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我吩咐侍從将亞倫擡到領主的卧室中,把他放在玫瑰花床上。對外宣稱領主因勞累過度昏厥,客人一律不見。
斥候隊長的手法似乎用力過猛,亞倫昏迷了整整一刻鐘都沒醒來。
“等凱文回來我得好好教訓他。”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擔心的撫摸着亞倫的額頭:“至少吃兩盤雞屁股。”
亞倫均勻的呼吸着,看起來像睡着一樣。
門外傳來侍從的叫喊聲:“先生,您不能進來——”
“我有急事要見攝政大人!”雅各急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時間寶貴!猶太人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時間!”
副隊長威嚴的回答雅各:“攝政大人吩咐過,一概閑雜人等均不接見。”
雅各咳了一聲:“羅賓漢!”
激烈的打鬥聲伴随着副隊長和侍從們的陣陣慘叫,卧室大門被雅各用力推開。
雅各站在門口,凄厲的大喊着:“攝政大人!”他頭上的軟呢圓帽因為奔跑已經歪在一邊,亮麗的黑發垂披在肩頭。我從來沒見到過這麽慌張無措的雅各。
我吓了一跳,拔出藏在腰帶裏的匕首:“到底怎麽了?”
雅各捂住臉,低聲抽噎:“攝政大人,我只能求助于您。”他的啜泣越來越激烈,最後變成嚎啕大哭:“我的一切都被毀掉了!”
“冷靜點。”我勸慰雅各:“慢慢說。”
雅各張嘴想說話,眼淚卻洶湧的流出來。他哽咽一陣,突然提高聲音,以嚴厲的語氣吩咐着:“羅賓漢,你來說!”
站在門外的羅賓漢一腳踢暈還在掙紮的副隊長,大踏步走到雅各身邊:“別哭,親愛的雅各。”他以平民見貴族的禮儀向我鞠躬:“攝政大人,請原諒雅各的冒犯。”
雖然羅賓漢的口音還帶着鄉村氣息,但他的穿着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戴着威尼斯式樣的羽毛小帽,穿着貿易代表風格的馬甲襯衫和長褲,完全看不出他曾經是臭名昭著的森林劫匪。
“雅各的貨物被騎士團扣押了。”羅賓漢說:“他們指控雅各是散播奢侈腐化惡習的外國商人,為了金錢不擇手段。”
說的沒錯。我暗暗贊同騎士團對雅各的評價,那個惡魔!
“您得幫幫我。”雅各從袖子裏摸出手絹不斷拭淚:“我完了!什麽都完了!船上還有伯爵大人賞賜給我的五百金幣,加上大宗來自威尼斯的珍貴商品。”
我被雅各口中的“威尼斯珍貴商品”引起了興趣,立刻發問:“我該做什麽?”
雅各把哭得皺巴巴的手絹丢給羅賓漢,羅賓漢又從袖子裏抽出一條遞給雅各。
“這手絹是新的,拿那塊舊手絹來。”雅各不滿的皺起眉:“別這麽奢侈浪費!”
雅各接過舊手絹,擦拭着通紅的眼角:“騎士團的瘋子們甚至以‘阻擋異教徒’的理由封鎖了海上交通。我從威尼斯帶來的貨物根本運不到哈夫丹酋長那裏。”他從手腕上解下一串珠子:“您看,我有整整一船這樣美麗的裝飾品。”
我端詳着雅各遞給我的珠串。珠子由堅硬的材料制成,表面畫着繁複鮮豔的大朵花卉圖案,看起來有點古羅馬的華麗氣息。
“北歐人非常喜歡它。”雅各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威尼斯人用粘土做出這種珠子,北歐人卻用相同重量的黃金來換!如果我的珠子能運到哈夫丹那裏——”
我打斷雅各:“他們竟然封鎖了海上交通?”
“當然,現在文森特貿易站已經被騎士團控制了。”雅各激動的在卧室中繞圈子:“除了威尼斯的商船被攔截,熱那亞和漢薩也無法入內。”他拔高聲音:“騎士團的家夥們無權如此!誰給他們這樣的權力?攝政大人,貿易同盟的使者都等着您和騎士團交涉。”
羅賓漢認真的看着我:“攝政大人,您是格拉摩根最有權勢的人,請讓騎士團停止這種逾越的行為。”
“格拉摩根真正的領主就睡在我身後。”我指着床上亞倫,語氣恭謹:“我不過是他的封臣。”
雅各臉上的悲傷一掃而空,換上了暧昧的笑容:“攝政大人,我們之間不用說這種場面話。”他壓低了聲音:“每個人都知道格拉摩根的真正統治者是您。亞倫伯爵只是頂着頭銜的傀儡——不然他的紋章戒指為什麽會在您的手上呢?”
“夠了,猶太人!”我感到胸中升起一團怒火:“看在我們曾經的多次交易上,我寬恕你的這次冒犯。如果下次再讓我聽到同樣的言論,你和你的随從将被格拉摩根永久驅逐。”
雅各死死的盯住我,他翠綠色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毒箭的箭頭:“看來您已經習慣掌控‘格拉摩根’的權勢,攝政大人。”
騎士團是一支受教廷領導,強大而狂熱的軍隊。因為一名猶太商人和他們發起沖突是絕對不理智的。何況亞倫和我還有“包庇女巫”的嫌疑,任何觸怒騎士團的舉措都會引來指控。
這些理由不能讓雅各知道,會帶來麻煩。
“我可以發誓,你剛才的揣測是錯誤的。”我冷冷的說:“你可以回去了。”
正當氣氛凝固的時候,亞倫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從昏迷中醒來。我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伯爵大人,您終于醒了。”
“發生了什麽事?”亞倫揉着頸側:“我的脖子好疼。”
“您在會客廳裏暈了過去。”我抱住亞倫,溫柔的說:“謝天謝地,您沒事。”
雅各和羅賓漢對視了一眼,走到亞倫床前:“伯爵大人,有件事不得不告訴您。”
我正要出聲阻止,亞倫卻攔住我:“親愛的約翰,我們應該多聆聽平民的需求。”
雅各添油加醋的剛才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亞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必須得和團長談談。”亞倫掀開被子:“雅各先生是善良而熱心的商人,曾經幫格拉摩根捕捉過強盜頭子羅賓漢。”
羅賓漢不自然的把臉轉向牆壁,咳了一聲。
“等等!”我按住了床上的亞倫,把他壓在身下:“您不能這麽做!”
亞倫輕而易舉的把我推開:“為什麽?”
“相信我,別這樣。”我抱住亞倫健壯的手臂,用盡全力把他拖回床上:“我不能告訴您原因。”
亞倫用湛藍的眼睛望着我:“我需要一個理由。”他親昵的吻了吻我的額頭:“我們之間應該坦誠相見。”
“求您了……”我搖搖頭:“別再問下去。我可以發誓,這對我們有益無害。”
“貴族老爺們真有意思。”雅各冷冷的抛下一句話,和羅賓漢走出卧室:“願你們的冠冕永遠穩固。”
亞倫臉上親切的表情逐漸消失:“約翰,我不明白您的舉動。”他想了想,把攤開的手掌送到我面前:“您似乎應該把紋章戒指還給我了。”
這句話仿佛是晴天霹靂,我連後背上的汗毛都倒豎起來。我轉動起無名指上華麗的寶石戒指,以極慢的速度把它摘了下來。
“您的身體已經好轉了。”我努力擠出笑容:“但願您能滿意我對格拉摩根的攝政。”
亞倫遲疑了幾秒鐘,還是從我手中拿回了伯爵紋章戒指。他溫柔的親吻起我的耳垂:“親愛的約翰,您應該好好休息。”
我抱住亞倫,眼角的餘光卻看到卧室窗外陰沉的天空,鉛灰色的濃重雲層遮蔽了陽光。
在萌芽的春季,熱情的夏季過後,不知不覺已經迎來了陰冷多雨的初秋。威爾士美妙的季節總是這樣短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