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渌真大失所望,垮着臉問道:“這店家是你熟人?”
“不是。”
“那我不要歇在這裏!”
“自便。”
渌真摸了摸袖袋,那兒空空如也。吃軟飯不易,何況她這屬于軟飯硬吃。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只能遷就小木頭些。
于是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後入了店門。
李夷江熟門熟路地找掌櫃開了兩間房,掌櫃坐在櫃臺後,一副睡不醒的模樣,摸出兩塊玉質門牌扔給他。
“憑牌開房門入住,明日憑牌退房。一樓有茶水點心自取,三餐自備。”
念經似的嘟哝完這段話,掌櫃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甜鄉中,渌真豎着耳朵聽了半天:“明天就退房?”
“不然?”李夷江匪夷所思。
“難道我們不應該在這邊多住幾天,好好玩玩嗎?”
“我可以先走。”
渌真一瞬便洩了氣,像一只脹鼓鼓的河豚飛速皺縮,最後皺成丁點大一條鹹魚幹。
庭尾少主渌真上輩子這輩子加起來,第一次被人拿捏得死死的。
——真的不能再吃軟飯了!
客房在樓上,二人房間相對。渌真學着李夷江的動作,将玉牌卡進門上的凹槽中。微光一閃,玉牌消失不見,門自動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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渌真十分新奇地鑽進房中,卻見玉牌浮現在了門後。在她取出玉牌後,門又阖上了。
屋內陳設卻極為簡陋,甚至不如雒迦給自己布置的“新房”。
不過一床一桌一椅,讓人覺得在這房中除了修煉,便再無其他事可做了。
可她現在的身體仍然像一只空蕩蕩的人偶,如往常般靜坐調息時,也只能感受到靈氣穿體而過,無法截留。
似乎她只是天地間一草一木,而非活生生的修士。
連唯一可做的修煉之事都行不通,漫漫長夜,如何是好?
渌真悄悄又開了門,探出頭去,對面房門緊閉,李夷江那塊小木頭十有八九正在修煉中。
她蹑手蹑腳地下樓,見一樓三三兩兩的坐了些閑聊的修士,便自取了些點心坐在一旁打發時間。
“啧啧,這奇珍會真是了不得哦!連辦七七四十九日,拍賣的法寶一日比一日稀奇。”
“還能有比今日那塑靈丹更稀奇的?單說它能重塑修士體內靈脈一點,就引人趨之若鹜,拍出了十萬枚下品靈石的高價。”
“嘁!有幾人能經脈盡斷後,還好端端活着的?只怕是有命買,沒命用哦!”
渌真耳朵一動,忍不住向說話人的方向挪了挪。
“拍下這塑靈丹的是長幽宗宗主之子吳辛斐,長幽宗雖不在五大之列,卻源遠流長,據說在古時氏族鼎盛時期便已有之。人家財力雄厚,願意把此物買回家供着,哪輪得到你評說?”
“哼,依我看,明日奇珍會上要拍賣的白琅石就比塑靈丹要稀奇多了。”
“哦?怎麽講?”
“你們單知道白琅石乃稀世寶石,鑲于法器上能使之堅硬數倍,陵勁淬砺。卻不知明日這顆白琅石更非凡品,乃是惡神司柘勾琅劍上的那顆!當年若非遺失了此石,離章神君也未必能那麽輕易劈斷勾琅劍。畢竟那時的司柘,距離飛升也不過一步之遙……”
後邊的話渌真聽不清切了,她頭昏腦脹,耳邊萦繞司柘、離章、勾琅這些名字。
又是這個故事!這次卻是換了一種方式從他人口中道出。
可她不論第幾次聽說,都難以避免地深深陷進情緒漩渦之中。
她不想再被人一遍一遍提醒司柘的死訊。
渌真踉踉跄跄地爬上樓,飛快将門關好後,從背上取下用布包着的勾琅劍。
這些天來,她一直将半截勾琅劍背在身後。
手上的是勾琅下半截,她在劍鞘處摩挲,果然摸到了一個淺淺的凹坑。
大概就是原本鑲嵌白琅石的位置了。
她滑坐在地,抱着勾琅劍呆呆出神。直到從情緒裏抽身,稍作鎮定後,又将勾琅包好,重新背在身後,敲響了李夷江的房門。
她想好了,要拿回屬于勾琅劍的白琅石。
門開了,李夷江立在門後,衣冠整齊,連頭發也不曾亂一絲一毫。房裏點着長明燭,逆光勾勒出他的輪廓。晦暗不明的燈光下,渌真看到他,突然有一種奇異的安定感。
李夷江奇怪地看了一眼半晌不說話的渌真:“何事?”
渌真深呼吸一口,通知他:“我要去參加奇珍會。”
“你可知那是什麽地方?”
“我知道,拍賣會。”
“你有靈石?”
渌真搖搖頭,繼而又點點頭,示意他進去說話。
李夷江猶豫了片刻,還是側開身放了她進來。
房門在身後徐徐關閉。
李夷江這間房果然與她想象中一模一樣,空蕩蕩的,連杯茶水都無。唯有榻上有淺淺折痕,表明主人剛剛正靜坐在這之上修煉。
“我有辦法搞到靈石,但是,要勞煩你幫個小忙,事成之後你我三七分。”
分你三成下品靈石,我自留七成上品。渌真在心裏默默補充道。
“分成不必,你先說就是。”
醒來後,從周遭人的表現裏,她已然了解到在當今世界,氏族傳承多已散佚。因此,盡管她此時靈力盡失,卻另有一個生財妙計。
“氏族起源于真神,但多代之後,血液中流淌的神脈也愈來愈稀薄,因此并非每人都能身懷神火。但我們有一招,名為借火,将自身活力注入符箓之中,用時只需靈力催動,便能達到近乎真火的效果。”
李夷江确實是頭一回聽說“借火”這一說法,但能夠引火的符箓不知凡幾,罡火符、雷火符、虛火符等,但凡能聚火炁的修士都能繪出,并不稀奇。
渌真搖了搖頭:“你所說的這些火符,皆為地火,如混沌妖獸,不分敵我,易引火燒身。”
靈火分為天火、地火、人火,天火乃天神所降,人力不可得之。地火則是李夷江所說的這種,引天地間火力入符而燃。
而生來具有的,則稱為人火。以神之後裔血脈所點燃,頗具靈智,既可護主,又能自行攻敵。
因此,身懷神火者,其火一旦開了神智,性格往往與主人極其相似。他們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對待神火,渌真對長胥也是如此。
李夷江雖為劍修,亦通符箓,随身攜帶了筆墨。他取出一沓空白符紙來,遞給渌真。
渌真擺手推卻:“不,畫此符需靈力,你來助我。”
她劃開指尖皮膚,擠出鮮血于硯臺上,請李夷江用靈力磨好墨汁。
以狡郭獸毛所制成的筆飽蘸了墨汁,筆尖隐泛金光。李夷江依渌真的指點,随着筆畫的轉折深淺施加靈力,在紙上繪出符圖。
另一廂,渌真也正雙目緊閉,感受長胥的力量随筆尖傾瀉而下。她并無靈力以為後盾,只能依靠精神力來控制長胥神火。不出一息的工夫,額頭便已汗水涔涔。
“好了。”
渌真猛然睜眼,三張符箓靜靜躺在桌面上,墨跡未幹,流光溢彩。
她心道李夷江不愧是五大宗內門弟子,初次畫符,便一氣呵成,一張也沒有浪費。她原本預估的是三張中出兩張便已很了不得,給李夷江留下了畫廢一張的餘地。
而眼下李夷江畫出了三張,則純屬意外之喜。
指尖傷口還未愈合,猶尚挂着顆血珠,渌真吹一口氣,這血珠便成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能一口氣畫成三張神火符絕非易事,縱李夷江面上不顯,她也想要表達自己的感激:“這是我的小長胥,你可以和它玩會兒。”
李夷江再次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如今老氏族雖然凋零,但世間有許多修士身上也流着一絲半縷的神血。他不是不曾見過身懷神火的修士,可那些人火苗至多不過拿來烤個妖獸肉吃。
比起一般火烤确實格外香甜。
他遲疑着問道:“……怎麽玩?”
小長胥從渌真指尖一躍而下,低低浮在桌面上,見渌真并沒有發出任何指示,便繞着桌子一躍一躍地轉起圈來。像是頑皮的小孩兒在繞着房間跑。
渌真伸出手戳了它一下,它就像被激怒了似的,身軀陡然變作原來兩倍大,完全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獸。
不過一滴血珠所燃出的火,也大不到哪兒去,縱然小長胥努力撐大了身子,也不過巴掌大小。大約是發現并沒有人被它恐吓到,它膨脹了一會兒後覺得沒趣,又縮回了原本的大小,一颠一颠地在桌面上跳來跳去。
李夷江看着這叢小火,唇角少見地彎起一個微不可察地角度。他試探着伸出手,惡趣味地擋在小長胥蹦蹦跳跳前行的路上。
小長胥卻仿佛同他極為親近的樣子,這次不僅不炸毛,甚至主動上前在他手心蹭了蹭。
火苗的湊近沒有帶來想象中的灼熱感,反而有一股堅定而溫和的熱量,緩緩從掌心傳來。
小長胥蹭蹭還不夠,又順着手臂爬上肩頭,将李夷江原本一絲不茍的束發蹭落了幾根後,開始愉快地在發梢蕩起了秋千。
一旁的渌真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悲憤的控訴:“我同你朝夕相處了一輩子,你怎麽當着我的面對一個陌生人這麽親近。”
小長胥似乎被她吓到了,從秋千上一躍而下,跳到了李夷江的另一邊肩膀上……
繼續蕩秋千。
李夷江眼底有了微微笑意,摸了摸耳後,對渌真道:“別兇它,它還小。”
渌真更氣了!
她氣沖沖走到李夷江身側,伸出手,一把摁滅了正在興頭上的長胥神火。
“哼,叫你胳膊肘朝外拐。今天的放風時間結束了!”
李夷江奇道:“為何它今日對我如此親切,日前你吩咐它變幻作火籠困住我時,可并非如此。”
渌真被這麽一點,也納悶了起來。小長胥雖跳脫了些,可往日這般也是極少見的。
她将眉一豎:“肯定是你這狐貍精勾引了它!”
李夷江:……
畫完三枚神火符,二人都消耗極大,渌真顧不得解釋自己為何非要去奇珍會,好在李夷江看起來對此也沒有很大的興趣。她好說歹說,甚至做出承諾,下次放小長胥出來玩時絕不打斷他們,才央得李夷江首肯,願意在這盡歡城中多逗留一日。
約定好後,二人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
好冷清哇┭┮﹏┭┮我是不是掉進了什麽沒人看得見的時空縫隙裏,而自己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