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衣無縫
第44章天衣無縫。(1)
莫穗小心翼翼地,輕輕捧着安安的臉,一遍又一遍看着,想要将這個孩子看清楚。
雖然實際上,早在節目中、在莫穗領養安安回家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打心眼裏疼愛這個孩子,并且決定将孩子視若己出。
可如今,意義又是不同的。
長達四年的時間,最煎熬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會這樣混混沌沌過一生,甚至這一生都可能不會太長。她為自己當初沒有陪伴在女兒身邊而感到愧疚,一方面想要放下,另一方面,又認為放下之後就是對孩子的一種背叛,整日整夜地活在痛苦中。
誰能想到,一場節目,改變了她的命運,也改變他們一家三口的命運。
而此時的顧峄城,心情也同樣激動。
得知他們曾經擁有過一個女兒的真相之後,他不敢置信,心中百感交集。
震驚過後,顧峄城拿着兩張證明去調查,希望這并不是事實。但很多時候,他認為自己不過是異想天開,當醫院院長和殡儀館局長明确地告知,兩份證明并不存在造假的可能時,他差點就要放棄了。
可好在莫穗沒有放棄。
她拿着相片去追問護士,這才得到一個突破口。
顧峄城自問是個冷靜的人,然而在莫雅琴那裏看見莫穗兒時的照片之後,他篤定地認為安安就是他們的女兒,沒有任何懷疑。
不可否認,他沖動了,所以才會在昨天晚上對安安說,她永遠都會是家裏唯一的孩子。
等理智回溯,顧峄城開始考慮那微小的可能性,如果親子鑒定結果并不如他所想,安安該怎麽辦?他的保證,會讓她失望嗎?
幸運的是,這一次,命運并沒有和他們開玩笑。
顧峄城輕撫安安柔軟的小臉,像是看不夠一般,有自責,也有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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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當年,他為這段感情付出更多,他們就會共同陪伴着安安長大,而不是缺席孩子年幼時如此珍貴的四年時光。
安安傻傻地看着媽媽和爸爸。
媽媽在哭,哭得好傷心。
爸爸雖然沒有掉眼淚,但他的眼睛也變得紅紅的。
她歪了歪腦袋。
爸爸媽媽說,安安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小團子能理解親生女兒是什麽意思,因為在孤兒院時,她聽過這樣的說法。
過去大哥哥大姐姐聊天,說長大之後要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但每當這個時候,就會有其他大孩子生氣地表示,為什麽要找親生父母?是親生父母把他們扔掉的!
可是安安的小腦袋瓜子,還理解不了這麽多。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爸爸媽媽,後知後覺地問:“你們是安安真正的爸爸媽媽嗎?”
只這一句奶聲奶氣的話,讓顧峄城眼角濕潤。
他聲音哽咽:“對,我們是安安真正的爸爸媽媽。”
小團子又問:“安安是從媽媽的肚子裏生出來的嗎?”
莫穗的淚水再次滾落,把額頭貼在安安柔軟的臉頰上,顫抖着聲音說:“當然。”
安安徹底傻住了。
不知道是太開心,還是仍舊想不明白,她的表情還是這麽懵懵懂懂的。
夫妻倆望着安安的小臉,眼底是深深的歉疚。
第一次在節目中見到這個小朋友的時候,他們都考慮過一個問題,孩子的親生父母怎麽這麽狠的心,居然能将她丢到孤兒院受苦。
過去的安安是個怯懦、沒有安全感的小朋友,她不會刻意做讨好大人的事,但比同齡人都要懂事乖巧,或許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讨好。她必須乖,這樣才不會再次被丢掉。
在長達二十天的節目錄制中,顧峄城和莫穗都憤怒過,他們不理解為什麽會有人讓孩子受這樣的苦。可沒想到,原來這個孩子,是他們自己的女兒。
莫穗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掌緊緊揪住,連呼吸都變得吃力。
是她啊,是她沒有保護好安安。
現在,安安會生氣嗎?
會怨她沒有早早地發現這一切,将自己接回家嗎?
莫穗垂下眼簾。
可突然之間,一只軟乎乎的小手,輕輕幫她擦幹眼淚。
她恍然擡頭。
安安的眼神仍舊清澈純真。
孩子什麽都不在意,她只是非常着急,希望爸爸媽媽不要再難過了。
“媽媽不哭。”小團子輕聲說着,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眼中閃着期盼的光芒。
她是不是有真正的爸爸媽媽了呀?
……
莫穗又哭又笑,抱着孩子就是不舍得放手。
可她的工作還沒完成。
即便莫穗恨不得立馬抱着孩子回家,但此時此刻,作為成年人的她,不能這麽任性。
她只好擦幹眼淚,說道:“安安,媽媽要回片場了。等晚上收工之後再回家陪你,好不好?”
顧峄城說:“收工之後還要回家,明天一早又得出門,太辛苦了。”
安安一聽,立馬擺擺手:“太辛苦啦!”
莫穗笑了:“不辛苦,能見到寶寶就不辛苦。”
莫穗轉身回片場。
安安仰起小臉蛋對顧峄城說:“爸爸,媽媽說見到安安就不辛苦了。”
顧峄城沉吟片刻:“她見到我也不辛苦。”
安安的鼻子皺了皺,小臉嚴肅:“是見到寶寶不辛苦。”
“對媽媽來說,爸爸和寶寶是一樣重要的。”顧峄城認真給安安洗腦,“就像對寶寶來說,爸爸和媽媽也是一樣重要。”
安安似懂非懂,勉強接受了爸爸說的話。
顧峄城的心情還是很激動,又重新拿起鑒定書看了一眼。
他邊看,邊忍不住笑,直到小團子湊過來,好奇地望着上面的文字和字母。
她看不懂,就讓爸爸給自己解釋。
爸爸說這是什麽基因比對的結果,但安安仍舊是小小的腦袋大大的問號。
小團子忽然有些懊惱,平時大家都說她是最聰明的小朋友了,可今天最聰明的小朋友怎麽傻乎乎的呀?
“看不懂不要緊,安安只要知道,結果表明,你就是我們的女兒就好。”顧峄城溫聲道。
安安好奇地問:“爸爸媽媽以前不知道嗎?”
顧峄城蹲在安安面前,雙手握着她的肩膀,認真解釋:“爸爸媽媽以前并不知道,在你還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人偷偷把你抱走,送到孤兒院。所以,安安并不是被丢掉的,明白嗎?爸爸媽媽不可能丢掉安安。”
安安聽明白了。
原來她并不是被丢掉的小孩,一直以來,爸爸媽媽都很想念她。
小團子更加感興趣了,拉着顧峄城的手問道:“爸爸,是誰這麽壞,把安安偷走的呀?”
這個問題,讓顧峄城沉默了。
整整四年,孩子的所謂死亡差點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他不想放過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一切證據都指向莫雅琴。
可現在,莫雅琴這樣的狀态,能拿她怎麽辦?
而再想深一些,顧峄城覺得不對勁。
在僅有的幾次相處中,他并不覺得莫雅琴有能力将一切操控得天衣無縫。
僞造死亡證明和火化證明的,會不會另有其人?
或者,是有人協助她辦好這一切?
另一邊,莫穗已經回到片場。
賀啓勝遠遠地看見她的身影,“呵”了一聲:“還真沒跑遠。”
只是等她再走近一些,他又是一個頭兩個大。
“你的眼睛怎麽這麽腫?”
莫穗是容易水腫的體質,如果第二天要開工,前一天晚上,她甚至連水都不敢喝。
剛才她抱着安安,仿佛将這些年的壓抑情緒通通宣洩出來,幾乎是嚎啕大哭。哭的時候,她什麽都沒想,但現在被賀導一提醒,她讓喬果給了自己一枚小鏡子。
鏡子裏,她的眼睛已經腫成核桃。
莫穗說:“不好意思,賀導,我哭了。”
賀導沒好氣地斜她一眼:“我知道你哭了!”
莫穗用冰涼的手指壓了壓雙眼:“等一下就消腫了。”
喬果站在一旁,憋笑憋得很辛苦。
喬果早就習慣了影後平時的高冷樣子,但是現在看着她的眼睛腫成核桃,但還是面無表情的高冷模樣……
實在是太好笑了。
“這得消多久!”賀導擺擺手,“算了算了,你今天回家休息吧。”
“回家?”莫穗盡量睜大眼睛,可還是這麽吃力。
“回家回家。”賀導撇嘴,“明天中午十二點之前一定要準時過來。”
“謝謝導演!”像是生怕他反悔一般,莫穗轉身就走了。
賀啓勝抽出一根煙,嘆了嘆氣。
哭成這樣,得發生多難過的事?
他的脾氣差歸差,但也不是不近人情,反正進度也不缺這一天兩天的,随着她去了。
只是誰知道,他剛點燃煙,就看見走到半路的莫穗碰上周明敏,兩個人交頭接耳,笑得跟花兒一樣燦爛。
賀啓勝:???
哭成這樣,難道是因為太高興?
“真的假的?”不遠處,周明敏已然瞪大眼睛,“不可能吧!”
“真的!”莫穗說,“本來就覺得像,剛才拿到親子鑒定結果,安安确實是我們的女兒。”
周明敏高興得不得了,只是笑着笑着,又眼眶發酸。
她攤開手臂,給了莫穗一個大大的擁抱,哭得委委屈屈的:“你太不容易了,找到孩子就好,以後好好疼安安,把缺失的這麽多年通通補回來!”
她心疼安安,但也心疼自己的好朋友。
失而複得固然是令人喜悅的,但這并不能磨滅過往四年時間裏莫穗所受的傷害。
周明敏想,如果是自己的媽媽做出這種事,她能不能接受?
倘若是意外,誰都不會抱怨,可問題是,這本來有可能被避免,莫穗的媽媽怎麽忍心呢?
如果不是她該多好?
周明敏哭得厲害,抱着莫穗,嗚嗚咽咽地說:“不難過了,不難過了……”
莫穗眼眶濕潤,輕拍她的背:“不難過,一切都過去了。”
……
小團子跟着顧峄城和莫穗回家。
不對,是回爺爺奶奶家。
雖然安安很喜歡爺爺奶奶,但一般情況下,她還是願意待在爸爸媽媽身邊。
不過這次不同。
這一次,爸爸媽媽陪着她一起去見爺爺奶奶。
只要能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安安上哪兒都一樣。
開車前往顧家的路上,夫妻倆的心情依舊久久不能平靜。
顧老爺子和岑燕君對孩子好,雖然這樣的好是沒有雜質的,但如果得知孩子是他們的親孫女,老倆口會有多高興?
此時的顧峄城和莫穗,迫切地想要讓他們知道這一切。
車子在顧家門口停下。
老管家驚訝地看着這一家三口,等到他們都下車了,忽地眉心一皺。
莫穗怎麽哭成這樣?
趁着小倆口不注意,老管家趕緊跑上樓去。
岑燕君正在臉上塗塗抹抹的,只是興致并不高。
雖然一會兒就要出門練舞去了,可她一想到領養的事情,就覺得心頭像是壓着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一般。
“昨天晚上,我被峄城罵了一頓。”岑燕君轉過臉,對着顧老爺子唉聲嘆氣。
這麽多年了,顧老爺子和老伴的感情一直很好。
聽說兒子居然敢罵岑燕君,老爺子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罵你?這小子越來越離譜了,他憑什麽罵你?你是他媽!”顧老爺子氣憤道,“打電話,讓他過來!”
岑燕君忙站起來:“你先別發火,也不是罵,就是他有點生氣,說了我幾句。那天我不是帶安安去了秋萍家嗎?秋萍随口一問,說安安的戶口怎麽辦,以後是不是要給我們倆當女兒了?當時我沒放在心上,沒想到被安安聽見了。”
顧老爺子的眉心擰了擰,重新坐回到床上。
岑燕君又說道:“李嫂平時都跟我們一起吃飯,也知道峄城和莫穗原先那孩子的事,知道我們全家人都在找孩子。李嫂是無心的,但有時候和安安待在一起,她會說,将來孩子找到了,安安留在咱們家,咱們的親孫女要跟着爸爸媽媽回去。”
“小丫頭就問峄城,以後自己是不是又要被送走,送到爺爺奶奶家去了……”
顧老爺子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
親孫女,他當然要找,這些天甚至還發動自己的所有關系網,盡量不驚動媒體,追查孩子的下落。
但同樣的,他也在意安安的感受。
小家夥來家裏一段時間,他已經和這孩子處出感情,知道孩子傷心,心裏也不是滋味。
“胡說八道!就算找回孩子,安安也不會被送走,他們小倆口難道還養不起兩個孩子嗎?”顧老爺子厲聲道,“別和聶秋萍來往了,她就是閑吃蘿蔔淡操心,盡在孩子面前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有李嫂,你去告訴她,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岑燕君答應下來,輕嘆氣:“不知道孩子聽了該有多傷心……”
顧老爺子的心情也不輕松。
這段日子,家裏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饒是他們倆口子這麽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一時半會也無法接受。
現在,他只希望趕緊找回親孫女、早日把安安的戶口辦妥,之後兒子的小家庭,能好好的。
只可惜,看起來,前兩個願望都很難實現。
至于第三個——
“太太!太太!”老管家踢踏着拖鞋,快步跑上來。
一上來,他看見顧老爺子拉得老長的臉,忽地想起來,老爺子最讨厭家裏鬧騰的動靜。不過現在,老管家來不及解釋這麽多,壓低聲音說:“峄城來了!”
老管家是看着顧峄城長大的,平時喊得親切。
岑燕君沒放在心上,說道:“來就來了。”
“不是!還有峄城他媳婦!”老管家說道,“莫小姐哭得眼睛都腫了!”
“什麽?”顧老爺子“騰”一聲站起來,“哭了?”
“真的哭了。”老管家說,“也不知道他們怎麽了……”
岑燕君顧不上把自己塗抹到一半的護膚品蓋子擰緊,着急地跟着管家下樓。
顧老爺子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他的三個心願,一是趕緊找回親孫女,但人海茫茫,這簡直是大海撈針。二是給安安搞定戶口,但法規就是法規,他們不能走後門、搞特權。三是讓兒子的小家庭好好的,可兒子和兒媳婚姻中的問題越來越大,估計這小家庭都快散了……
顧老爺子一陣頭疼,但還是從主卧裏出來,扶着樓梯把手下來。
他下樓時,安安已經坐在岑燕君腿上了。
看見顧老爺子,小家夥軟軟地喊了一聲爺爺。
現在這又脆又甜的“爺爺”已經不能安慰顧老爺子焦灼的心情,他應了一聲,神色依舊凝重。
老倆口悄悄打量莫穗。
她的臉上還帶着妝,劇組用的化妝品防水效果好,可也抵不住她這樣哭,眼影眼線早就在眼圈周圍暈開了。
還有那雙眼睛,腫得不像話,要不是哭得厲害,哪會這麽狼狽?
岑燕君心裏不是滋味。
早在他倆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她就已經見過莫穗了。那會兒她就覺得這女孩長得是真好看,但是性格也是真的要強。一直以來,不管他們倆的感情有多緊繃,不管是分手、和好還是結婚,甚至之後協議離婚,岑燕君都從來沒有幹涉過,因為她知道,孩子大了,自己管不了這麽多。
而且,莫穗也不會希望長輩為這些事情操心。
可誰知道,這一次,她哭着來了。
直覺告訴岑燕君,倆口子的婚姻已經走到盡頭。
否則,莫穗不會哭的。
“爸、媽。”顧峄城開口,但一對上他爸嚴厲的眼神,忽然想起自己把親子鑒定書落車上了。
他們是來把孩子的事情告訴爸媽的,只是他爸的關注點一直都很奇怪,要是非要看親子鑒定書,他豈不是又要被數落一通?
顧峄城站起來:“我去車上拿個東西。”
等顧峄城一走,莫穗就迫不及待地說道:“爸、媽——”
“你別說,讓媽說。”岑燕君打斷她的話,“媽知道,這些年,你和峄城一直在磨合。但是年輕人未來的路還很長,你們倆這才哪兒到哪兒?婚姻出了危機,就得想辦法解決,畢竟你們之間沒有原則性的問題,你說是不是?”
莫穗一臉茫然:“不是,媽……”
岑燕君握住她的手,繼續語重心長地勸:“媽是過來人,知道你的想法,你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是吧?媽以前也這麽想,恨不得馬上去扯離婚證,但人生這麽多坎兒,這些坎兒一個接着一個,居然全都過去了。現在你們倆終于把話說開,以後肯定能朝好的方向發展的。”
這時,顧峄城拿着文件袋跑進來:“爸、媽,我給你們看一個東西。”
“不看!”顧老爺子怒聲道,“別拿什麽離婚協議給我看,我不管你們這些閑事!都這麽多年了,結婚的時候,我沒管過你們,現在要離婚了,我也不會攔着!別的不用說了,你們就給我解釋清楚,孩子還這麽小,跟誰?當初說好了把她接回家會好好疼着,現在又鬧一出婚姻破裂,讓孩子多難受?”
顧老爺子一肚子火氣。
他本來就是個傳統的小老頭,下意識認為,父母分開會給孩子帶來不可避免的傷害。
“要是早知道你們這麽離譜,我真不會同意你們結婚!”他又說。
顧峄城:???
雖然當初結婚時他先斬後奏,壓根沒有征求家裏人同意,但是現在再提這個,恐怕是火上澆油。
老爺子又怎麽了?
顧峄城一臉狐疑,轉頭看莫穗。
莫穗的嘴角也抽了抽:“他們是不是誤會了?”
顧老爺子和岑燕君對視一眼。
誤會什麽了?
莫穗終于得了插嘴的機會,一口氣說道:“爸、媽,我們找到女兒了,安安就是我們的女兒。”
顧老爺子傻住了,原本還緊緊繃着的老臉上突然出現無數變幻莫測的表情。
他記得,上回李嫂說他的耳朵有點背。
難道真的耳背了?
“什麽?”岑燕君一下子傾身過來,拽着兒子的胳膊,震驚道,“你再說一次!”
顧峄城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他看着自己的父母,一字一頓,認真地說:“安安是我們家的孩子。”
話音落下,顧峄城把親子鑒定結果遞上前。
岑燕君拿着鑒定書,字體太小了,眯起眼睛都看不清,塞給老爺子之後,飛奔着去找老花鏡。
顧老爺子的眼睛也沒比她強多少,他放下鑒定書,轉身跑回書房。
望着這一幕,莫穗的眼眶又不自覺濕潤了。
公婆疼愛安安的心是真的。
而自己的母親,莫穗分明記得,當時孩子出生,她也是真心疼愛孩子的,還經常逗孩子玩。
她怎麽會突然做那樣的事情呢?
直到現在,莫穗仍舊不敢相信這一切,甚至心裏還有一絲小小的盼望,希望自己誤會了她。
可怎麽會是誤會?由始至終,知道她懷孕并且生下孩子的人,就只有莫雅琴一個而已。
一時之間,她的心裏不是滋味,垂下眼簾。
顧峄城将手輕輕落在她的手上,用力握緊。
他看着她,眼神篤定,仿佛在告訴她,一切都不重要。
現在對于全家人而言,只有安安最重要。
老爺子和岑燕君很快就跑過來了。
兩個人都是年過半百,多跑幾步就開始喘,但即便連氣都還沒有喘順,他們還是将鑒定書牢牢拿在手中。
一行、兩行、三行……他們的視線慢慢往下移,緊鎖着眉心,看得非常專注。
老倆口看不懂鑒定書內容裏的大部分數據,但他們還是很耐心。
終于,他們看見最後一行小字。
岑燕君以為自己沒看清,用力擦了擦老花鏡鏡片。
可不管怎麽擦,結果都是一樣的。
她摘下老花鏡,一反常态、不講究地捏起衣角,想要再擦一擦,只是還沒來得及擦,眼淚就已經掉落在鏡片上。
顧老爺子已經徹底僵住了。
他擡起頭,看着安安。
這是他的親孫女嗎?
安安對爺爺奶奶的反應很熟悉。
因為剛才,爸爸媽媽也是這樣的,而且和他們相比,爸爸媽媽要更加激動一些。
小團子有了經驗,走過去,坐到爺爺奶奶中間,想要安慰他們。
可是她越安慰,奶奶哭得越厲害。
而爺爺則緊緊抱着她不放,說她受罪了。
安安被他們摟在懷裏,眨了眨眼睛,回頭看媽媽。
這會兒,媽媽的眸中淚光閃爍,嘴角卻揚起,帶着笑意。
小團子立馬就像是吃了棉花糖一樣,心裏甜甜的。
原來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都歡迎她回家。
……
這一天,安安陪爺爺奶奶說了好多話。
他們的問題很奇怪,一時問她在孤兒院都吃什麽,一時又問她在那兒有沒有被欺負。
她認真回想,一一回答。
其實孤兒院沒有這麽不好,院長和老師都很疼愛小朋友們,食堂阿姨也會做好吃的飯菜。
孩子在孤兒院慢慢長大,一開始,她不知道什麽是爸爸媽媽,但卻有概念。
因為她會看動畫片,小豬佩奇和佩奇的弟弟喬治有爸爸媽媽,萌雞小隊有媽媽,汪汪隊在海上拯救咕咕雞時,也會幫咕咕雞找媽媽……
安安也會想要爸爸和媽媽。
顧老爺子和岑燕君拉着安安的小手,聽她回憶過去發生的事情。
忽然之間,他們感到慶幸,幸好孩子被找回家時才四歲。
以後還有很長時間,他們一家人會好好寵愛她,彌補過去她受的苦。
天黑了。
顧老爺子和岑燕君将一家三口送到家門口,送上車。
車窗開了,坐穩的安安将小肉手伸出來,和他們揮手道別。
顧老爺子連忙快走幾步上前:“手別放到車窗外,路上都是車,很危險的!”
安安把小手收回來,軟聲道:“爺爺,我知道了。”
顧老爺子又說道:“自己也別碰車門,要是一不小心打開車門,會被甩出去的。”
安安再次點點頭,乖巧地說:“爺爺再見。”
好不容易,才送走了一家三口,可顧老爺子還是舍不得把視線收回來。
他真沒想到,讓自己困擾的三個問題,居然全都解決了!
顧老爺子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悅,他哼着小曲兒,笑眯眯地回屋。
岑燕君笑意揶揄:“你這麽啰嗦,以後孫女會嫌你煩的。”
“胡說。”顧老爺子朝她翻了個白眼,雙手背在身後,往樓上走。
沒走兩步,他腳步一頓,回頭問道:“你對莫穗說,以前也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恨不得離婚?”
岑燕君的笑容逐漸消失,尴尬地說:“我這就是哄哄兒媳婦,想勸她來着。”
“我看你是在哄我!”顧老爺子瞪她。
岑燕君笑眯眯地小跑上前,挽着老伴的臂彎,一起往樓上走:“誰說的?咱倆可是模範夫妻。”
顧老爺子的氣順了些。
“就是當年你四十多歲那一陣,肚子突然大了。那會兒,我确實有點嫌棄。”岑燕君說,“不過也絕對沒考慮過離婚。”
顧老爺子皺起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一把年紀了,被孫女嫌棄長得老、被兒子問熟不熟殡儀館和火葬場、還被老伴嫌棄肚子大……
為什麽大家都來氣他?
……
一家三口到家沒多久,就聽見門鈴聲。
安安小跑着去開門。
“安安,媽媽說過了,不能自己去開門,有人敲門要喊爸爸媽媽。”莫穗端着一杯牛奶,從廚房走出來,“如果是壞人怎麽辦?”
這時,房門已經打開了。
傅長鳴站在門外,笑容溫潤:“傅叔叔可不是壞人。”
莫穗驚訝道:“傅先生、傅太太?”
安安仰着小臉看傅長鳴,忽然之間,指了指他小腿的位置:“叔叔,你的褲子上有貼紙哇。”
他驚訝地低下頭,将自己褲腿上的卡通貼紙撕掉,轉頭對妻子說:“奇怪,在哪裏沾上的?可能是因為今天開會的時候,小蔡帶了她兒子過來,當時我都沒注意到孩子在玩貼紙。”
“應該就是了。”姜語歌沒放在心上,輕輕俯下身,纖細的手揉了揉安安的小腦袋,“你還記得阿姨嗎?”
“記得呀。”安安奶聲道。
夫妻倆被請進屋。
姜語歌坐在沙發上,關切地問莫穗:“長鳴認識賀導演,聽他說,最近你家裏出事了,經常請假。我們有點擔心,經過這附近,就來看看你。”
傅長鳴接過顧峄城遞來的熱茶,道了一聲謝,也問道:“家裏沒事吧?”
“沒事。”莫穗說,“都已經處理好了。”
傅長鳴點了下頭:“你已經很久沒有出新作品了,這部《雙城》的劇本很好,賀導制作的電影也是部部精良,這次一定要把握住機會。”
他就像是一個大家長,苦口婆心地對莫穗說了一番讓她好好表現之類的話。
姜語歌不懂娛樂圈的事情,就走到安安面前,陪着孩子玩。
“安安,這是什麽玩具啊?”她柔聲問。
安安擺弄着一個洋娃娃,将它輕輕放在地上,介紹道:“娃娃會哭,我們可以給娃娃換尿布。”
洋娃娃一被放在地上就會發出哭聲,但小團子幫忙換了玩具尿布之後,娃娃就安靜了。
這是安安的新玩具,方助理買的,她好喜歡。
“阿姨,你要試試嗎?”安安問。
“好啊。”姜語歌笑容溫柔。
姜語歌低着頭,柔順的長發垂落下來,擋住清麗的臉龐。
她握着洋娃娃的腿,将玩具尿布撕扯開,動作很輕,就像是對待一個真正的孩子一般。
安安趴在地上,小腳丫輕輕晃,驚訝地說:“阿姨,你也會換尿布呀!”
姜語歌的手微微頓了一下,聲音很輕:“會的。”
這時,莫穗的聲音傳來:“安安,不可以趴在地上,太冰了。”
顧峄城又說:“安安,要穿拖鞋,太冰了。”
姜語歌笑了:“爸爸媽媽對安安真好。”
見莫穗的心思都在安安身上,傅長鳴起身告辭。
莫穗說道:“傅先生放心,我一定好好演這部戲,不會再出岔子了。”
傅長鳴欣慰地笑道:“這麽多年,你是我一手捧紅,讓我最得意的演員,一直以來,我都非常信任你。”
話音剛落,他的餘光掃到茶幾上的一份文件。
仔細一看,一行大字非常明顯——親子鑒定書。
傅長鳴收回視線:“語歌,我們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傅長鳴在開車,保持着沉默,心中想着那份親子鑒定書的事。
姜語歌聲音輕軟:“安安真可愛,上次見過她之後,我上網看了她的節目片段。真沒想到,她是孤兒院裏的小孩。”
傅長鳴心不在焉地點頭:“嗯。”
“長鳴,我們也領養一個小朋友好不好?”她說。
傅長鳴想都沒想:“你現在的身體,不适合照顧小孩。”
“可以請一個育兒阿姨,專門照顧孩子,而且我的身體只是有點虛弱,陪小孩玩還是沒問題的。”姜語歌的眼中多了幾分渴望,“領養一個吧,好嗎?”
傅長鳴不悅道:“我最近很忙,沒有時間考慮這個問題。”
姜語歌愣了愣,眸光逐漸變得黯淡。
傅長鳴看了她一眼,輕輕嘆氣,将車子停在路邊。
“語歌,我們不是非要有孩子的。”他勸道。
姜語歌低下頭:“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我們的失誤,女兒就不會窒息——”
“都過去了。”傅長鳴打斷她的話,平靜道,“語歌,不要再提當年的事。”
……
晚上八點,安安被塞進被窩裏。
主卧的床頭櫃上,一盞小燈亮着,燈光昏黃。
安安窩在媽媽懷裏,小聲地問:“媽媽,安安真的是從你肚子裏生出來的嗎?”
這已經是今天,安安第六遍問這個問題。
莫穗輕聲答:“安安真的是從媽媽肚子裏生出來的。”
小團子擡起頭,仔仔細細盯着莫穗的臉:“安安真的和媽媽很像嗎?”
莫穗笑了:“很像。”
“哪裏像呀?”安安問。
莫穗的手輕輕撫過孩子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眉毛像媽媽,眼睛像媽媽,鼻子嘴巴都像媽媽。”她說,“都怪媽媽太笨了,寶寶和我這麽像,我以前怎麽沒察覺出來呢?”
安安滿足地摸摸自己的小鼻子,再摸摸媽媽的鼻子:“真的呀,我們鼻子上都有兩個孔。”
顧峄城說:“安安,每個人的鼻子上都有兩個孔。”
“我知道。”小團子把臉埋進被窩裏,過了一會兒,又探着腦袋出來,“可是我們鼻子上的兩個孔是一樣的!”
顧峄城被逗得想笑,指了指安安的小耳朵:“你看看,你的耳朵和爸爸的是不是也很像?”
安安倒是真的仔細觀察了一番,她看看爸爸的耳朵,再捏捏自己的耳朵,擰眉搖頭:“不像哇。”
“怎麽不像?”顧峄城一本正經,“都有兩只耳朵,每個耳朵裏面都有個小孔。”
安安茫然地問:“爸爸在開玩笑嗎?”
莫穗忍不住笑出聲。
這天晚上,安安趕走了煞風景的爸爸。
她的小手圈着媽媽,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是不是媽媽真正的孩子。
而媽媽,則不厭其煩地給她答案。
慢慢地,安安有點困了。
她昏昏欲睡,想起自己在孤兒院時小小的心願。
其他小朋友被新爸爸媽媽領養走時,她并不會羨慕。
因為她總會想,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