?
可惜,沒有人知道鈴在哪裏。她就像是一個從未存在過的靈魂,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裏。
我在奈何橋邊等待了八十年,終于迎來了鈴。
滿是血痕的鈴。
我不知道滄衾到底帶她去做什麽了,但由此看來,不是什麽好事情。
鈴帶着滿身的傷疤,和明顯與傷痕不相适應的微笑虛弱的朝我走過來。
“雲姬……”她笑起來依舊是那麽溫暖的樣子,像是什麽苦難都沒有發生過,哭的不是她,是我:“雲姬,我回來了。”
你要問我,一句話八十年,如果一開始你知道,你等不等?
我會說:我等。
雲姬在這天下沒有任何親人,唯有鈴,是對我真心。
“滄衾對你做了什麽!”我啞着嗓子道,語氣裏忿忿不平。
鈴搖搖頭:“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與他無關。”
我想要扶着她,可她全身上下竟沒有一塊皮膚是完好的,我怕弄疼她,就只能幹着急在旁邊站着。
有熟知的鬼魂從旁邊路過,三三兩兩磕着瓜子聊天對我說:“她那是受了罰,摁在水裏,在快窒息的時候拉上來,反反複複,再施以鞭笞。”
我嘴唇一動,還沒有說出話,鈴身影一晃,已然倒地。
我的眼淚撲簌掉下來,大喊道:“鈴!!”
鈴唇色發白帶紫,臉色更是蒼白的吓人。她捂着胸口生生吐出一口血來,喘了好久才擡眸,氣若游絲地對我說:“我們來做一個約定,好不好?”
我握緊她的手,眼淚掉到她的臉上,嗚咽道:“什麽約定我都答應你,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
鈴笑笑:“傻姑娘,我們做個約定,若是殺生丸大人找到我們,你就快點恢複意識,然後叫醒我,好不好?”
我如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好!當然好!”
她吃力的擡起手,摸着我的頭:“雲姬這麽好,不應該寂寞的過一輩子的。”她目光溫柔,緩緩閉上眼:“所以待我在人間恢複記憶,你就自己活一回,忘記滄衾,忘記我,忘記黃泉的一切,不當我的附庸只做你自己,好不好?”
我哭的愈發大聲,連求救的聲音都被哭聲取代。
鈴,這麽好的女孩啊,可是,一切能如她所希望嗎?
我醒來的時候四肢酸脹,腦中混亂。
我似乎是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昏漲的很。
我坐起身來就有人在唇邊遞了一碗水,我看上去,是一個打扮清麗的女子,穿的好看。我喉中幹渴,也就以解渴為先,一碗水喝了下去。
所以碗遞了回去我才發現我的十指纖纖,不太像……
嗯,我腦袋一疼,嘶,奇怪,不太像?不太像什麽來着?
“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頭疼病又犯了?”
那個女子彎下腰來細聲詢問,帶過一陣香風,我怔了怔,說道:“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就是雲姬的番外了,看的出來最後雲姬穿越到了一個還不錯的人家,這其實是鈴換來的成果啊。
雲姬這麽可憐我覺得應該給她一個好結局的啊~
這篇文文到這裏也就完結了,鈴和殺生丸的甜蜜記事就不寫了,我覺得有想象空間才是最好噠~
大家晚安,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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