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冷玻璃◎
“哦, 不對,是熱鴨血。”傅雨旸渾不吝地再改一句。
周和音徹底惱了,她要起身, 邊上的人早料到如此,兩手來并她的膝蓋, 連人帶凳子地掇到他跟前。
“別聽老喬他們瞎說。”
“是瞎說嘛, 反正你們說辭不統一啊。總有一個人在撒謊呀,反正不是我!”
有人急急地解釋,有人急急地審判。
傅雨旸慢待地笑, 笑他們江南人,“語氣詞真多。像晚上的一道前菜, 桂花糯米藕,藕斷……絲連。”
去, 周和音狠狠罵他。也不肯他碰自己。
風裏依舊有合歡花的香氣,也有前頭忙活的煙火氣。傅雨旸捏着她的手骨, 自己也委屈,“你問我和老喬怎麽搭夥的, 我要怎麽說,如實告訴你是因為汪幼實吧,你不開心;哦,選擇性隐瞞吧,又被那老雜毛背刺了。”
“我反正是哪哪都不落好。”
“她叫什麽名字?”
“誰?”
“你的前女友。”
“周和音。”liJia
“去!”
“不是嘛,前頭的人都以為我們破鏡重圓,所以不是前女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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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和音才不被他繞進去,“誰是你前女友, 汪小姐才是!”
風裏一時添了醋壇子翻了的味道。
傅雨旸捏她手骨的勁再大了些, “那麽都前度了, 就別氣了。眼睛只長在前頭,是來看眼前人的。”
“寶相寺那會兒,你明明回頭了。”
傅雨旸拖她的手,按在他胸膛處,扪心,陳情,“寶相寺那回是我不好,我奔着生意去的,也以為可以多留你一晚。”
結果搞砸了。
“所以前天晚上我才和老喬說,多少本我都虧得,這一趟我必須回去,這一次不抓住,我和她就真的要分南北了。”
周和音沉默不語。再開口還是沒翻篇,仿佛全天下女人一個樣,耿耿于懷過去式。“汪小姐好嘛?”她問對方,人是不是很好。
傅雨旸坦蕩,“是,她人很好。”
成年人的聚散離合,也不是動辄善惡的。只是不投契,她自有她的良人。
也只有對着周和音,傅雨旸才會交代他的怯。“她和她父親感情一向是孝道比仁義多,她也覺得我們是一路人,正因為是一路人,才彼此難融合罷。”
“小音,我覺得不和你談前任是尊重。當然,再問我一百次,我依舊是這個态度,她是個好人,獨立的好人,與我無關的好人。”
周和音再一次的沉默,只是這次沉默裏,思索大于踟蹰,片刻,她淡淡地開口,“不,你不是汪小姐口中的孝道比仁義多。”
是批判也是剖析,“你明明是仁義比孝道多。”
仁義是緘默的,孝道是難宣之于口的,所以他才痛楚。
那對壓手杯就是證明。
他說過,是想送給他父親的。可惜沒送出去,那是傅雨旸平生第一次低頭,可惜沒能遂願。
終究,那杯子還是被砸了。
所以,那晚,他當着周和音的面,才說那麽重的話。
捏玩她指骨的人,于一瞬裏,與她十指交握。因着老馮女兒在,兒女私情之事點到為止,免得帶累壞了小孩。
正的說完,反的來,傅雨旸提醒周和音,老喬他擎等着你吃醋呢,這樣他們好看笑話,咱們有事回去說,敵部矛盾永遠大于內部矛盾。
周和音打小被邵春芳耳濡目染地尤為地看重家庭關系,也眼睜睜看到過爸爸無論怎麽樣被媽媽唠叨都不要緊,但是人前嘛,男人多少惜他那三分大男子面子。
其實女人也一樣,回過神來,覺得傅雨旸說得也有些道理,他們這些千年道行的老妖精,當真有心隐瞞,她難能知道這茬,無非是那個混血老頭存心要她知道的。
不過這樣也好,知道有知道的好。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即便如此,她依舊三分拿喬。不理會傅雨旸,徑直喝碗裏的湯。
一匙一匙的,一半下肚了,身邊人也沒聲響。最後,周和音湯匙一丢,說喝不下了,還有半碗湯,湯裏有酸蘿蔔以及幾塊早已不燙的鴨血。
那頭,保姆阿姨來喊傅先生,說喬先生他們已經等着您了。
傅雨旸這才不慌不忙地端起那半碗湯,連湯帶料地吃完了。
一向嘴刁的人,大加贊賞,“嗯,你爸的手藝确實不差。”
周和音覺得他故意逢迎,“僞善。”
某人啧一聲,“客觀評價呀,你爸的魚也燒得不錯啊。”
說着,他牽着周和音往前頭正席去,不忘叫上馮姮,說你們小孩少吃點,待會你們周姐姐請你們吃火鍋。
周和音這才想起她饞嘴說要吃火鍋的事,“你當真叫了啊。那讓喬先生怎麽想,很失禮。”
“不要緊。我說了閑話局,老喬一向不管這些。”
馮姮先溜到前頭去了。
傅周二人走在後頭,院子裏有竹影在蕩動,傅雨旸想起什麽,與她閑話,“紅樓裏,王熙鳳打趣黛玉,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麽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
他問周和音,我吃過你們家的茶,也喝過你們家的湯了。
“要怎麽了?”
“入贅吧。”周和音張口就來,全無思索。
某人無所謂得很,“也不是不可以。我這個傅,也沒有多貴重。”
話音剛落,周和音便頓住腳步,浮光掠影裏,她仰首看傅雨旸,面上難得的較真。
他捕捉到她的情緒了,笑意問道,“不願意?”
“是的,不願意。”
“傅雨旸,我說過,不想爸爸折辱你,也不想別人拿什麽威脅你,來所謂的成全。”
“我就想簡簡單單地來往,你姓傅,我姓周。”
傅雨旸笑她小孩心性,或者小孩沒在賭桌上經營過,她不知道得失心的利弊。
不知道得之泯笑;失之癫狂的霸道。
聽聞她的話,他把礙于剛才小馮姮在邊上,沒出口的那半句也告訴眼前人,撈她的腰,來要她靠近些,“不,小音,你越這麽待我,我越不會允許你成為與我無關的好人。”
“多壞都不要緊,我一伸手能摸得着你,夠得着你就夠了。這對我很重要,超過我姓氏的重要。”
“你必須相信。”
晚宴在偏廳裏擺了三桌。男賓兩桌,女賓并孩子一桌。
傅雨旸即便有心把周和音主桌上領,她不願意,因為全是喝酒的男人,她才不高興幹坐那裏去。
她樂意坐女賓那桌。
傅雨旸問她,“你和那些太太也不認識,會不會很無聊?”
“聊聊就認識了啊。”
嗯,他相信她的social能力的。于是就近把她安置在圓桌的一張椅子前,因為她伸手就可以夾到那道他說的桂花糯米藕:藕斷絲連。
臨去前,周和音囑咐他,耳邊私語的樣子,傅雨旸俯首來聽,聽清她的囑咐:不準喝醉。
某人:“遵命。”
火鍋外賣到的時候,那邊席上一巡酒過去了。
幾個孩子立馬扔了筷子,要去隔壁間吃火鍋了。屬馮家的兩個跳得最高,馮姮沒一會兒和周和音混熟了,帶着弟弟去隔壁吃火鍋。
另外幾個孩子,有八九歲的,也有十來歲的。
吵吵鬧鬧的,房頂都能掀掉。
外賣是許抒誠叫的,他和傅雨旸一道過來的時候,周和音根本沒怎麽動筷子,全由小孩在撈。她在吃馮姮自制的櫻桃酸奶。
“怎麽,沒搶過小孩?”傅雨旸笑吟吟地過來,問她。
周和音喂一勺櫻桃酸奶到他嘴裏,蓋他身上的酒氣。
“又不想吃了,不想吃的一身味道。”
挨在她扶椅手坐的某人,微微俯首來打探她一眼,探究她的情緒以及意會她。
許抒誠倒是吃了幾筷子毛肚,提醒周小妞,“老傅不能吃辣。他喝多少酒都不要緊,就是沾不得辣。”
“是嗎?”她問正主。
“嗯。千真萬确。”
那頭,馮姮已經從喬伯伯影音室裏借出了投影儀,他們要在院子白圍牆上放露天電影。
看那部經典的動漫電影,《千與千尋》。
馮姮和周和音看過,其餘孩子都沒看過。
放着好好的影音室不去看,非得折騰到院子裏來。
傅雨旸說随他們去,只當小孩心性好玩。豈料周和音拉着他一起去看,“你也得看。”
“為什麽?”
“因為你也不可以丢了自己的名字。看電影你就懂了。”
要在院子裏放這電影,可為難了大人。因為沒有接電口,最後傅雨旸讓老喬把備用發電的長通線板都用上了,才勉強拉出一道臨時的線路。
青磚黛瓦白牆之地,圍成一方天然的幕牆,牆上照映出一步經久不衰的動畫電影。
雖說是動漫,卻是講給成年人聽的童話。
小孩只會在裏面汲取色彩、熱情、笑趣;
唯有成年人,會在裏面感悟,共情,一切的喜怒哀樂,種種得失。
泥潭裏打滾,血淋淋裏抽身的人,才會無比向往或者嗟嘆,桃花源當真存在嗎?
無論如何,不可以忘記你的名字。
周和音站在邊上的花壇子上,遠遠地,高高地,不知多少次來重溫這個電影,千尋與白龍的初遇,白龍一眼識出了她是人類,要她趕快離開這裏,否則她會有危險的。
她告訴站在她邊上的傅雨旸,悄聲地,兩個人聽到的距離,無論看多少次,我都好愛這個初遇的場景。
別的孩子,她不舍得劇透給他們。但是可以劇透給傅雨旸,“因為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小時候千尋掉進河裏,是白龍救了她,他是那條河的河神。他的名字叫,赈早見琥珀主。”
他是有名字的。
我們每個人都不可以舍棄自己的名字。
名字才是我們起初的一切。
窸窣私語裏,屏幕前有幾只流螢在飛,沒入戲或者沉不住氣的小孩最先看到,從凳子上起來,霍拉一聲,“有螢火蟲!”
馮姮喊弟弟回座位,也讓他閉嘴。
弟弟不聽,還要回去告狀,姐姐才不怕,弟弟提醒她,我是告訴媽媽!
馮姮擡手就要打弟弟,示意你告個看看,給我坐好,看電影。
弟弟哭得哇呀呀,電影是一時看不成了。
馮姮一把抱着弟弟,要把他送到酒桌上正酣的老馮手裏。
周和音看戲般地喜悅,她俯身問邊上的某人,“你姐姐還在的話,會不會就是你們的樣子。”
傅雨旸手一直在她腿上,時不時拂兩下,替她趕蚊子,“不會。老頭工作性質,不會允許他生兩個孩子,有時若,就不會有我。”
花壇上的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忽地,從高處跳下來,石榴花枝跟着晃動了兩下。
花下的人,是戀家了還是應酬累了,總之,她懶懶地朝他,“我想回去了。”
“好。”
傅雨旸朝老喬打了個招呼,也和來往的幾個人一一握手,表示下次再會。
出來時,保姆阿姨說喬先生交代的,一些見面禮給傅先生女友,有吃食有紅酒還有拆分的金槍魚。
傅雨旸說,拿回去給你爸媽吃罷。
周和音小聲提醒他,“不要了。”
某人意會到什麽,面上無妨的樣子,“哦,那明天我讓書雲拿回去。”
老喬給他們安排了司機,因為傅雨旸沾酒了。
司機都到他們身旁了,周和音看着傅雨旸面上落索感,提議,“我來開吧。”
她要來開車,傅雨旸也沒反駁。
一路,周和音順暢且不要身邊人多嘴一句的那種,安全無誤地給他開回了酒店。
他地下車庫的位置,她卻是不記得了。
到了地庫,一路問身邊人方向。傅雨旸也不指引她, “你給我送回來,你怎麽回去?”
“在哪裏?”問地庫位置。不然她一直在這繞圈呀。
傅雨旸這才給她指方向。
直到車子泊停到位置上,車裏兩個人一致的沉默。
周和音等了許久,身邊人都沒有說話,好像倦怠也好像單純酒多了。
隔着扶手箱,她扭頭問他,“為什麽今天一直沒有問?”
“問什麽?”
“你的三次機會。”
某人懶散地靠在頭枕處,松了安全帶,右手肘支窗,來托腮,“不想問了,我說過等你心甘情願。”
“也被你今天一而再地拒絕我,傷心到了。”
“哪裏?”周和音是問他,我哪裏拒絕你了。
喝酒的人,情緒漂浮,一把扥過她的手,來指他的心,“這裏。”
“小音,我說我連我的姓都不在意了,難道你還不懂我嗎,我不要那些虛頭巴腦的,我只要你實實在在在我身邊就夠了。”
“我只想實實在在待你好,也像別的男人一樣待妻子的娘家好。”
“我讓你為難了,這讓我很傷心。”
“是真心話嗎?”
“又哪來那麽多假呢?”
“我是說,妻子這句。”
“假的。遠了去了,想什麽呢。”某人說自己,卻來推周和音的腦門。
她氣不過,從座位上爬過來,仗着自己身量纖細,徑直爬到傅雨旸膝上。
某人也不驚訝,按着電動椅往後最大化,最大化地來迎接她的胡鬧。
車庫都有閉路電視,周和音穿的裙子,傅雨旸即便縱容,也不允許她拿自己胡鬧,拿衣服給她裹着,“姑娘家,這樣多難看,不準這樣!”
“那你再說一次,說待我好,待我娘家好。”
“你是覺得我做不到?”
“就要你說!”周和音吓唬他,“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啊。”
“光說有什麽用,我做了,你也沒要啊。”說後備箱那一堆東西,心意無人付。
她就知道他為這個生氣了。“小氣鬼。”
“戀家鬼。”
戀家鬼在他膝上窸窣地沒安分,惹得某人跟着不安分。
他催她下去,膝上人才動了半分,傅雨旸又一把按住她。
尋着她氣息觑到唇間的縫隙裏去,去要她的活氣。
周和音被他一息是,一息又反口的樣子惹笑了,笑招惹到某人全沒風度,唇舌不夠,便來咬她,咬她的沒心沒肺。
“我有話問你?”
“……嗯?”
“你有沒有和別的女人過,從認識我起。”
“你覺得呢?”
“我覺得有。”誰讓你問我的。
周和音劇烈的形容像調色盤一般地打翻,因為有人箍着她的腰,要把她捏碎才甘心。
她都沒來得及喊疼,就被他擄一般地抱下車。
傅雨旸只拿了車鑰匙鎖車,其餘一切都在車裏,他甚至不肯她拿手機,“誰的電話都不準接。”
直到上了樓,到了他的卧房,周和音才覺得敢喘一口氣出來。
她一路跟他上來,都屏氣一般的。
她知道要發生什麽,事實也是,她一個晚上都在暗示他。
所以,傅雨旸抱着她正經八百上到他床上時,來不及脫解自己,只重重地欺身壓制她,“把剛才的話再問一遍!”
周和音被他壓得沒氣可出,活命地本能要他起開,手腳并用。
“再問一遍,小音。”命令也是祈求。
“傅雨旸,如果你有別的女人,那就不要碰我。”
他撈她的手來咬,全無顧忌,獵殺時,就不該對小獸保留任何仁慈的餘地。
“沒有,天地良心,我他媽每天忙得跟鬼一樣,要麽沒時間想你,要麽就全在想你,我還哪顧得上別的女人啊,啊!”
說着他的手就去她身後裙上的拉鏈,只扥了一半,某人就沒了耐性。
便來寬解自己,傅雨旸再次欺身過來時,形容一改常色,卻不是溫柔,像一件冷峻的瓷器,盛滿了晃蕩的東西,但從他表面是看不出破綻的。
唯獨去觸碰他,感悟他,傾聽他,才能窺探到,哦,原來是滿滿晃蕩的,欲/望。
他喝了酒,又在這個檔口,周和音殘餘的理智來提醒他什麽。
卻不奏效,熱絡碰到濡濕,周和音比始作俑者先了反應,是最最本能地顫抖。
這一微微顫抖,像花壇枝頭裏的石榴花一樣,禁不住人去分撥、撩動。
也像科學實驗課上的玻璃晴雨表一樣,他的冷玻璃,終究蒙着厚厚的霧,沾着濕漉的露珠,滿滿的要來風雨的信號。
于是,始作俑者伸手來蒙她的眼,也來堵她的聲,決計的那一下,周和音嗚咽的聲音,從纏綿的吻裏逸出來。
傅雨旸果斷撤離了。
懷裏的人像去年她在周家北屋門口喂的那只貓,有了眷戀飽腹的“欲/望”,她怎麽也不肯離開。
周和音才被填補的一記安全感又只覺生生落空了,廉恥沒有戰勝天然的欲望,她不肯他走。
傅雨旸抱着,熱絡燙貼地吻,安撫,“乖,”
剛一下已經是破防的任性了。
他哄她先去洗澡好不好。
他打電話給客房服務。
周和音不解。
某人在她耳邊提醒,計生用品。
周和音再一次被他氣得不輕,哪有人要這個也要假手他人的。
她拿床上的枕頭丢他,某人不以為然。
先抱她去洗澡,衛生間裏,周和音依舊覺得他厚顏無恥,“所以人家都知道你那啥了……”
生意人滿腹生意經,“不,這是客人的必需品。他們的保密協議裏有嚴格規定。”
傅雨旸說這和女士跟他們要衛生棉一個道理,一樣稀松平常。
說話間,衛生間裏起了馥郁的熱氣,有人這才剝開了她的裙子,坦誠的欣賞。四目相對,周和音在陣陣熱水投注間,光禿禿的手臂沾着細碎水珠子,她來攀附傅雨旸,也狠狠咬他,咬他的瞎話。
一滴水珠蹭到他臉頰上,別致又有趣,“別鬧,小音,別招惹我幾分鐘都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