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別來無恙, 小美人兒。”
白項狐毫不見外,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躲過外頭的修士,堂而皇之步入常儀院落。
他登堂入室後, 便坐在主位上,提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常儀卻并不歡迎此人, 沉着臉冷然道:“妖物,你想做什麽?”
“啧,你這麽叫我, 真是讓本狐君傷心啊。”
白項狐挑着一對妖妖調調的狐貍眼,含情看向常儀,把她激得愈加惱火:“妖王已逝,妖族不過游兵散勇, 你以為還能恐吓得了我嗎?”
“啧,”白項狐将茶蓋一扔, 叮咚一聲扣在杯盞上,常儀此語果然戳到了他的痛處, “美人雖美,可嘴上着實不饒人。”
“就像你使的那些手段一樣,淬着毒。”
常儀面不改色, 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莫非是在癡心妄想,妄圖拿一些莫須有的事情要挾我?可笑之至, 白項狐,你當我還是那日輕而易舉便被你綁去的金丹期修士嗎?”
啪、啪、啪。
聽了常儀的挑釁, 白項狐不僅沒有生氣, 反而将茶盞擱下,為她鼓起掌來。
“我當然知道, 常儀美人兒今非昔比,攀上了高枝,成了道君夫人。怎麽樣,我當年給你的那本典籍,果然是有用處的罷?”
“倒是我低估了你,竟沒想到,短短幾年間,你就能憑借一本術法,攀至如今的位置,實在令人嘆為觀止。可惜非我族類,不然本君定然要向妖王舉薦于你。”
常儀嘲諷道:“舉薦?你那位妖王早已屍骨無存,你同虛空談什麽舉薦?”
白項狐不以為忤,終于亮出了白森森的牙,笑道:“可若是我說,妖王未死呢?”
“未死?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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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親眼看見渌真和邑蛇墜入緝水,連屍身也找不到,魂魄更是早散于天地間。可笑那離章還日日空對聚魂燈,無望地等待着一個幾乎不可能回來的人。
“不然你以為,為何那聚魂燈明明按照一切要求,點燃了燈芯,卻連那女修的一片碎魂都找不到。”白項狐看常儀終于大驚失色,才覺通體舒暢,“那是因為她的魂魄和妖王陛下被困在了冀壬鼎之中,互相制衡,不能分離。聚魂燈每燃燒一日,便是将她的魂魄愈發緊密地束縛在其中。”
“如果你想要她歸來,就告訴離章,只要先行熄滅聚魂燈,反能讓她的碎魂有機會逃離,待徹底逃逸之後,屆時再行聚魂之術即可。不過這樣做的代價,是将妖王陛下一同放出,因此我想同你做這個交易,你願是不願?”
常儀心中咯噔一聲,面上卻凜然大義:“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可能拿天下蒼生的性命,來同你做這陰私的交易。”
白項狐仿佛被她激怒,起身将常儀的身體用力拉過來,靠近自己,上挑的狐貍目緊緊逼視着她,呼吸幾乎交纏在一處:“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願不願意?”
常儀平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狐貍媚相,唇畔勾起一個譏诮的弧度:“不願。”
“好!好!你好自為之,莫要後悔!”
白項狐怒氣沖沖地甩袖而去,留下常儀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徐徐端起尚未涼透的茶盞,印在鮮豔的紅唇上。
原來只要聚魂燈一直亮着,渌真就真的永遠都回不來了。
這意味着,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将繼續永遠屬于她。
……
在常儀的培養之下,她漸漸擁有了兩處勢力。明面上的焉蒲氏族分出一支,建成了逍遙宗,像每個宗門一樣,廣收弟子,漸漸稀釋了身上的氏族符號。
而暗地裏的幽吳氏則另成了長幽宗,以血脈為聯系,數萬年來也不過只發展成了一個小宗門,卻對她忠心無二。
因為她從那本書中,還得到了一個最為重要的技能。
鏡花水月。
能夠交感上下界的靈氣,在某個特殊時間,讓她以幻影之身,親臨下界。
上界的神仙身份天然具有威懾性,只要她略施小小獎懲,便能讓鏡花水月另一邊廂的長幽宗對她言聽計從。
她不願放棄下界,只因為在飛升後的瑞莢法會上,一錘定音,她僅僅得到了上仙的品階。
這對常儀而言,當然遠遠不夠。
上仙一名,說着好聽,可那些侍立一旁的仙侍們,個個都有上仙的品階。
沒有了神君道侶這一身份,她什麽也不是。
她曾旁敲側擊打探過,離章手中是否有多餘的神格,但都被離章涼薄譏諷的眼神給堵了回去。
他當然不可能再幫自己。
神格此物,可助凡修飛升,而對于已在上界的修士,則能助他們提升品階。
無法得到神格,她只能自己另謀出路。
常儀順理成章地将目光投向了下界。
世間許多對常儀印象不佳之人,評價她時,常用一句:沽名釣譽之輩。
旁人以為常儀如此樂見下界修士對自己吹噓追捧,是為了他們的信仰之力。
但常儀知道得很清楚,凡人的信仰,是最為脆弱的東西。
他們可以一夕之間将你捧得天上地下世無其二,也可以轉眼間變臉,将你摔落塵泥,甚至還要踐踏上幾腳。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指望過旁人的信仰能夠成為她成神的助力。但她同樣享受于愚昧衆生的吹捧和追逐之中。
那些花團錦繡的青詞将成為她霓裳上的妝點,為她熠熠生輝的美名更添光彩。
而她真正的目的,被隐藏在了這些行為之後。
她要扼斷那個下界的靈脈,轉歸為自身所有,用一整個世界的靈氣直接助她升神。成為掌管一方世界的上神,和離章平起平坐。
這些心思,連鞍前馬後的逍遙宗與長幽宗都不知道,卻在溯往鏡中一覽無餘。
連朔神君的操器之能,不愧讓他名列上神。
那兩個宗門,只是按她的吩咐,在下界引發一場又一場的動亂。
包括衢清宗的主山根脈斷裂,也是出自常儀的手筆。
是以渌真和李夷江出身的下界,已有萬年無人飛升。那些修士以為是天意如此,孰知常儀在無形之中,已充當了一方的“天”。
溯往鏡至此落幕。
常儀充滿野心與步步為營的十萬年,被濃縮成了數樁景象,讓每個人都看了個清楚。
常儀懷着僥幸的心理将手放在鏡面上,以為此物充其量暴露個別場景,十萬年那麽長,豈能一一看過。
但沒想到連朔居然真的将自己苦心孤詣籌謀了數萬年的計劃都悉數暴露了。
她一言不發,面容愈沉,連朔見狀,只是愈發佩服此女城府。
李夷江颔首,對渌真道:“果然如此,宗門內對此事多番推算後,掌門其實早有懷疑幕後指使之人來自上界,只是沒想到望舒會有如此野心。”
而離章看過這一切,腹內怒火滔天。
他無法容忍自己竟然姑息養奸如此之久,冷笑道:“是本君大意,以為你翻不出什麽花來,才将你的野心養到了這等地步。常儀,你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我當真不知道嗎?”
他早就知道常儀有心要斷絕他們共同出身的下界的通天路,卻冷眼旁觀。是因為從前每見到從此界飛升的修士,都提醒着他,真真還孤零零地躺在那個世界的東崖下。
他的真真還沒有飛升,他們又憑什麽能證大道?
他不喜歡那些修士,上來也不過仗着和自己同出一界的淵源想要套近乎,聒噪得很。
既然如此,不如都留在下界陪着真真好了。
而常儀只不過是為他完成這一切的,一把趁手好刀。
只是他沒有預料到,從一開始常儀對渌真,便包藏禍心。
離章活了十萬年,依舊像當年的桓越一樣,不知道人心鬼蜮。
而他自己,也只是一只伥鬼。
渌真卻不像他一般,有那麽多的感慨。方才的溯往鏡裏揭穿了長幽宗和常儀之間的關系,讓她不期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她眸色微黑,看定常儀:“望舒仙子,我最後認真問你一次,少俞和長幽宗之間的恩怨,有沒有你的手筆。”
常儀卻愣了愣,眼中浮現一片茫然。
她早将那些舊事忘了個幹淨,談何為自己辯解。
“鏡中望舒仙子的那招鏡花水月倒是頗為奇妙,渌真仙友若是想知道下界的事情,何不親自去看一看呢?”
渌真搖頭道:“她此術我曾見過,只能降臨于某棟樓的石像之上,不能随我的心意。”
常儀聞言更加駭然,在她并不知情的時候,渌真竟然已見過自己和吳梁至的交談。
她現在徹底明白了。為何先前渌真對自己的示好不假辭色,是因為她早已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故而這些表演在她眼中,都顯得如此無謂又可笑。
連朔卻微笑道:“不巧在下方才從望舒仙子的溯往鏡之中,得知了此術的施展之法,更不巧,在下的修為似乎要高上仙子三籌,大概仙子做不到的事情,于在下并不難辦。”
他朝渌真眨眨眼:“仙友,你且說想要降臨何處,在下可以試試。”
連朔神君此人,一言以蔽之,就是攪屎棍一名。平生愛好是将事情鬧大,再施施然從中脫身,立在幹岸上看熱鬧。
……
一陣波光泛開,眼前出現了虛境帷幕。
而在下界之人看來,就是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幹人等,很難不會被吓得魂飛天外。
好在渌真所選中的地點,非等閑之處,而見到的人,自然也不是等閑人了。
此名修士英英玉立于藥圃前,點數靈草的模樣不像是在耕種,倒像是草木中化生的精靈分花拂柳而來。
渌真見了他的模樣,便忍不住露了個笑,隔着鏡花水月,她向另一邊輕輕喚了一句:
“阿羅。”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察覺到,但還是忍不住想說,快完結啦!文案上的劇情已經全部走完了,伏筆也基本上都揭開了,大概還有兩到三個劇情點就可以收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