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一和姜幼清約在早上九點。他手機沒再關機,江晚凝也沒再打來電話。但她是不可能就此罷休的,江一了解她。可能是睡前思考過多的原因,一整晚他都在做夢。夢見小時候,江晚凝對他鮮少有好臉色,有一天她高高興興地帶他出去玩,結果把他扔在榕城,說去給他買零食,再也沒回來過。
那年江一四歲,打扮得像個小王子一樣。孫豔見席家門口多個小男孩兒,就去帶給席嘉澤看。從那天開始,他就一直在席家。再見到江晚凝是六年後,有個大型慈善晚宴同時邀請榕城席家和東城江家,江一跟在房思韻身邊,看着她豔紅的指甲指向江晚凝,柔柔地在他耳邊說:“江一,那是你媽媽呀。”
房思韻的聲音逐漸變得尖銳刺耳,江一驚醒,猛然從床上坐起。他喘着粗氣,手機鬧鐘剛響,七點半了。
江晚凝昨晚說他不能一個人在雲城,江一反唇相譏讓她還是關注自己的婚禮為好,母子二人吵得不可開交。江一刷牙的時候右眼皮狂跳,再下樓,孫豔正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說着話。
那人擡頭瞥見在樓梯上的江一,急忙快步走過去,滿臉笑容,躬着身,伸手道:“江一,您好。我是江董事長的秘書,我叫喻橋。”
江董事長,指的是江晚凝的父親,也就是江一的姥爺。
江一伸出右手,和人握了下。
喻橋跟在江一身後,随着他坐下以後也坐在一旁沙發上,杯子裏的檸檬茶只剩一半,看來是來了有一段時間。
孫豔說:“喻先生知道你昨晚沒休息好,所以就沒叫醒你。”
喻橋接話道:“原本也不是什麽要緊事兒,只是大小姐最近一直擔心您,我想她昨晚應該已經和您聯系過了。”
江一點頭。他本來就有些頭疼,大早上的也不想做什麽口舌之争,于是開口說:“您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吧。”
孫豔識相地去廚房看着做早餐。喻橋說:“那我就開門見山和您談了。董事長的意思是從大局考慮,您現在不适合再轉學到東城。大小姐婚期将至,心情不穩定,做出些不當行為也是可能的,您不必放在心上。”他從黑色公文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江一,客客氣氣地說道:“這是江氏集團股份轉讓協議書,董事會已經表決通過的。董事長說當做提前為您準備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江一還在江家那幾年的模糊記憶裏,董事長這號人就從未出現過。別提他了,連江晚凝都不是天天出現。無事獻殷勤...他心裏輕嗤一聲,随意翻了兩頁,嘲諷地問道:“遣散費?”
喻橋搖頭,嘴邊帶着一個淺淺的梨渦,說:“您可以當做對董事長孫輩的關心,等您年滿十八,每年都能拿到江氏的分紅。此外,生活費江家會照常打給您。當然,如果您有出國意向的話,也可以為您安排。前提是...”
江一很是善解人意地說出他的未盡之言:“前提是我不進江家大門,不說江晚凝是我親媽,離東城遠遠的,最好一輩子都別踏足。”
喻橋點點頭。說:“不過按大小姐的脾氣,婚禮是會請您到場的。到時候一切由我們安排,您不用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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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江一沒有任何多餘反應,左手把那幾張紙從文件夾拿出來,起身道:“我送您出去吧。”
車就停在江家門口,江一身上的家居服沒換,頭發也沒仔細搭理,還有一根翹着,再加上他從始至終的反應都很随意,看着倒真挺像玩世不恭的少爺。
江一使勁呼吸幾口空氣,心想這邊的确比榕城強不少。司機過來開門,喻橋坐上車後座,看着仍未離開的江一,問:“您還有什麽疑問嗎?”
江一笑了笑,而後粗暴地把幾張紙揉成一團,扔出一個抛物線,恰好落在車裏,喻橋的腳邊。
“我不需要。”他對上喻橋有些錯愕的眼神,說:“我也沒打算聽江晚凝的。”
“沒必要。”喻橋好脾氣地撿起,将紙張打開抻平,再擡頭看向江一的時候帶着幾絲憐憫,說:“不管出發點是什麽,總歸好處是您的。置氣的結果也是害了自己。”
“席先生的夫人産期将至,聽說是對龍鳳胎。董事長是體諒您。”
“不是置氣。”江一漸漸失了耐心,嫌惡地皺起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說:“我好歹也算個少爺,受不得人施舍。不過...”他頓了頓,挑眉說道:“這車我看着就不錯。董事長還說什麽了?我想要什麽就給什麽?那這車送我吧,謝謝姥爺今年給我過生日。”
喻橋本以為人是在開玩笑,沒想到江一真的拉開車門,做了個“請”的動作。他維持着得體的笑,理了理西裝的褶皺,眼看着江家司機把車開進車庫。喻橋嘆口氣,似是忠告,“江一,席家給你的,未必就有江家多。”
“你誤會了。”江一歪着頭看向他,笑容有些頑劣,說:“席家的我也沒打算要。”
少年沐浴在晨光裏,朝氣蓬勃。喻橋望着那張與江晚凝有七八分相似的臉,心裏泛起難以言說的滋味。
江一把人打發走就差不多将近八點半,孫豔備着的一桌早餐他只匆忙喝了口粥。相反,姜幼清倒是餡餅包子小鹹菜吃得歡實。
“隔兩條街有家早餐店,招牌秘制牛肉餡兒包子八點之前就會賣光。”姜幼清滿腔熱情向新住戶江一介紹道:“我一般七點鐘起床過去排隊買。好吃到絕對讓人忘不了。假如有一天他們家不幹了我第一個去抱老板大腿坐地上鬧。”肉包子的味道仿佛還回蕩在鼻尖,她連連感嘆道:“我就是野生代言人。”
江一笑着答應,“行,我下次去吃。”
二人把地方定在離家約有六七站的聯合書城,一樓有環境很好的咖啡店,姜幼清也正好順便去樓上買幾本教輔書。
星期天這個時間公交車人竟然意外的多。姜幼清先上車,江一緊跟着,走到車中間就動不了了。姜幼清有些費勁地夠着扶手,原本是七分袖的上衣袖口自然滑落一秒變短。江一站她身側,好心說道:“你拽着我也行。”
姜幼清思想很是封建地拒絕,“不行。男女授受不親。”
公交車剎車靠站停下,也就只有兩三個下車。前車門一群老頭老太太卯足了勁兒要上來,司機勸都勸不住。姜幼清被擠得随波逐流,離江一更近了些。她胳膊維持着這個姿勢,抻得挺酸。但絕對不能放手,多少人虎視眈眈盯着這扶手呢。姜幼清心裏陡然生出一種在與人較量的戰鬥錯覺,車緩緩發動,江一問:“你累不累啊?”
他瞧着她那只攥得格外緊的手,實在有些于心不忍。姜幼清聞言轉頭,滿臉竟然寫着“堅持努力奮鬥能贏”,江一被人眼中的光芒驚了那麽一下,仿佛置身國家級運動會比賽現場。她搖頭,“我不累”三個字還沒說完,司機一個急剎車,全車人都跟着往旁邊栽。姜幼清手一松,比其他失去重心的人好點兒,她直接栽進了江一懷裏。
就着二人剛剛側身說話的姿勢,她的腦袋擱在江一胸口處,雙手出于生存本能抱着他的腰。在乘客的一片罵聲裏,姜幼清的耳朵紅了又紅。
“咳。”江一心髒進入高度活躍狀态,跳得人不知所措。他表面一派沉着穩重,說:“拽扶手太不安全,拽我吧還是。”
姜幼清乖乖伸手拽他袖子,還輕晃了晃。江一心裏軟了又軟,像被小貓抓着,癢癢的,保護欲也油然而生。又一站停靠。他趁人稍微少的時候在前面微微讓出點位置,從身後護住姜幼清。而她盯着窗外駛過的一排排高樓大廈,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接踵而至。在人群裏還能分辨出屬于江一的氣味,這鼻子絕了。江一可能不是人,但她沒準真是狗。明天應該找地方試着自己調香,看能不能調出這種味道。可是...如果和他一模一樣的話,是不是太那什麽了?
想到發小陳慕予對江一仇人似的态度,姜幼清瞬間十分清醒。
到聯合書城那一站下車,江一在咖啡店點些東西墊肚,姜幼清自己上樓買教輔書,回來他剛好吃完。在公交車上的暧昧氣氛漸漸散去,二人坐在一塊兒,方便講題。江一翻開作業本,問:“你哪題沒寫?”
姜幼清說:“最後兩題。”
考慮到咖啡店的衆人都在看書,四周安安靜靜,于是他倆也自覺放低了聲音,最後幹脆用紙和筆交流。江一每推導一遍演算過程,都會和姜幼清交換一下眼神。起先他還教得認真且心無雜念,但姜幼清托腮歪頭看過來的樣子像只懵懂小鹿,天真又可愛。江一講完一題,起身說:“我去再點杯咖啡。”
姜幼清沉浸在數學的奧妙裏,沒注意到他的那杯咖啡還剩一大半。
兩題好不容易講完,姜幼清給人豎起大拇指,在紙上寫道:holy high。
熟讀并記憶新世紀英漢辭典的江一回答:knee yes。
寫完主持詞已到下午。姜幼清邊收拾東西邊活動脖子,問:“出去吃飯嗎?還是回家?”
江一擡手看表,正好兩點半。這時間不當不正,吃完回家晚上勢必得再吃一頓,不吃還覺得胃裏空落落的。吃宵夜對他來說沒什麽,但女生一般都比較在意這個。他把決定權交給姜幼清,說:“你定吧,我都行。”
姜幼清想了想,忽然興奮道:“那你陪我去買點心吧!”
雲城一中附近有條小巷,小巷最深處有家甜品店叫“Memory”,口感一級棒。江一聽着姜幼清滔滔不絕的介紹,再加上早上那一波推薦,隐隐覺得倆人不像是出來學習,倒像在探店。
姜幼清的習慣是周五放學後去Memory買好周末要吃的點心,但她這次放學走得匆忙,就沒去成。于是一晚上都在魂牽夢萦,連睡覺都在和提拉米蘇跳舞,吻的是稍微開口露出一點兒奶油的泡芙。倆人在雲城一中下車,江一跟着姜幼清七拐八拐進了小巷,一股淡淡的香味兒飄進鼻子。這味道随着人腳步的靠進,越來越香。一保養得宜的中年女人正在店外彎腰澆花,見姜幼清過來,左手将卷發攏到耳後,親切招呼道:“小姜來啦。”
姜幼清歡快地應道:“來了來了。”
Memory雖店小地偏,但人氣火爆。老板叫洛玫,在這兒開店已經十多年了,經常有畢業多年的學生還惦記着回來買點心的。作為一中學生學習閑聊談戀愛首選地點,又恰逢周末,隔窗望去,一樓幾乎坐滿了人。
洛玫笑着問道:“老樣子?”
“對。”姜幼清跟着洛玫進去,說:“再加盒桂花酥。哦對,玫姐,這我同學江一。”
“你好。想吃點什麽?”洛玫簡單介紹道:“抹茶蛋糕卷是小姜最愛的,桂花酥是本周新品,蛋撻剛烤好沒幾分鐘。你随便看看。”
江一不常吃甜食,繞着展示櫃慢慢挑。姜幼清在收銀臺這邊看着洛玫包點心,她能感覺到一進門就有人在着自己和江一,至于目光是否友善,還有待體會。
洛玫低頭夾桂花酥,跟姜幼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江一選好椰蓉手撕面包,身邊一個女聲響起:“學長,你也在這兒啊。”
姜幼清被陸文瑤耳濡目染許久,八卦魂燃燒起來,瞬間就想回頭看看,又覺得不太好。聽稱呼應該是高一的,難不成是那天的學妹?
“對。”江一點點頭,“買點東西。”
于薇臉頰飛上粉紅色,一手有些局促地揉着裙擺,問:“學長最近很忙嗎?”
江一答道:“在準備成人禮。”
對話到這裏顯然是進行不下去,江一拿手機準備結賬。于薇跟着,瞟一眼旁邊的姜幼清,後者虎軀一震,總覺得那眼神像極了在正妻前低眉順眼的小妾。
“那……學長。”于薇又鼓起勇氣開口道:“你是……有女朋友了嗎?”
江一還沒說話,姜幼清急忙擺手,“沒有的事兒。”
江一、于薇外加給面包裝袋的洛玫齊刷刷看過來。
姜幼清反應過來,心說讓你嘴賤!人家誤會了嗎你就開始搶答!急忙嚴謹地補充說明道:“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反正我不是他女朋友,你別誤會。”
于薇“哦”了一聲,直到跟她告別前,江一沒再開口說話。
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有些累,于薇給江一發來幾條消息,無非就是圍繞成人禮展開的話題,他一貫地禮貌回複了。姜幼清問:“我們什麽時候對一下主持詞?”
咖啡店安靜,寫完主持詞他們還沒互相配合過。
“我都有時間。”
江一說完,手機又傳來消息提示音。于薇說:今天那位是姜學姐嗎?她好漂亮啊,比帖子裏的照片更好看。
于薇:我簡直和學姐沒法比……
小女生的心思,昭然若揭。江一性格使然,加之這個年紀的女生都不定性,今天對他有好感明天可能就喜歡別人了。他在對方明确告白前不會先發制人,但回複語氣也基本維持着普通同學之間的客氣。
一般情況下這時候江一甩張表情包就完事兒。他懶得顧及于薇心裏那點小九九,但此刻姜幼清拿着手機不知道和誰聊得正歡,酒窩都晃眼,看的人有點想上手戳。江一突如其來就很叛逆,打字,點發送。
那邊仍在Memory待着的于薇和小姐妹鬧成一團,一個女生說:“哎呀,學長肯定會說些什麽啦!他才不是不解風情的男孩子!”
于薇在衆人催促下點開對話框。
江:嗯。她是很漂亮。
作者有話要說:
随波逐流是化用哈
holy high:好厲害
knee yes: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