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說好要保持聯系的李夷江,已經有兩個多月不曾見了,期間傳音墜也未曾亮起過。
渌真起先忙于熟悉這個世界,後來又忙于鑽研導靈之術,也将這事忘了個幹幹淨淨。
可兩人的互行誓可還結着呢。
習成導靈之術後,修為進益得愈發快了,眼見築基在望,在此之前一日不解,她進階就要多一分隐患。
回到只有自己的五炁居之後,渌真在乾坤袋的角落裏找到了傳音墜。
傳音墜作為修士聯絡的法器,一套分為子母墜。墜尖有一暗紐,按住後即泛紅光,此時待對應的傳音墜同樣也會發出提醒。待聯通後,光便會轉為白色,此時二人即可傳音。
她按下墜尖,等待了幾乎有一刻鐘,傳音墜始終泛着紅光,并沒有轉變成白色的跡象。
壞了不成?
她将傳音墜檢查了一遍,很遺憾,并沒有。
渌真開始有些慌了。
……
第二天。
尹樂雲拎着行李來同她告別,她如願成為了內門弟子,今日之後就要住進主山中。
“你要打聽飛來峰問不知長老門下,一個名叫李夷江的師兄,是嗎?”
渌真點頭,說:“我同這位……嗯,李師兄,還有些事兒沒了,如果雲雲你碰上了他,記得要他來五炁居找我。”
尹樂雲露出一個有些八卦的神色:“什麽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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渌真一看就知她想岔了,一拍尹樂雲的腦門:“他欠了我錢沒還!”
欠了她的互行誓未解,或許也能說得上是欠錢不還吧?
話說回來,一開始不是她得意洋洋要用互行誓套牢這并不粗壯的大腿來着嗎?怎麽現在輪到她發愁了。
一定是哪裏出了差錯。
尹樂雲走後,五炁居又恢複了往日的冷寂,渌真白天上課兼清掃,晚間精進導靈之術,不過一月,已至練氣巅峰。
顧忌着互行誓未解,她不敢貿然築基。
此日要打掃之處是滿庭芳,一座靠近主山腳的小院。
萬年前,在一次歷練後,衢清宗重瀾劍君帶回了一名凡人女子,并在師門見證下,與其結成道侶。此事曾震動修真界一時。
因這個凡人不具聚靈炁,不能修煉,壽元最長不過百歲,無法久居于主山之上。
于是重瀾劍君在最靠近自己的地方親手為她搭建了小築,是為滿庭芳。
傳言中,滿庭芳內遍植蓮花,重瀾劍君的這位道侶喜水,劍君便親自雕琢了有一千切面水精,串成珠簾,懸于庭下。
夏日時節,風吹簾動,滿院荷香。
因此當渌真走進滿庭芳內,目睹了現下的景象時,一時怔住了。
映入眼簾的是遍地枯枝敗葉,爛泥塘裏連殘荷也不剩下。傳聞中挂着水精簾的庭院更是爬滿了蛛絲網,早成斷壁殘垣。
渌真想起了這段故事的後半截。
某日,重瀾劍君如往常般料理了宗門事務再下山,卻發現道侶不知所蹤。
院中陳設一切如常,一個凡人女子的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從此劍君為找回心愛之人上窮碧落下黃泉,荒廢了修煉,放棄了近在咫尺的飛升大道,卻始終一無所獲。
百年後,劍君郁郁而終,像一個凡人一樣死去了。
但這座承載着他們回憶的小院卻留了下來。
可是小院早已殘破得無處落足。
渌真面對這棘手的處境,彎腰從落葉開始掃起。
她沒有發現,身後的土地正在悄無聲息地裂開,并緩緩向她的方向延伸而來。
“啊——!”
眼前的地面驟然裂成一道寬有六尺的巨縫,将渌真整個吞噬進去,她躲閃不及,直直墜入地縫之中。
片刻後,地面又迅速合攏,渾然一體,就像此處從未發生過任何異象。
吧嗒。吧嗒。
渌真從一陣眩暈中清醒,渾身上下像被摔得散了架。
她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僅有些許微弱光線,無法照出周圍環境的全貌。
水滴聲忽遠忽近,吧嗒。
“衢清宗弟子?”
黑暗之中突然傳來一個有些粗粝的女聲,渌真轉頭朝向聲音來處,黑夜之中,只有兩顆碧瑩瑩的眼珠注視着她。
她身體微微弓起,擺出防禦之勢。
“這地裂愈來愈頻繁了,前些日子盡掉些破爛下來,今日竟然掉下來個衢清宗人,哼!連破爛也不如。”
一道水柱猝不及防地向她襲來,渌真靈力未逮,辨不清方向,生生受了這一擊。
“咳咳……怎麽不分青紅皂白,平白打人啊!”
“呵呵,打的就是你這人面獸心、衣冠禽獸、道貌岸然的衢清弟子,老娘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人!”
完了,渌真怎麽也沒料到,竟然在主山地界,還能碰上宗門仇人。可她不過是個将将入宗的外門弟子,這飛來橫禍找誰說理去?
渌真靈活地向側邊一滾,在乾坤袋裏摸了半天,只掏出一根捆仙索。
“去!”一聲令下,捆仙索倏地向碧眼珠子飛去,卻在即将碰上她的一瞬間迷失了方向,在原地團團打轉。
“不自量力。”綠眼珠主人輕笑一聲,又一注水龍向渌真襲來。
這一次渌真有了準備,飛快地往下一蹲,水流便擦着她的發頂打在身後的石壁上。
竟然沒能攻擊成功,綠眼珠怒不可遏。瞬而十幾道連環水柱一個接着一個朝她飛來,逼得渌真東奔西竄,跳高滾低。若非有靈力作支撐,早已力竭而敗。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狼狽過了。
渌真也被激起了幾分脾氣,大叱一聲,一叢明亮的火焰在她手心燃起,長胥避開水柱,靈活地向綠眼珠躍去,也照清了她的模樣。
一個風韻猶存的老婦人。
方才還迫得渌真左支右绌的水龍卻停了下來,“你是氏族後人?”
長胥神火的攻擊也随之停止,渌真猶疑地答了一聲是。
“氏族後人怎麽會拜入宗派,你也是衢清宗人将你擄來的?”說話間,綠眼睛老婦人已有了幾分親近之意。
渌真拿不準形勢,輕輕地,飛快點了一下頭。
“哈,你早說不就成了?白白挨了我這麽多道水舌。姑奶奶最恨衢清宗人,但你既然同我身世相似,就姑且放過你罷。”
她言行古怪,又修為不低,渌真情願做小伏低善了了,也不想再被她的水舌纏上。
“您是?”
老婦人自稱枕華胥,萬年前被衢清宗人擄至此地,那人滅了她合族,又關押欺侮于她。而偌大個宗門,竟無一人伸出援手,通通皆是那人幫兇。
自此,她便恨上了衢清宗。
渌真環視她所處的地底空間,奇道:“擄你的那人,便是把你關押在了此處萬年?”
枕華胥搖頭:“不是。”
“一開始,他将我關在主山之上,但仙靈之氣與我相沖,不過幾天,我的靈力便流失近半。這一定遂了他意!然後他倒是假模假樣地在山下為我蓋了間茅屋,又種上不知從哪找來的蓮花,聽說還取了個酸不溜秋的名字,叫什麽?滿庭花?誰記得,管他呢!”
“我被迫關在那院子裏,屈辱地像一個凡人一樣活着。哈哈哈,不過終究還是被我找到了機會。我趁他不注意破開禁制,跳回池塘,順着水道一直游……後來,我就到了這裏,再也上不去了。”
渌真大吃一驚:“你是重瀾劍君的道侶?你沒有死?”
她方出口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畢竟傳聞裏還說重瀾劍君的道侶是個凡人,可眼前這位一揚手一道水舌的綠眼睛夫人看起來,可委實不像個凡人。
枕華胥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呸!我才不是那人的道侶,他自以為拜過了皇天後土就能挾制住我,可我們一族從不信這些。”
又白了她一眼:“誰說我死了,老娘活得好好的。我還要活到親眼看見衢清主山從我這兒開始崩塌,衢清全宗人灰飛煙滅的那一天呢!”
“你是說……主山根基不穩,是你造成的?”
“哦這倒也不是,我剛來這兒就發現了。衢清宗主山的鎮山法器不知道被誰挖走了,我只是在此之上又做了點兒微不足道的貢獻,把這處地底洞府靈脈掐得更碎一些罷了。他害死了我全族,我就要摧毀掉他視若性命的宗門!”
在枕華胥的敘述中,她們一族原本生存在罪孤河底,一生不見天日,不與外族往來。
但從天而降的重瀾,卻滅了她全族,将罪孤河道填得只剩下原來的十分之一。她在奄奄一息之時被重瀾帶走,再醒來就已在衢清宗中。
她眼底閃爍着複仇的火焰,仰天放聲大笑,指着四周石壁:“而衢清宗門的毀滅,就要從我這處洞府開始了!真是期待重瀾看見自己最珍重的宗門被夷為平地之時的表情啊。”
渌真一愣:“可是……重瀾劍君已經去世了呀。”
枕華胥猛地轉過身來,瞪着她,目眦欲裂:“你說什麽?!”
“重瀾劍君,在一萬年前就去世了……他為了尋找你的下落,放棄了修煉,離開了宗門,修為倒退,只活了不到百年,便去世了。”渌真觑着枕華胥的臉色漸漸轉為蒼白,聲音也愈發小了。
“我不信!小丫頭,你一定是在訛我!他怎麽會死?他怎麽能死?”
枕華胥的綠眼逐漸染成血紅色,喃喃道:“我還沒有找你報仇,重瀾,你怎麽能死?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她喉中發出凄厲的尖嘯,咽頭湧上了一股血腥味,“哇”的嘔出一灘碧血,身子一歪,軟了下去。
方才還充滿着生氣,說着要活到看見衢清滅宗的身體下一刻便癱倒在地。
渌真感到似乎有一陣風吹過,她尚在思索,地底哪兒來的風,便看見眼前枕華胥的身體化作了點點綠色熒光,很快彌散在黑暗中。
她死了。
死前最後一句話是,我不同意。
而這死法,不似修士或任何一個妖族,竟像是魂體消散的模樣。
渌真無暇深思,在地底洞府踱了一圈,發現沒有枕華胥的指引,自己壓根找不到路。
這兒每條路都連着九個岔道,岔道之後又是小路,稍微缺乏方向感的人,只走十步便會迷失方向。
不巧渌真正是這樣的人。
她停下深入的步伐,折身想要回到自己掉下來的地方。
此時身後石壁上傳來陣陣碎石的聲響,繼而是一道飄渺的人聲:“……真真?”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有舊友登場了,以後真真就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啦~
以及,是的,枕華胥夫人就是司柘最愛吃的一道菜,剪舌魚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