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冤家路窄,死而複生
“滴答。”
燈光暗淡,搖搖欲墜的水珠順着蒼白指尖緩緩跌落,在濕漉漉的地板上暈開一抹不詳的淺紅。
通風良好的浴室裏,似有若無的鐵鏽味正逐漸散去,沿着那綿軟垂落的手臂一路向上,入目便是一張玉琢雪砌的臉——
漂亮,雙眸緊閉,沒有一絲活氣兒。
肉眼可見地,困于浴缸中的水早已失了溫度,冷得像冰,他卻像全然沒有察覺似的,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
膚色慘白,唇瓣發青,活像一具屍體。
若此時有誰無意中闖入,八成會被吓得直接報警。
但所幸,在沉進浴缸中的青年變得更僵硬前,他忽然“咳”地嗆了口水,用力睜開了眼睛。
仿佛許久未曾見光、又仿佛讨厭浴室裏冷色調的光線,他擡手擋在額前,漆黑的瞳仁緊緊縮起。
奇跡一般地,在青年醒來的瞬間,他周身死意突然呼啦啦散了個幹淨,包括那些藏在水下的淤紫,都莫名淡了一些。
看都沒看,他伸手按向左腹:“可憐,髒器破裂。”
——語氣之淡定,如同在談論別人的傷情。
事實上,此刻住在這具殼子裏的靈魂也确實并非原主林青,他叫聞九,隸屬快穿局,入行十幾年,遇到的“顧客”大都是屍體。
見怪不怪地,他起身,順手扯過旁邊的浴巾,又斜斜盯向虛空中的一點:“5046?升級升傻了?沒事買什麽人物介紹?”
說話間,換好睡衣的聞九已經走到了鏡子前,有一搭沒一搭擦着濕透的頭發,他極随意地望了眼鏡中的“自己”。
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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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一條幽暗長河徐徐蕩開,剎那間,聞九眸色黑漆漆地發沉,輕易便看清了原主過往的一切:
林青,26歲,燦星娛樂旗下藝人,五年前因出演一部仙俠電影的白月光男配而爆火,其後片約不斷,近兩年卻日漸過氣。
究其緣由,就是他交了一個控制欲強且有暴力傾向的男朋友,厲銳。
只能從熒幕中了解偶像的粉絲并不知道,鏡頭前高冷從容的林青,私下裏的性格竟是有些怯懦的軟和。
原生家庭過早的分崩離析讓他對親密關系畏懼又充滿渴望,所以,當同一劇組的厲銳看破他的僞裝、并花了大半年的時間追求他後,林青毫不意外地動搖了。
彼時,厲銳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新人,林青一門心思對男朋友好,勻了不少自己的資源給對方。
直到兩人地位慢慢追平、甚至翻轉以後,原本對林青百依百順呵護有加的厲銳,才暴露出了自己隐藏已久的本性。
酗酒,動粗,拳腳相加。
明明都是男人,厲銳卻要求林青像封建社會的小媳婦一樣,減少、乃至推掉所有工作,一心一意在家裏陪他。
每每等林青帶着一身傷想離開時,他又會痛哭流涕,下跪認錯,把一切推給酒精。
正如先前所說,林青性子軟,周圍也沒什麽交心的朋友,在厲銳這個男朋友反反複複的洗腦下,他只能在名為愛情的泥沼裏越陷越深。
至于厲銳,這人三個月前剛剛拿下一座視帝獎杯,正春風得意,對林青的态度也愈發惡劣。
好比今晚,因為原主罕見的争吵反抗,厲銳又對林青動了粗,後者渾身疼得厲害,準備把自己收拾幹淨再找醫生,卻沒成想直接死在了浴缸。
迅速讀完原主的生平,聞九感受着身體隐隐約約的酸痛,蹙眉嗤笑一句:“人渣,爛好心。”
前者罵厲銳,後者罵林青,沒有半點服務業的客氣、全方位無差別攻擊。
悄無聲息,鏡面很快浮現一行小字:【請宿主注意言行,努力化解林青的怨……】
“嘩。”
滿滿一捧涼水潑向鏡面,聞九撐住洗手臺,似笑非笑:“怎麽?升個級把你升啞巴了?跟我在這兒弄什麽玄虛。”
論裝神弄鬼,他聞九絕對是祖宗級。
更何況,跟了他十幾年的5046早該知道,自己素來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怕什麽OOC。
果然,在一陣漫長到窒息的沉默後,他那個倒黴催的系統終于開了口:【聞施主。】
【好久不見。】
慢條斯理,透着股悠悠然的閑适,像極了話本中返璞歸真的隐士。
眉角直跳,聞九的笑一下就裂了。
任誰看到自己生前的“典獄長”應該都沒什麽好臉色。
唇瓣勾出一個稍顯惡意的弧度,他擦擦手,尾音拖得老長:“喲,原來是你這個臭和尚。”
“我該應該叫你佛子?謝玄?還是無章?”
短短兩句話,青年的敵意撲面而來,住在聞九識海中的男人卻像沒聽到似的,從容選擇了自己的俗名:【多謝聞施主體諒,謝玄即可。】
“5046呢?你把它弄哪去了?”
知道這會兒公寓裏沒人,聞九更懶得和對方廢話:“抓我抓到小世界來,快穿局的高層都死絕了?”
波瀾不驚地,謝玄翻開系統守則:【你這話要扣分。】
小世界和主世界的時間流速不同,雖然聞九在快穿局的“工齡”只有十五年,但他完成的任務很多,小金庫也相當充裕。
親眼見證自己的積分尾數發生一個小小的跳動,他沒道歉也沒改口,僅挑挑眉:“你是我的系統。”
謝玄:【嗯。】
聞九:“我要求退貨。”
開玩笑,讓一個天天念經的臭和尚住在識海,他還怎麽睡覺和搞事。
【沒辦法退,】上任前惡補了許多新時代的新知識,相認之後,謝玄說話也沒了那股文绉绉的味,【5046被調去了一個超長任務,沒個十年八年回不來。】
積分管夠,聞九不耐:“那就換個別……”
話未說完,他就聽見一道極輕的開門聲,與此同時,謝玄也負責任地提醒:【聞施主,厲銳回來了。】
施主什麽施主,我又沒給你們廟裏捐錢。
确信對方能看到自己的表情,聞九撇撇嘴,踩着半幹不幹的拖鞋出了門。
在這個時間點,厲銳對林青的愧疚早已因後者的一再退讓散去大半,此刻回來,九成九是為了工作低頭。
誰讓原主和對方還有個戀綜要拍。
至于之後的“劇情”,由于有聞九自己參與,他看不透,只等着空了再說。
“洗澡呢?”兩小時前才把原主打得內髒破裂,厲銳此刻卻能像沒事人一樣,淡定關上大門。
見人還能動,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晃晃手中的塑料袋:“快來,我給你買了藥和飯。”
造型華麗的吊燈下,厲銳本就優秀的五官被襯得愈發英俊,嗓音溫柔,眼帶愧疚,再配上那盈滿寵溺的誘哄,任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個劣跡斑斑的家暴犯。
內心毫無波動,聞九安安靜靜地倚門站在暗處:“哦,就放那吧。”
到底是同居多年的戀人,只一句話,厲銳便察覺到了“林青”情緒不對,不過他今晚下手确實重了些,所以聞九的這點變化,并沒有被對方放在心上。
吃準青年的心軟,他放下東西走近,作勢要去摸聞九的手:“寶貝,是我錯了,可我也是為了咱們的将來,才被灌了那麽多酒。”
“你也知道,你現在的人氣大不如前,想參加節目……嘶!”
耳邊傳來咚地一聲巨響,聞九不動聲色收回右腳,側身而立,居高臨下看向“意外”摔在浴室水窪裏的男人。
整張臉埋在被拖鞋踩過的洗澡水中,許久沒出過糗的厲銳鼻子生疼,本能想要沖聞九發洩自己的氣急敗壞,卻又在擡頭的瞬間咽下了要說的話。
——他對上了“林青”眼睛。
許是因為背光,厲銳莫名覺得對方的眼睛黑得過分,像黎明前最深沉的夜、又像華國口口相傳的黃泉,陰森鋒利,好似一把刀,能活活扒掉他一層皮。
偏生那眼睛的主人還全無自覺,笑盈盈地向下看來:“怎麽了?”
“沒事。”難以解釋自己剛剛一瞬間的心虛,錯過發火時機的厲銳不得不強忍尴尬,自個兒從地上爬起來。
找補似的,他習慣性向青年甩鍋:“躲什麽,也不知道扶我一把。”
抱怨說的像情話,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算厲銳的本事,可惜聞九向來不吃這套,甚至還悠哉悠哉挪遠了點:“手疼,動不了。”
此話一出,厲銳的臉色頓時像被饅頭噎住一樣難看。
胡亂扯了條毛巾擦臉,他語氣如舊,抓向聞九的動作卻很強硬:“袋子裏有藥,我幫你。”
“用不着。”再次靈巧閃開渣男的觸碰,聞九施施然向前:“我要去醫院。”
“你瘋了?!”
進屋之後第一次失态,厲銳有些破音,但還是極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小區外有多少狗仔你知道的,你難得有一次上綜藝的機會,如果被狗仔拍到亂寫,張導那邊……”
哦豁,還會拿原主事業威脅。
懶得聽對方假惺惺廢話,聞九紅唇一張,吐字清晰:“那你滾。”
正準備聽青年服軟的厲銳:……
“沒聽見嗎?”
覺得渣男錯愕的表情實在搞笑,聞九又“好心”解釋一句:“這是我的房子,我不想看到垃圾。”
“所以,滾吧。”
“滾遠點。”
“別髒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