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樂之俞的話剛一問出口,就看見寧遠承臉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他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伸手緩緩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很不好的回憶,讓他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樂之俞頓時有點後悔。
不管娶男妻是不是真的,這種街頭巷尾供人消遣玩笑的小道消息本就上不得臺面,沒準寧遠承早就對這些流言蜚語很是頭疼,結果他還專門拿來當個正經事來問,這不是顯得他也不正經了嗎?
早知道還不如問問寧遠承是怎麽中毒的,哪怕是問些什麽兵法武功之類,倒還妥當些。
“那個,我就是随口那麽一提,你不想說可以不說的。”
他趕緊給往回找補。
“想來這都是那些無聊之人私下杜撰的,當不得真······”
“是真的。”
寧遠承忽然說道:“兩年前,我确實與一個男子成過親,因為沒擺筵席,沒請賓客,加之又出了些變故,所以知曉實情的人寥寥無幾了。”
樂之俞的眸子瞬間瞪的溜圓。
毫不避諱,也不扭捏,如此直接的當着外人面就承認了,果然是襟懷坦蕩的好男兒啊!
驚訝感佩之餘,他想到自身與秦知亦的關系,對寧遠承更是多了幾分遇到同類人的親切感,雖然明知不該繼續多問,但他實在是憋不住。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啊?”
寧遠承把手從額角放了下來,神色已沒了方才的黯淡,變得同進門前一樣自然了。
“他來嶺西尋親,在荒漠上遇上野狼,受傷逃跑,正好被我碰見了,救下他後帶回去治傷,又聽聞他親人已故無處容身,就把他留下暫住,之後的事,你應該都猜得到了。”
“我懂,我懂。”
樂之俞激動的拍了下膝蓋,眼睛亮閃閃的,一臉了然于胸的表情。
英雄救美,日久生情嘛,這故事發展我熟。
“能讓你不顧世俗偏見也堅決要與之成親,想必這位公子一定是位極好的人吧?”
若換作別人誇自己的心上人,估計都是滔滔不絕,比如樂之俞,他能說秦知亦的好處說上三個時辰都不帶歇口氣的。
可寧遠承的反應卻有些奇怪。
他的眼中沒有任何生動和溫暖的光彩,反倒是黑壓壓的如一潭死水,半點波瀾不起。
“是挺好,好到在成親當日,把我的交杯酒換成了毒酒,讓我從此慢慢受了兩年的折磨,皆是拜他所賜。”
什麽?!
正邊喝解酒湯邊等着聽一段美好姻緣故事的樂之俞猝不及防的就噴了口湯出來,嗆得咳嗽連連,半天說不出句完整的句子。
“咳,他,他為什麽要,咳咳,毒······”
“慢點,小俞。”
寧遠承忙站起來,接過他手中的青釉瓷碗放到了桌子上,又取出塊帕子想為他擦拭嘴角和身上的湯漬,卻被樂之俞攔住了。
“不,不用管我,你······咳,咳,你先告訴我,這個毒到底是怎麽回事?”
拿着帕子的手頓了會兒,寧遠承不再堅持要親自擦,轉而把它塞進了樂之俞的手心裏。
“我記得你最是愛潔,這麽髒着肯定不舒服,還是弄幹淨的好。”
他說罷就閉緊了嘴,眼睛眨也不眨得盯着樂之俞,臉上神情仿佛寫滿了“你不擦我就不告訴你”這幾個字。
雖說恢複了記憶,可寧遠承這執拗倔脾氣倒是一點都沒變過。
樂之俞只得胡亂拿帕子在嘴角擦拭了兩下,等不及的追問。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寧遠承的視線落到他攥在手裏的帕子上,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但卻沒有給樂之俞一個滿意的答案。
“其實,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給我下毒。”
“不知道?怎麽會不知道呢!”
樂之俞覺得這事的匪夷所思的程度讓自己的腦子都快不夠用了。
“如果他是你仇敵派來的細作來害你,又完全取得了你的信任,那為什麽不直接下個見血封喉的毒藥要了你的命,反而要用個慢性毒,讓你有機會尋醫診治?他是另有陰謀,還是被逼無奈有什麽苦衷,你都沒有去查過嗎?”
“查過。”
寧遠承道:“但什麽也沒查出來,來歷姓名全都是假的,他就像是荒漠上的沙子,風一吹,所有的蹤跡線索就全都散掉了。”
“那他後來······”
樂之俞話說一半又縮了回去,面帶複雜的看了眼寧遠承,貌似是想起了傳言裏那個男妻的下場。
暴病而亡。
自古以來,這四個字的背後往往都隐藏着血淋淋的殘酷事實。
這個男妻,只怕死的不是很體面。
他們兩個明明是戲文上标準的奇遇良緣的開始,沒想到結尾沒有花好月圓,只有一地慘烈,果然是天意弄人啊。
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前朝餘孽和秦知亦這個新朝太子,會不會有天也終将走到這一步。
“我沒殺他。”
寧遠承對上樂之俞那百感交集的眼神,便像是猜到什麽似的,立馬為自己澄清。
“我喝了那杯酒就暈倒了,醒來他便不見蹤影,後來才知道,他偷了我的令牌喬裝出城,與城外接應他的人一起消失了,自此再未有過任何消息。”
樂之俞的長籲短嘆頓時噎在了喉嚨。
就這麽下個毒就跑了?再也找不到人了?連個理由都不知道?
他此時的感受,就跟看了本虐戀情深的話本剛要掉眼淚,卻發現後半截戛然而止,連個交代都沒有。
好歹你倒是寫完整啊,這不坑人嗎!
樂之俞抓心撓肝想知道後續,男妻那邊沒指望了,他便逮住了寧遠承不放。
“那,那若是你現在又見到了他,會怎麽樣呢?會殺了他還是原諒他?”
“都不會。”
出乎意料的,寧遠承并沒有表現出什麽意難平或者是怨憤難消的樣子,相反語氣倒是平靜的很,仿佛在說着別人的事情一樣。
“這兩年間,我這毒是由淺及深,隔斷時間發作一回,初時只是會昏迷不醒幾日,到後來就會慢慢的神智颠倒,行為皆不受控制,忘記很多要緊的事,直至最後在去京城的路上完全失控。”
他頓了下,望着樂之俞一笑。
“而我對他的恨和執念,卻是由深及淺,到現在經歷過這番磨難,已經完全放下了,可能荀老大夫取毒,取的不只是我頭腦裏的病根,連我心裏的毒也一并拿走了吧,他現在對我而言,就和大街上任何一個陌生路人沒有什麽不同,縱使重逢,也只會擦肩而過,再無其他了。”
樂之俞怔了怔。
這樣糾結複雜的愛恨情仇,也能說放下就放下的嗎?連問對方一句為什麽都不打算問了?
難道這就書上寫的“哀莫大于心死”嗎?
“呃,就這麽相忘于江湖也挺好的。”
他搜腸刮肚的想找些好聽的話來安慰下寧遠承,但發現說什麽都好像有往傷口上撒鹽的意思,最後憋出來的,還是些幹巴巴的俗套言語。
“天涯何處無芳草嘛,你人這麽好,以後也一定能碰到個真心人的。”
“是嗎?”
寧遠承又笑了,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那就借你吉言了。”
樂之俞被寧遠承和這個男妻的故事弄得心裏很是唏噓,也沒什麽精神再去問其他的,身上懶洋洋的頭也有點暈,很想再回到床上去躺會兒睡個回籠覺。
可寧遠承卻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他也不好明說,只能委婉暗示。
“寧将軍,你傷勢未愈,在外面呆久了身體會吃不消吧?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免得老神醫待會兒又要來找我啰嗦了。”
寧遠承卻是抓錯了重點。
“小俞,不是說好了以後還是叫我阿雁嗎?為什麽你還要一口一個寧将軍這麽生分?”
樂之俞剛想說叫寧将軍不是更尊重你嘛,寧遠承緊接着又道:“荀老大夫告訴我,你知道萬年紫蔓箐的下落,要去找來給我療傷,此事可有讓你為難之處?若有,那就此作罷,我不想讓你為了所謂的報恩就去輕涉險境。”
“難處是有一點兒,不過也不打緊,再說萬年紫蔓箐的所在之處對別人是險境,對我則不是,那可是我······”
本想說是我家,但樂之俞決定還是為了無憂谷要謹慎點,便改口道:“是我熟悉的地方,沒什麽危險,你放心吧。”
寧遠承貌似不怎麽相信的樣子,但也沒有多問,話鋒一轉,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小俞,拿完紫蔓箐之後,你有何打算?”
樂之俞早就打算好了,用紫蔓箐把欠寧遠承的恩情還完,就帶着蘇一蘇二離開,游歷人間,縱情山水,天高海闊的長長見識。
逢年過節再回去看望楊夫人,送她外頭的新鮮玩意兒,給她講講自己的所見所聞,沒準把她說得高興了,也能跟着他一起到外面去散散心,省的老悶在無憂谷裏,脾氣悶的越來越大。
但是這都是之前的打算。
昨晚秦知亦來得這一遭,把他的計劃全盤都給打亂了。
他太喜歡秦知亦了,喜歡到無法自拔,所以才會醉後吐真言,把傳國玉玺這麽重要的命根子都給送出去了。
所以他想等。
等到秦知亦來,等到一個最終的結果,等到一個可以令自己下定決心的機會,不會因為錯過和誤會而後悔終生。
寧遠承顯然是把樂之俞的沉默又當成了別的意思。
“小俞,如果你無處可去,那就跟我回嶺西逛逛,怎麽樣?”
樂之俞愣了下,還未張口,驀地卻已經有人替他作出了回答。
“不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