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事落
童珂見太子規規矩矩地躺在身旁, 呼吸勻稱, 好像是睡着了。她屏着呼吸輕輕翻個身, 躺在合十的雙手上, 想着今天的事。
當初她分析得頭頭是道, 認定了莊妃是這件事情的主謀, 甚至已經開始想對付莊妃的法子。直到她看見皇後誇大的舉止才意識到不對勁。
皇後掌管後宮多年,向來喜怒不形于色, 哪裏會因為一個王嬷嬷就在他們面前示弱。她當時就覺得不對勁, 直到他們按照原來商量的将王嬷嬷交給皇後處置, 她才恍然。
怕是從頭到尾, 他們都被皇後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們也只是皇後手裏對莊妃下手的一把刀。
突然她被人從背後抱住,太子略帶沙啞的嗓音比往常更誘人了些,“別想了,明天就能知道皇後将王嬷嬷送到哪裏去了, 到時候我們自然會知曉一切。”
童珂卻覺得如鲠在喉,怎麽都咽不下去, “莊妃知不知道這件事?還有, 皇後怎麽就認定咱們不會将事情鬧得滿人皆知,不會鬧到父皇面前。”
太子蹭了蹭她的頭發, “我不知道莊妃知不知道, 所以我讓崔鳴去接觸莊妃身邊的明惠了。要是明惠知道這件事, 那莊妃就不冤枉,只是莊妃蠢,被皇後利用了。”
“至于皇後為何料到這件事鬧不開, 你就別知道了。這種腌臜事聽了會污了耳朵。你只要記住不要将希望放在父皇身上就可以了。”
童珂無言,她想不通是什麽事情竟然不讓她知道,畢竟她連東宮的私刑都見過了。還有“不要将希望放在父皇身上”這句話。平日裏見了聖上對太子還不錯,太子對聖上也是濡慕,父慈子孝也不過這般。可現在在他的口中,卻像是将這一切都給否認了。
她想了想,又問道:“父皇比較偏愛瑞王嗎?”
“是也不是。與我相比,瑞王确實在父皇面前有幾分臉面。不過父皇到底是坐在那把椅子上,心裏還是自己和皇位重要。”
童珂有些明白了,聖上是因着瑞王而容忍莊妃,但是莊妃和瑞王也不能算計他。還有聖上偏愛瑞王恐怕不僅僅是瑞王是他的兒子或者瑞王聰穎賢明,而是太子口中的腌臜事。
“睡吧。一切到了明早就有了定論。”太子又挪過來一點,将童珂緊緊抱在懷裏,兩人像是兩把契合的勺子一般緊緊密密。
童珂睜大了眼睛,敏感地感覺到太子溫熱的鼻息接連噴在她的脖子上,激得寒毛直豎。她就這般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盯着虛空,慢慢放松了身子,沉沉睡去。
感覺懷中的童珂睡着了,太子緩緩睜開眼,眼中盡是清明,擡頭深深看了童珂一眼,俯身吻了吻她的頭頂,依偎在她的香頸處也跟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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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童珂用帕子遮着嘴淺淺打了個哈欠,撐着下巴昏昏沉沉地看着齊嬷嬷服侍太子穿朝服。盡管哈欠聲音很小,可她還是見太子轉過頭來,她難得有些尴尬地別過臉。
太子輕笑,嘴角微微勾起,“也是我起得太早了。你不必跟着卯時就起來。”
童珂沒接話,眨眨眼緩緩雙眼的澀意,聲音還帶着點沙啞:“也不知道王嬷嬷的事有沒有落定。”
太子聞言瞥了身旁正給他穿朝服的齊嬷嬷,齊嬷嬷愣愣地看了童珂一眼,又立馬低下頭去,低聲道:“回殿下和娘娘的話,王嬷嬷被皇後送到了陵園,罰王嬷嬷終生不能出陵園半步,并且做陵園最重的雜活。可今兒早上陵園的陳侍衛就來報,王嬷嬷失蹤了,怕是昨兒晚上就被滅口了。”
童珂無意識地攥緊了繡着鴛鴦花紋的褥子,果然王嬷嬷并沒有吐幹淨,還隐藏了別的事。“确定是被滅口了嗎?屍體找到了嗎?”
齊嬷嬷道:“崔公公派人去了,說是找到了,只是被人做成了自盡的模樣。”
“呵。”童珂冷笑一聲,枉她自認聰慧,可接二連三被當做棋子利用。皇後也不怕浪大翻了船,真以為她只會明面上嗆聲?
這般想着,她面無表情,雙眼直直盯着齊嬷嬷,“莊妃那邊呢?”
“老奴派人去套莊妃的大宮女明惠的話,明惠八成是知道這件事的,莊妃肯定在其中也動了手腳,并不無辜。”
這個時候,童珂倒是全然沒有了睡意,心思轉得飛快。忽然頭頂一重,她皺眉将頭上的手拉下來,語氣不善:“不要摸我的頭。”
見她不再像方才那般面無表情卻眼含冷酷,太子嘴角含笑,輕聲道:“不必煩憂,這些事兒交給我就好。你只需……”
“我自己來。”童珂卻不領情,“你做的歸你的,我做的歸我的,不沖突。”
太子失笑,倒是忘了她的性子,“這般也好。總得将這口惡氣出出來,才會舒暢一些。如若有事不好處理,就讓齊嬷嬷或者崔鳴去辦,你若不想讓我知道,我就不知道。”
童珂掀起眼睑,專注地盯着他的臉:“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真的。”太子注意到她的眼神,鄭重地回道。
童珂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卻覺得從腳底冒出一股涼意,很快四肢百骸俱是寒意。太子表面上溫文爾雅,可在她面前像是扒了皮的蒜頭,棘手得很,一不留神就能坑你一把。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光明正大地從他手下扣出一點點自由。
可這些東西都如海市蜃樓般缥缈不可靠,似乎只要他一聲令下,她頃刻之間就能灰飛煙滅。
她緩緩起身趿着鞋子站起來,想要跟他強調剛才他說的話,卻發現她的視線只跟他的胸膛平齊。她不自覺地蹙了下眉頭,很快就收斂,剛想要說話就覺得肋下一緊,身子一下子懸空被他抱到床上。
“好了,這樣可以了吧?”他胸膛微顫,憋笑。
童珂心裏剛剛重新凝聚的氣勢一下子被他這一動作打得七零八散。她無奈地撫撫鬓角,保持微笑:“可以了。記得你說的話。”
太子下意識地摩挲着手指上的血玉扳指,雙眼含笑:“當然。我不會對你失信。”說完,他牽起她的手,見白皙纖長的手指上空無一物,克制地撫摸了下:“你的扳指呢?戴上不舒服嗎?”
童珂緩緩将手縮回來,“我不是還沒有梳妝嗎?戴着睡覺不舒服。”
“還是貼身戴着。”太子欲言又止:“那扳指意義非凡,不要将它當成普普通通的扳指。”
聽完他的話,童珂不可避免又生了好奇心。偏生她還清楚知道怕是她問,他也不會答。她陡然嫌棄得很,揮揮手:“快去上朝吧,時候不早了。”
“無妨,我心裏有數。”太子見了她的模樣,只覺又親近了些,轉身接過齊嬷嬷捧着的冕冠往外走。
齊嬷嬷匆匆沖童珂行了個禮,追了出去。只是還沒到垂花門,她就聽到太子低沉的聲音,“皇祖母馬上就要過壽了,讓那兩個繡娘抓緊時間跟瑞王接觸,進宮之後的事兒随她們去,孤不會再插手,跟孤也無任何瓜葛。”
齊嬷嬷腳步略微一滞,想起兩個繡娘的身世滿心慌亂,可也只能躬身應下:“是。”
“還有,皇後的手伸得太長了。”太子說完又重複:“太長了可不好。”
齊嬷嬷想勸阻這個時候暴露東宮實力不太好,只是剛一擡頭就瞥見太子陰恻恻地盯着她,她倏然一驚猛地低下頭去不敢再做聲。
“是。”她看着太子瘦削的背影,心跳得砰砰響,止步不前。皇後和莊妃為何要招惹太子妃?當年她們算計太子的時候,太子都沒有這般動怒過,只是笑道“不過是一副破爛,別人想要,我還偏不給。”
到了如今,她不知心裏是高興多還是煩憂多,畢竟跟太子妃對太子的情意遠沒有太子這般厚重。
想到這裏她苦笑一聲,想這般多做什麽,還不如将太子安排的事情弄妥當。她将手邊的事都安排妥當,動身去找崔鳴。
等齊嬷嬷剛出正院的門,妙奇從抄手游廊的柱子後面竄了出來,匆匆回屋湊到床邊,低聲對閉眼小憩的童珂道:“娘娘,奴婢怕齊嬷嬷發覺離得遠了些,只聽了個大概。”
童珂懶洋洋地動動四肢,鴛鴦錦被如水波一般顫動,聞言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他們說什麽了?”
“有提到繡娘兩個字,後面又提到了皇後,太子殿下走了之後齊嬷嬷面色凝重,急急走了出去。”
“知道去哪兒了嗎?”
妙奇搖搖頭,随即發現太子妃還閉着眼,又道:“奴婢不知道齊嬷嬷到底去哪兒了,只是看着方向像是去了外院。”
童珂遮着嘴巴輕輕打了個哈欠,抱着被子翻個身,面對妙奇突然睜開眼,“這件事你可得捂好嘴巴。”
妙奇對上她灼灼目光卻沒有絲毫膽怯,微微颔首:“是,娘娘。”
等妙奇一出去,童珂就陷入了沉思。他們提到的繡娘應該是錦繡坊的兩個繡娘,可以預見的是這兩個繡娘怕是會給後宮帶來腥風血雨。至于皇後,太子是因為這件事惱了皇後嗎?
她扣了扣褥子上凸起的繡花,心裏說不出滋味,他的舉動跟她有關系嗎?
想到這裏,她輕笑一聲,有沒有關系什麽的不是她應該考慮的事。
現在首當其沖的是太後的壽宴。如果不出意外,瑞王會像前世一般将兩個繡娘推出去,之後請旨回了封地。瑞王回了封地,未來一旦在聖上殡天的時候趕不及回來,太子如前世一般登基,一切又會走向前世的老路。
瑞王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