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謊言
清柏踮着腳尖給自家少爺打着傘,心裏卻火燒火燎的,就跟少爺說的似的,心焦如焚!
平日裏少爺少吃了一點,晚睡了一會兒,夫人都會逮着他們訓斥一番。要是夫人知道少爺在靖安侯府外站了這麽多天,還不得扒了他的皮?
“少爺,我們回去吧。童小姐怕是今兒也不會見您的。要不您多寫幾首詩,幾封信,每天小的幫你送個十來封,童小姐怎麽也會心軟的。”他還真不知道童小姐為何生氣了,不過照着話本子上的來定是不會錯的。
王孟若撚撚額頭,只覺腦袋昏昏沉沉的,不知是這幾天太陽曬的,還是沒睡好,他這幾天一閉眼就是珂兒嘴角挂血的冷笑,還有那句“從今以後,我跟王家沒有任何瓜葛,也不願嫁入王家。”
從珂兒莫名厭棄了妙梅,他就直覺珂兒也“回來了”。他一心想找她解釋一番,卻沒想到她卻一刀斬斷兩人之間所有的羁絆,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他。
烈日當頭高懸,清柏眼前都泛起了白光,卻只能硬撐着繼續勸:“少爺,我們還是回去吧。要不然怕是得中暑了。”
王孟若充耳不聞,反倒邁上靖安侯府門前的階梯。
不過只是兩步,靖安侯府就閃出兩個下人伸手攔住他,“王少爺,我家主子有令,恕小的不敢放您進去。”
王孟若背在身後的手忍不住攥緊,他舔了一下幹裂的嘴唇,扯出一縷笑意,“你們進去通傳一聲,告訴你家小姐。我知道誰害了她的家人。”
看門的下人悚然一驚,難不成老爺和少爺在戰場上出事了?他再也不敢拖延,轉身就往裏跑。
不過片刻,看門的下人就見瑤曦院的妙蘭姐姐就走了過來肅着臉草草沖王孟若行了個禮,“王少爺,請跟奴婢來。”
見王孟若主仆兩個就這麽進去了,下人忍不住心裏嘀咕,難不成老爺和少爺真的出事了?那這靖安侯府怕是要變天了!
童珂看着向她走來的王孟若,恍若看到上輩子兩人嬉笑間真真切切定下心意,約定白首不離。她斂下眉目,摩挲着手裏的斂口鹧鸪斑茶盞,手指下意識扣動上面點點的黑斑。原來只覺詩情畫意,現在卻莫名礙眼。
待王孟若剛站定,妙蘭就行禮帶着屋子裏的下人都出去了,還貼心地把房門掩好。
兩人都沒有開口,王孟若卻緊緊地盯着懶懶散散倚在軟塌裏的童珂,心若滔天駭浪。他再了解不過,表明看童珂這樣頗為親昵,可他卻明白越是她在意的人,童珂舉止之間就越是敬重。她這幅模樣怕是早給兩人劃了界限。
眼神劃過童珂身邊還空着大半的軟塌,他試探着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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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還沒走到,童珂陡然擡眼冷冷地觑了過來,他心裏苦笑,腳下一拐順着她的意思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一人飲茶,一人靜坐。房間裏家具被陽光撒上一層暖色,王孟若稍稍放松下來。汲汲營營這麽多年,在童珂面前也下意識戴好面具,悉心遮掩。一朝重生,對他們兩人也算不上壞事。
“什麽叫你知道誰害了我的家人?處心積慮想要陷害我們的不就是你和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嗎?”
王孟若聽到她的話,心中不由嘆口氣。童珂總是有這樣的本事,讓人愛不能恨不能。他沒有回答,反問道:“我死後,我娘有沒有為難你?”
童珂沒有擡頭,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放心,我向來說話算話,既然承諾跟你一起死,就不會茍活。”
王孟若眼神閃爍,“你多心了,我只是擔心我死後無人庇佑你罷了。”
童珂冷嗤一聲,将礙眼的茶盞放到桌上,別過頭不再看,“王孟若,我們兩人夫妻多年,說不上了若指掌,但我對你的想法也知道些。你不過是想打探你死後我有沒有再嫁罷了。你這人一向如此,面上君子遺風,私下裏我多看別人兩眼你都要介懷。”
“你想說就大大方方說出來,不想說就滾出去。別遮遮掩掩的,我現在懶得應付你。”
王孟若心裏一痛,原本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蜷縮握緊,嘴角卻勾起來笑道:“那我就從頭說起,皇上,不,現在還是太子。”他頓了頓,“太子畢竟是皇上親自冊封的,從小就被當做儲君栽培,胸有大志。皇帝駕崩前,将岳父立為顧命大臣,輔佐太子。”
聽到“岳父”兩個字,童珂眉頭本能皺起,想起現在還遠在邊疆的爹爹,心裏騰起一把火。爹爹素來看重她,對王孟若這個女婿也是視若己出,沒想到卻養出一匹中山狼!
頂着王孟若若有若無的視線,她壓下心裏的不适,沒有打斷他。
王孟若見她沒有反對他的話,應該對他并沒有那麽抗拒。他略略放松下來,雖說珂兒向來言出必行,但兩人之間多年的情分也不是那麽好斬斷的。只要留有一絲縫隙,他就是鑿也能鑿出一條路來。
“剛開始的時候,新皇對岳父還是多有敬重,畢竟岳父手中有兵權,對他也是尊敬有加。在奪嫡的時候,岳父也不偏不倚。雖說沒有立場鮮明地站在他這邊,卻也沒有倒向瑞王。”
“只是,時日久了,新皇卻不免看岳父越發不順眼。側卧之榻豈容他人酣睡,岳父手握大半兵權。前面有司馬懿霍光之流,新皇難免會心生忌憚。不過岳父在朝中頗有威望,新皇只能給岳父找個由頭。還有什麽比“叛國造反”更好的罪名?”
“岳父的威名全部來自戰場,一旦被捅出岳父昔日的戰績都是與鞑子私通設的圈套,岳父必将聲名掃地。新皇召集了一幹看不慣岳父的心腹給岳父網羅罪名。”
王孟若看童珂聽到這裏猛地擡起頭來,心裏一動,“你還記得我們成親當年除夕,本來我們根本沒有資格進宮宴飲,可是當天突然府上來了宮人,讓我們兩人也去。宴飲途中我被人稀裏糊塗帶到一座偏殿,脖子旁立着刀劍,新皇從屏風後走出來,告知我岳父通敵叛國。我當然知道這不可能,但新皇卻警告我,如若我不從,我就會被蓋上品行不端、晦亂後宮的名頭暴斃後宮。以後不但是童家,就是你和王家都保不住。”
童珂腦袋一懵,除夕那件事她确實還有印象。只因當時王孟若還是個小官,兩人又是新婚,自忖還沒有資格參加宮宴。兩人約好要一起守夜,沒成想半路進了宮。
之後王孟若确實出去很長時間,回來之後臉色也不好,她當時還以為是天太冷,他被凍着了。那個時候她還殷殷地将妙蘭給她準備的披風蓋在了他的身上。
說到這裏,他眼神難測地看了眼童珂,“珂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以來,做臣子的就拗不過君主。我一個人死是小,卻不能眼看你和王家也倒下。岳父确實對我恩重如山,可到底比不過你和我的父母。”
童珂氣得渾身直哆嗦,這個小人!
“珂兒,事到如今,只要我們避過除夕那場宴席。提前讓岳父提防新皇,或提前讓岳父辭官,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童珂再也忍不住,揚手就将茶盞朝他扔了過去,“你給我滾!”
王孟若顯然是早有準備,不慌不忙避開茶盞,低聲道:“珂兒,我也是為岳父好。君命不可違,更何況岳父最是忠君。”
童珂卻冷笑起來,“事到如今,你還在騙我,還在給你自己開脫!整件事情難不成你就一點錯處都沒有嗎?”
王孟若心裏一咯噔,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淡定。
“你不過是膽小怕事罷了!在宮裏怕死,難不成出宮之後給爹爹提個醒都做不到嗎?再不濟也能在房中跟我說一聲,難不成皇帝還能派人監管我們房中的事兒不成?”她咬牙道:“不過是為了讨好那個狗皇帝,為自己讨一個前程罷了!”
王孟若聽了,斂下眉目,低聲應下,“珂兒,是我的錯。可是皇上畢竟是皇上,君要臣死……”
“什麽君!”童珂冷聲打斷他的話,“既然他這個皇帝做不好,就換一個!”
王孟若一滞,沒有吭聲。
盛怒之下,童珂看着低頭斂目的王孟若卻總覺得不對勁。她念頭一轉,突然開口:“你說我嫁給太子怎麽樣?這樣就方便多了。”
王孟若大驚失色,“珂兒,你瘋了不成?你何必将自己填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