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雨傾盆而至,順着屋檐如瀑布般飛流直下,水花兇狠的擊打着房間外陳舊的木頭窗棱,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将這搖搖欲墜的客棧小樓給吞噬個幹淨。
樂之俞從小便最讨厭也最害怕下雨天,尤其是在這樣暴雨如注還打雷閃電的夜晚,他一般都是縮成一團躲在被窩裏,連頭都不敢露出來。
可今天,盡管聽着外頭的雷聲和雨聲讓他已經有些心驚肉跳,但還是強撐着裝作無事人一般,生怕對面的秦知亦瞧出什麽端倪。
因為他聽說寧遠承十三歲時便上陣領兵,曾與萬軍中取敵首級,勇猛無畏,英雄了得,而他自己十八歲了還怕打雷下雨,羞也不羞?寧遠承怎麽可能瞧的上這樣的膽小鬼?他又如何能收服寧遠承的心呢?
“這雨下的好啊,氣勢洶湧如千軍萬馬過境一般,倒像是首慷慨激昂的曲子似的,正好給咱們助助酒興。”
樂之俞故作鎮定的微笑,挽起袖子替秦知亦斟酒。
“我還不知,恩公該如何稱呼呢?”
秦知亦看着他那截皓白如雪的手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亂晃,眉梢微不可查的挑了挑。
“姓秦。”
短短的兩個字剛落音,忽的屋外便驚起一道炸雷,聲音之大,轟的人耳朵都是嗡嗡亂響。
樂之俞猝不及防,下意識的就吓得手抖了抖,酒水灑了幾滴出來,落在秦知亦的袖子和手背上,沁出小片濕潤的痕跡。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他頓時懊悔自己沉不住氣,在秦知亦面前丢了“灑脫自如”的印象分,現在只能靠“溫柔體貼”來挽回一些好感了。
“哎呀,對不住,是我沒拿好······”
樂之俞說着,從袖子裏抽出一塊柔軟的手帕,殷勤的為秦知亦擦拭着手背上的酒漬,聲音也愈發的軟和。
“原來恩公姓秦,看年歲也應比我稍大,不如以後,我就喚你秦哥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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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承自然是不會輕易告訴別人真名真姓的,不過樂之俞也沒料到,他竟會直接給自己用了個“秦”姓。
當今新朝國君,可不就是姓秦?
啧啧,寧遠承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不過樂之俞越想越是高興。
有野心好啊,寧遠承和新朝越不對付,他從中就越有挑撥離間,坐收漁翁之利的機會。
等寧遠承徹徹底底的拜倒在他的腳下,那二十萬骁勇善戰的寧家軍,就是他樂之俞複國大業之路上成功的基石了。
在樂之俞暢想大好前景的時候,秦知亦已是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他一圈。
發冠精致,衣裳華貴,腰間垂下的玉佩花紋繁複,瑩潤生光,一看便是價值不菲,就連手中拿着的那塊帕子,都是萬金難得的“鲛珠紗”。
莫說尋常平民連見都沒見過這般珍貴稀罕的物件兒,便是王公貴族也是出席宴會才會帶鲛珠紗充充場面,而眼前這明媚漂亮的小公子,卻毫不愛惜的拿來擦酒漬,顯然是不當回事。
富貴窩裏嬌養出來的一只金鳳凰,無故落到了這荒郊野外,還莫名其妙纏上了看起來一窮二白的自己,如何不叫人起疑呢?
“那就這麽說定了啊,秦哥哥。”
樂之俞見秦知亦不開口,只當他是默認了這個稱呼,開開心心的挨着他坐了下來,舉起了手中小巧的酒杯。
“這杯酒,就當是慶賀我們有緣相逢,我先幹為敬了。”
他其實并不大會喝酒,但為了表現自己的豪爽利落,仰頭就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從喉嚨裏緩緩滑落,像是燒着的火苗,灼熱又野蠻,樂之俞感覺五髒六腑都被燒的難受,忍不住低頭幹嘔了一下。
這破客棧果然沒什麽好東西,酒一點都不像他從前在無憂谷喝的那樣綿柔甘甜,勁兒也太猛了。
秦知亦瞧着他因為難受而泛紅的眼眶,不知怎的,伸手便執筷為他夾了一箸涼拌野山筍。
“吃點這個,可以解酒。”
樂之俞本想圖表現,拉近好感,卻接連失敗,不由的有些灰心喪氣,垂着頭乖乖的咬了口山筍,嚼了兩下卻又皺起了眉毛。
這什麽菜啊,幹澀粗糙,根本不好吃。
“我想吃肉。”
一時松懈大意,他就忘了僞裝,還只當自己是在家裏,語氣都變的懶散自然了起來。
秦知亦卻覺得,樂之俞現在這個樣子,倒是比之剛才滿臉刻意堆笑的模樣看起來更為鮮活生動的多。
他并不在意自己被當做了侍從一般的受人支使,又給樂之俞夾了一筷子荷葉粉蒸肉。
樂之俞嘗了一口,眉頭皺的更厲害,拿了鲛珠紗手帕過來,把剛吃進去的肉盡數吐在了上面。
“太難吃了!怕是連我家的豬食都比不上!虧那店小二還有臉在我面前誇海口說是大廚做的,這算哪門子大廚?我給了那麽多錢,竟敢如此糊弄我!”
秦知亦方才還想為他夾另一道菜,此刻卻歇了心思,眉眼間的那點柔和消失殆盡,變得如一開始般漠然冷淡。
他也不說話,只重新夾了一塊肉,自己吃了起來。
見此情景,樂之俞本能的覺得不妙。
雖然秦知亦的表情看起來和剛才沒什麽兩樣,可給人的感覺就是更加的疏遠防備了。
是哪裏出問題了?
樂之俞有點慌,猜測着是不是跟這飯菜有關系,便擠出一絲笑容來,小心試探道:“秦哥哥,要不我讓小二吩咐廚房重新做桌好酒菜來?這回我再多加錢,讓那大廚更用心些。”
聽了這話,秦知亦停下了筷子,瞥了他一眼。
“那這些菜呢?”
“這些?”
樂之俞愣了下,也沒過腦子,直接就說道:“倒了呗,再不,叫小二拿去喂豬······”
猛然間,他終于是意識到了什麽,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不可聞。
太蠢了!
寧遠承是守邊關上戰場的将軍,自是最知道食物的珍貴,樂之俞也曾在書上看過,兩軍苦戰之時,糧食斷絕,将士們只能餓着肚子殺敵,連樹皮草根也會挖來吃,如今自己卻當着寧遠承的面行此大肆浪費之舉,這不是白白的惹人厭惡憎恨嗎?
出師不利,作繭自縛,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這些詞像走馬燈一樣在樂之俞的腦海裏飛速閃過,讓他出門前的雄心壯志瞬間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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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之俞:嗚嗚嗚~朕好難,不想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