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仿佛是老天當真聽到了他的祈求似得,驀地,有人從身後翻身上馬,雙手繞過樂之俞,一把抓住了缰繩。
陷入狂躁的馬兒哪裏願意受人控制,嘶鳴着左右擺頭,後蹄瘋狂亂踢,想把背上的人給狠狠甩下去。
樂之俞本就被颠簸的難受之極,這下子更是感覺自己像是遭遇了地動一樣,五髒六腑都跟着翻江倒海起來,幾欲嘔吐。
他知道有人來幫他了,但他連回頭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整個人僵硬的伏在馬背上揪着馬的鬃毛,完全是靠一口氣在死撐。
幸好來人應該是個馭馬的老手,幾個激烈的回合下來,終于是掌控了主動權馴服了驚馬,揚繩勒停了下來。
樂之俞白着一張臉,仿若劫後餘生般不斷的小口喘着粗氣,好半天才敢把緊閉的眼睛慢慢睜開。
“秦哥哥,我······”
他的語氣軟軟綿綿的,帶着一絲委屈和輕顫,像是想要對親近之人訴苦求安慰,還有對自己再一次的丢臉感到慚愧。
只是在看清跳下馬站到他身邊的那個人時,嘴裏的話立刻卡了殼,連虛弱無神的雙眸都驚訝的睜大了不少。
“怎麽是你?!”
乞丐揚着滿是疤痕的臉,立在馬前,沖樂之俞張嘴笑的格外的開心。
“追上了,我跑的快吧?”
“跑?”
樂之俞眨着眼睛,有點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問道:“你就這樣追着馬,自己跑過來的?”
乞丐用力的點頭。
“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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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說是受驚狂奔的馬,就算是正常小跑的馬,一個人光靠腿就想追上去,也是很難辦到的吧?何況這路上還這麽多山坡溝壑,荊棘密布的阻路,他居然還能跑的這麽快?!
樂之俞震驚之下對乞丐更是刮目相看了起來。
果然我沒有看錯,這人當真是深藏不露的能人異士,挖到寶了啊!
書上說,對人才一定要虛懷若谷,抱誠守真,這樣才可能換取到別人的忠心。
所以即使這個乞丐相貌駭人,神智不全,樂之俞也不會因此而糊弄慢待他,當下就勉力從馬背上支起上身來,對着他拱手認真行了個禮。
“今日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可就慘了,回去之後我會好好謝你的,你可有什麽想要的嗎?比如吃的喝的,或者是其他的什麽事,都可以來跟我提,只要我能辦到的,定會盡力。”
乞丐有樣學樣,也擡手朝樂之俞回了個禮,似懂非懂的笑着。
“什麽都行,什麽我都要。”
“那可不行。”
這傻裏傻氣的回答把樂之俞都逗的笑了起來。
“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做不到百求百應啊,我只是個尋常人,也只能滿足你些尋常的要求,你若是要星星月亮,或者是要金山銀山,我可就無能為力了。”
乞丐的腦子裏明顯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看見樂之俞笑了,他也跟着笑,見樂之俞打算下馬,伸手就要去扶,卻在剛觸碰到樂之俞的衣裳時,又突然把手縮了回去。
“怎麽了?”
樂之俞受了這場颠簸驚吓,身上正是難受的很,手腳酸軟的連下馬都十分的艱難,看到乞丐準備來扶他,正想去順勢借個力,誰知乞丐就跟被蛇了咬了似的收回了手,讓他十分的摸不着頭腦。
“你不是要來扶我的嗎?”
乞丐有些局促的望着他,笑容沒了,連聲音都低了下來。
“沒經過你的允許,不能随便拉扯你。”
樂之俞怔了下,方才想起來,這是在城門口,他答應留下乞丐時,兩人約法三章裏的一個條件。
連他都給差點給忘了,沒想到這傻愣愣的乞丐倒記得這麽牢。
“我說的不能随便拉扯我,不是這個意思······”
樂之俞本來想解釋下,他指的是乞丐不能像初見時那樣拽住手腕不放,無視他的意願,做出強迫無禮的行為,但轉念一想,說的太複雜了乞丐估計也聽不懂,幹脆也就不解釋了。
“這樣吧,那我就再加一條,以後你若是見我需要幫助,可以自作主張,不用經過我的允許,好比現在,看到我下馬很費勁,你就可以直接過來扶我一把了。”
“行!”
乞丐立馬爽快的答應。
他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不管樂之俞說什麽,也不管聽沒聽明白,從來不過問理由,也從來不會推三阻四,只要是樂之俞的話,他就不假思索的照做。
樂之俞在心裏默默的感嘆了下。
得虧是遇見我了,要是被個陰險狡詐的歹人給騙了去,豈不是要利用他這個性格和身手當奴隸驅使幹壞事了嗎?
有了乞丐的幫忙,樂之俞總算是順利的從馬背落到了地面上,被攙扶着走到一棵樹下休息。
他這幅在溫室裏嬌養長大的身子實在是脆弱,上次從言朱樓上摔下來受了驚吓就讓他病了好幾日,這才剛剛好轉些,又被吓了一場,整個人都幾近虛脫,髒腑裏又翻騰的厲害,忍不住倚着樹就吐了出來。
這一吐幾乎是将中午那頓飯都給盡數交代了出去,吐到最後嘴裏全是苦澀,眼角噙着淚花兒,滿臉都是汗水,把散落在臉側的幾縷頭發都給沁濕了,分外狼狽可憐的很。
乞丐先是着急的圍着他亂轉,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讓他不那麽難受,後來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轉身就跑走,不一會兒捧着一只寬大葉子做成的碗回來,小心翼翼的遞到了樂之俞的唇邊。
“喝點水,會好的。”他說道。
樂之俞嘔吐完之後喉嚨裏正幹澀的難受,見了水如獲至寶,低頭就着乞丐的手裏一連喝了好幾口。
也不知乞丐這是從哪兒弄來的泉水,清涼甘甜,潤貼入喉,瞬時就沖淡了嘴裏的苦味,極大的緩解了樂之俞的不适。
“多謝你······”
樂之俞喝完水,靠在身後的樹幹上,虛弱的向乞丐道謝,視線無意間落在他的腳上,頓時愣住。
大約是追着馬跑的時候把鞋子給弄掉了,乞丐現在就是光着一雙腳站在地上,腳背被荊棘尖刺劃破了許多道口子,鮮血混着泥土和草屑都髒兮兮的黏在了一起,看起來慘不忍睹。
人常說十指連心,可這腳上若是受了傷,一樣是鑽心徹肺的疼啊,就算是傻,也不會沒感覺的吧,怎麽他看起來都毫無所謂的樣子,反倒還跑前跑後的為我找水喝,這心眼也太實誠了吧。
樂之俞越看越覺得過意不去,手摸索着伸進袖子裏,掏出塊帕子來遞了給他。
“你把這撕了兩半,先湊合着包在腳上,等回了城,我再找大夫給你上藥治傷。”
乞丐聽懂了樂之俞是在關心他,眼睛更是亮了起來,不矯情也不推辭,接過帕子就照着樂之俞說的做,撕了兩半,包在腳上打好了結。
別說,他包紮的手法看起來還挺熟練,連最後打的結都十分的利落,怕是都快趕得上醫館的大夫了。
想必是流浪在外經常受傷,又無人照料,就自己給自己胡亂治傷包紮,時間久了,都已經練的熟能生巧了。
樂之俞想到自己正在無憂谷時,哪怕只是手指蹭破點皮都一堆的仆人和大夫圍着伺候,各種名貴藥膏流水樣的用,以前覺得理所當然,現在同乞丐比起來,他真覺得自己奢靡浪費的都成罪過了。
這乞丐沒準以前也和他一樣,是錦衣玉食的過好日子長大的富貴人呢,如今卻淪落至此,誰敢保證,他會不會也有這一天呢······
樂之俞目光複雜的看着乞丐,頓了半響問道:“要不我幫你找找家人吧,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兒嗎?”
“家?”
乞丐愣愣的,不明所以的搖頭。
“不記得。”
樂之俞不死心,又繼續追問。
“那記得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不記得。”
“你叫什麽名字總該記得了吧?”
“不記得。”
什麽都忘了啊,這可就不好辦了。
樂之俞只得放棄了給他找家人的念頭,想了下道:“沒有名字總歸是不大方便,要不我給你取個新名字吧,我是在雁城遇見你的,就叫你阿雁怎麽樣?”
乞丐哪裏會說個不字,立刻興奮的點頭。
“好!”
休息了會兒,樂之俞總算是恢複了些氣力。
馬方才就跑的沒影了,這荒山野嶺的,只怕一時半會兒也等不到人來接他們回去,萬一耽誤久了,天黑就更找不着路了,想到此,他便勉強起身,讓阿雁扶着他往回順着馬蹄印尋摸着來路,先出了這片林子再說。
只是拐來拐去,馬蹄印就越來越淩亂不堪,繞了半天也沒找着大路,稀裏糊塗的在林子裏越走越深,處處都是大樹遮天蔽日,連光線都徒然暗了下來,陰森森的讓人背後都有些生寒。
眼看着前面是雜草生的越來越高,樹枝也交錯橫生,明顯是人跡罕至的樣子,樂之俞又累的不行了,剛想說找個地方再歇息歇息,耳邊卻聽到了遠處有馬蹄聲隐隐約約的傳了過來。
聽這動靜,還不止一匹,似是有不少人呢。
難道是蘇一蘇二他們帶人終于找到這裏了?
樂之魚心中一喜,頓時來了力氣,踩上了路邊的一塊大石頭,雙手合攏在了嘴邊,大聲的喊了起來。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半響後,馬蹄聲果然循聲而來,離這裏越來越近。
“太好了,真的是來找我們的,總算是能出去了。”
樂之俞站在石頭上,高興的話還沒說完,阿雁卻是臉色一變,飛身撲在了他面前,将他整個人都帶着從石頭上摔了下去。
與此同時,有利器破風而至,“嗆啷啷”打在了石頭上,濺起大片火花。
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