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才不會死呢
雨越下越大了,穿過橫生的枝桠跌落下來。雨衣很薄,又沒有其他的防護用具,高空垂下的雨點在頭頂砸出清脆的聲響。
蘇辛盡量不讓自己落後,咬着牙往前小跑着。下坡路,雨濕了地面,山泥混着雨水翻出,踩上一腳就像陷入了泥潭一般,再提起腳來要費些勁。
唐知眠人高腿長,走路也快,她只有這樣不要命地拼命追趕,才不至于被抛下。
樹林裏有不少殘碎的枯葉被吹過頭頂的風掀起,又被雨點毫不客氣地擊落,破散成淡淡的粉塵,将空氣渲染得愈發渾濁起來。追着走了一段路,蘇辛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胸腔裏的空氣正在逐漸被透支。沉悶、耳鳴、暈眩……不适感接踵而來。
“咳咳……”蘇辛止不住劇烈咳嗽。
咳嗽聲很快被滂沱大雨吞沒。
她咳得難受,不自覺地手上用力,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卻忘了自己的手還被人牽着。
疾行中的男人有所察覺,終于放慢了腳步,偏過頭看她。
隔着一層雨幕,她眼裏的光芒渙散,嘴唇泛紫,整個人如同一株搖搖欲墜的八角玫瑰,每一下的呼吸似乎都在和她争奪着所剩不多的養料。
“沒、沒事……咳咳……”感到他停了下來,蘇辛扯着嘴角笑,“我就是走得太、太快了……口水嗆着了……咳咳……”
陸續有一些人也跟了出來,畢竟是唐知眠帶的頭,他們都願意相信冒雨趕路是正确的決斷。
現在見前面的人停下來,以為是出了事,也都跟着停下,神色焦急地互相詢問:“不能走了嗎?”
“不知道……突然就不走了……”
“再等等吧……”
大家小聲議論着,都拿不定主意,只能站在雨中踯躅不前。
蘇辛彎着腰,直到緩過一陣要命的咳嗽,才仰起頭回視他,笑容如常,帶着些許狡黠:“就知道你會擔心我,看了我這麽半天,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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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知眠抿唇不語,反握住她的手掌,将她往自己身上提了提,才發覺她的掌心冰涼,身上更是在輕輕發抖。
他眉心皺得更緊:“哮喘?”
這丫頭真是不要命了。
蘇辛眼神閃了閃,驀然賴進他懷裏:“是啊,我現在渾身發軟,走不了了,你說怎麽辦吧。”
“胡鬧!”男人黑沉的眼底有着讓衆人心悸的怒意,一彎腰,将她連人帶包一起抱了起來,“回去,立刻。”
“你又說我胡鬧……唐知眠,我從來沒對人胡鬧過……你是第一個,也是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個……”
蘇辛捂着胸口,感到那裏急促的跳動是實實在在存在着的,才恍惚憶起現在不是六年前了。
不會有人同自己嘻哈作笑,也不會有人告訴她,覺得難過害怕就哭出來,偷偷懦弱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氣惱被人一語點破,也氣惱自己無力反駁,只是越是氣惱,卻越是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場。
所以那人假裝扭頭不看她,任由她哭個徹底。
她是在害怕。
因為她每次都以為自己會死掉。
而她能做的,只有躲在房間裏不斷地告訴自己:禍害遺千年,禍害遺千年……
她這麽不聽話,任性、自私、不學無術、不求長進……
她的存在讓爸爸遠遁他鄉,讓媽媽費盡神思直至心力交瘁。
她沒有溫暖和平的家,沒有陪伴在側的親人,唯有一腔從年少延續而來的執拗心悅支撐着她。
她親手使自己變得招搖惹人厭,在熱鬧的蘇家裏過得像個局外人……
可不就是個不知死活的禍害嗎?
禍害遺千年。
所以她才不會死呢。
……
唐知眠的頭發上還有雨水,随着他大步的走動,滴到蘇辛蒼白的臉上。她清醒了些,掙紮着想要下來,卻在擡眼時,從他黑沉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
小小的,脆弱的自己。
“真丢臉……”她忽而覺得累,輕輕嘆息,雙手卻毫不客氣地反圈住他的脖頸,臉頰在他胸膛上蹭來蹭去,想借由他身上的氣息将自己熨暖。
這不知羞的動作讓唐知眠腳下一頓:“安分點。”
“什麽叫安分?”蘇辛揚起臉,笑嘻嘻的。雨天昏暗的光線下,她潔白的牙齒仿佛也都感染了好心情,“你沒事抱着一個還沒結婚嫁人的女生,也叫安分?”
唐知眠不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她卻得寸進尺了,伸手摸向他繃緊的下颌:“唐先生,你可真可愛。”
唐知眠垂眸,見她氣色恢複幾分紅潤,語聲肅洌:“要我把你丢下山?”
“沒勁。”蘇辛暗自嘀咕,乖乖地低下頭不敢亂動。
再走幾步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亭子了,唐知眠收緊手臂,不再搭理她。
蘇辛已經緩過氣,她本就是輕微哮喘,這幾年也發作得少了,剛才是因為山雨夾了霧塵,她又走得急才顯現出來的。
現在雖然還不大舒服,但精神已經好多了,又舍不得這難得的懷抱,只好開始自言自語:“你還是第一個這樣抱着我的男人,真稀奇,我這麽漂亮,男人應該組着團想泡我才對,都是因為你……”
“其實我爸爸呢,也好像很不喜歡我,所以不等我出生,他就逃走了,明明我知道他在哪裏,他也從不和我見面……”
“我媽媽生病了,把我交給家裏的保姆呢,保姆就每天想着法兒地要我學這學那,跟中了邪似的……”
她笑着問:“你說,該不會我真的是我媽紅杏出牆的産物,所以我爸爸他才這麽讨厭和我相處啊?我媽媽就是因為愧疚,所以才讓保姆盯着我,要我變得優秀點去讨她丈夫歡心?”
山道上很靜,除了雨落地面,風掃樹枝之外,便只剩了彼此的呼吸和她喋喋不休的話聲。
他的眉頭一再皺緊:“沒人知道你有哮喘?”
“哦,只是輕微的哮喘,反正也死不了人,知不知道有什麽影響嗎?”蘇辛扁扁嘴,俏臉上的心酸委屈渾然天成,“唐知眠,你現在知道我太多事情了,記得要對我負責啊。”
他沉默,只是将她抱得緊一些,腳步加快,繼續往亭子走去。
蘇辛有點懵了:“你……”
怎麽這次居然沒有開口教育她了?虧她說得這麽泫然欲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