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倏忽已至◎
周和音回到車上, 忙不疊地發動引擎,撥檔。沒等車子全熱起來,她就動了起來, 車頭探出去,倒是比對面Nana男友還利索點。
周學采教育過她好幾回, 不能這樣, 很傷車子的。還有次,車沒停穩,她就急急挂了P檔。周學采訓斥女兒, 蹭了刮了都是小事,三大件壞了那就真的壞了。
這就是不放心你開車的原因。毛毛躁躁。
車子是去年十二月份買的, 周學采給付的全款。父女倆默契得很,一個沒問一個沒答, 小音私下和Nana說:這是我聽話的獎賞。
聽他們的話,和有人兩清的獎賞。
周和音說到做到, 她說去和傅雨旸解約的,回來後就把北屋的鑰匙交給了父母, 從今以後,任憑你們處置。
第二天,她依舊上班去,周末和Nana出去玩。
回歸她從前的軌跡,認真工作,好好生活。
臉上的傷口沒多長時間也好了。
六家巷的小音依舊是見人三分笑。唯獨,和爸爸,聲張了一個多月沒說話, 她無妨地告訴周學采, 我說過暫時不想原諒你, 因為你打了我,摔了我的東西,逼着我簽解約協議。每一樁,都在替我做決定,但一個父親的立場,又好像全能理解。
她從小到大的歪理一向很多,她沒有怪爸爸,但是不影響我暫時不原諒你。暫時。
直到周學采不聲不響給她買了她一直看中的車子。
周和音那一刻絲毫的喜悅都沒有。
原來爸爸也有這樣拿錢哄人的時候,原來父親就是父親,他們之間抛灑不開的血緣。她可以輕易接受爸爸的饋贈,而她拿別的男人的東西,就會衍生出那麽多的人言可畏,她的喜歡絲毫不重要。
原來,她可以輕易原諒爸爸。原來她真的可以輕易忘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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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後,周和音跟家裏提想自己一個出去住了。這是她一直的計劃,無論是經濟還是精神上,她都想試着自己獨立。
春芳女士倒是沒說什麽,周學采讓她再等等,等到自己經濟再綽餘些,我們資助你點,買個小公寓,把錢拿去付按揭,也好過去租房子。
周和音主意已定,她不想讓爸媽覺得她在賭氣,事實也是她畢業前就是這麽和他們商量的。
搬出去前一個晚上,媽媽和小音聊了好久。你爸爸還是沒轉過彎來,現在你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覺得你在跟他賭氣。
周和音跪在地毯上疊衣服,沒所謂的口吻,他比我知道,我不可能永遠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的。
我只是搬出去住,又不是不回來。
邵春芳停頓了好久,才問出口,小音,你跟我說實話,有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賭氣?朝你爸爸。
邵春芳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再清楚不過,這事,姑娘從頭到尾沒鬧,太不正常了。懂事得過了頭,有些事過頭就不對,她也和丈夫提點過,你女兒鬧一通,發洩出來,人倒會松泛點。她頭一個男朋友,交往也不長,分手那段時間,什麽情緒都放在臉上,問到她,她也直說的個性,分了,對方奔前程去了,也沒什麽。
傷心失望都有。但分就分了,不值得眷戀的覺悟。
這次不同。邵春芳一個母親,也是過來人的覺悟,覺得女兒沒放下。她頭回戀愛都可以朝她坦白和男友的親密,偏這回,無論怎麽問,小音始終不正面回答。
不說有也不說沒有。
與所謂的米已成炊相比,邵春芳反而怕什麽都沒有。她怕女兒癡心錯付,人家壓根沒把她當回事。
做母親的看着女兒一天天心思重起來,難過不已。她怪周學采,你逼呢,和那些逼着學習的爹媽有什麽二式。逼急了,出了毛病,你懊悔都來不及。
二十二年來唧唧咋咋的性子,這大半年家裏都快靜得長草了。
沒有。周和音斬釘截鐵地告訴媽媽,我沒有和你們賭氣,媽媽,我很知道我在幹什麽。
有些事情,我難過,也僅僅因為不如願。
原來人不過活一口如願的氣。
好比寶相寺,香客們都說了,求事業前程最靈驗,偏周和音那天求了姻緣,她怪得了誰。
現在回頭看,是真靈驗。傅缙芳帶着梁珍去,後來他前程似錦,只是他們失了姻緣。
周和音現在租的房子是Nana幫着看的,在一個小區,但小音默認不和閨蜜一起合租。因為Nana有來往的男友,屬于膩起來不分白夜的,倒是弄得小音好尴尬。
她到家沒多久,Nana來給她送一半西瓜。
外面白練般的霍閃和訇然的雷,周和音正巧在和春芳媽媽視頻。她一邊視頻,一邊把家裏能拔的插頭都拔,她怕打雷。
Nana笑話她,上輩子做了多少虧心事,才怕雷劈。哈哈哈哈。
春芳媽媽說小時候被她阿婆慣的,一到夏天雷雨,就哄她到床上去,祖孫倆什麽插頭都拔了,風扇都不開的,老太太給小音打蒲扇,哄她睡覺。
久而久之,養成了她這種慣性。
Nana聽在耳裏,嘆在心裏。再聯想到今天的局面,心裏狠狠罵傅雨旸,真的和他老頭一個樣,怎麽可以這樣,你父親辜負了人家,你還千裏之外地也跑來戲弄二遭。
偏偏,又這麽冤家路窄的遇上了。
看小音一路氣沖沖回來的樣子,就知道,完蛋,沒翻篇。
饒是兩個人一句話沒說,Nana都可以打這個保票。
小音就是那空落落屋子的一點燭火,架不住有穿堂風來過,倏忽已至,她才明白過來,自己早已熄滅。
Nana避諱傷心事也好,看她能撐多久也罷,過來吃瓜的閑空,愣是一個字沒提傅先生。
只說趙觀原這個莽張飛,今天真是把人氣死了。
氣着小音也氣着某人。
好端端交際局,一下樓,就做了冤大頭。
不過都是些二世子,Nana先入為主,覺得趙觀原這樣,傅雨旸的那個外甥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反正都是些不用愁生計的有錢閑散。
一個個的,意氣一揮拳,幾十萬沒了。這還不夠廢的?
周和音的住處只留着冰箱的通電,和冷氣在運行。三十來平的小公寓,沒正經單獨的客廳,只在陽臺與卧室當中有一隔斷,勉強一張小圓桌的空間。
她不愛開頂燈,有盞落地燈在圓桌邊。她回來總要踩亮它,像她移動書架上《龍貓》繪本,草壁月背着妹妹在雨天等爸爸回來的巴士站臺裏那樣,有一盞燈,光明如塔般地照亮着她們。
小音總愛這樣的氛圍。
她在燈下用勺子挖西瓜吃,慢條斯理的把種子全吐到一個盤子裏。明明Nana幾次三番想往某頭名字上扯,小音卻岔點別的,“我的叮叮糖忘了。”
“算了,給那姓夏的,不要也罷。他都琢磨起你的名聲來,這種男人可見一斑。趙觀原狗是狗了點,但起碼狗在明處。”
周和音沒所謂,“就是可惜那盒糖了,我找了好久的。”
次日周一,一上午焦頭爛額的部門會,他們駱總把周五團隊提交的各小組數據報表全挨個呲了個遍。
他直系的人也沒能幸免,屬于自己人罵起來更上頭那種。
周和音的借調還沒結束,人事找她談的意思,她滿一年的調薪申請表,也不是原來主管簽了,要等駱總簽。
同期裏,也就只有她的調薪申請沒落定。周和音到底有點不痛快,想趁着臨近午休的時候找駱存東聊一下她的訴求的。
但看大佬左一頓火右一頓火的,連忙打住了,這個時候進去,灰都能給你燒沒了,談錢更是找死!
萬惡的禮拜一,屬實胃和荷包都空空如也,人的情緒自然不安定。
周和音收拾工位鎖屏電腦的時候,接到樓下前臺的座機來電,說樓下有人找你。
周和音循例問了下哪位?
前臺姐姐屬于辦公大樓物業行政單位,和小音她們幾個還算相熟,只告訴她,一個男生,長得還不錯的男生。
周和音下樓吃飯的時候,看到了對方,白T黑褲。昨晚的雷陣雨,陸陸續續下了好幾場,對方要朝她走過來的時候,前臺姐姐提醒他,傘,傘別忘了。
宋堰橋走過來,自我介紹。他個頭很高,周和音得仰頭看他,昨晚傅雨旸言語裏透露,對方是快要實習的年紀,跟同齡即将畢業的男生相比,他反而是老沉的。都說外甥多似舅,對方和傅雨旸完全不像,眼前的人是務實的,不算白皙的膚色,勉強周正的長相。腳踏實地的那種勤苦讀書的男生。遠比他舅舅具象多了。
“你找我?”
宋堰橋摸摸鼻子,看一眼精致妝容的周和音,難得的眼神回避,幾番吞吐。
周和音屬于我和你不熟,甚至和你舅舅交惡,你有話就說,不說拉倒,我還餓着肚子呢。
沒等到下文,周和音徑直就走。
宋堰橋這才表明來意,他是來道歉的,跟昨天他動手的男生道歉。但是他不太想和趙觀原會晤了,無奈之下,他只能來找周和音了。
傅雨旸願意幫他支付賬單的前提,就是宋堰橋過來道歉,得到對方準确的諒解,以及餐廳書面的不予追究,這一茬才算完結。
周和音冷漠回應,“那麽,你找趙觀原講和去,來找我有什麽用。”
宋堰橋緊跟着的脾氣,“我不想去。他也實則該打。你甚至要跟老傅正名我,明明是他先動手的,他說了什麽,你不是沒聽見。”
周和音一腦門子官司,一肚子饑餓的氣。沒好話,因為他提到某人的名字,“我為什麽要去幫你正名,你們輕易揮拳頭的時候就該想好代價啊。”
“呵,你這話和老傅簡直天生一對。”
走在前頭的人,霍然回頭,目光警告宋堰橋的樣子。
豈料對方非但不領教,還跟着她一路到了附近的美食廣場,周和音和同事幾個走散了,也就自己随便點了個炒面應對付了下。
宋堰橋坐在她對面,給她講昨晚的事情始末。
“我只是确認你和你朋友哪個是?”
“是老傅的前女友。”
“你住口!”周和音把面攪在筷子上,才要往嘴邊送的時候,聽到宋堰橋如是說。氣地當即就拍下了筷子。
“誰是誰的前女友?你瞎說八道什麽!”
“你到底來幹嘛的,是傅雨旸讓你來的?那就回去告訴他,他真是一點沒變,不算計別人就不能活!”周和音覺得宋堰橋這趟過來很沒道理,盡管他口口聲聲只是不想跟趙觀原會面,但是他跑她跟前說些有的沒的,什麽意思,是他們甥舅二人覺得是她的問題,害他外甥和趙觀原動手了,她要來賠這幅畫呗。
宋堰橋自說自話,“我只是賭我來找你一趟,也可以勉強回去交差。”
他覺得老傅壓根不是為了他才願意付這筆賬單,哪怕趙家不付,老傅也會願意為她單獨付。
周和音終究沒把一盤面吃完,略微不快地橫宋堰橋一眼,“同學,別碰黃/賭/毒,會死得很慘。”
第二日午休檔口,周和音抽空出去了趟。
當初北屋那五年的房租,是她意氣之下,不打算還給他的。
回回想到他最後的那些話,周和音就氣不過,氣着氣着就忘了,把這筆錢擱在閑置的化妝包裏,久不處理給淡忘掉了。
今天趁着下午銀行上班的第一波時間,周和音到櫃臺調出了她去年9月的流水,全數給對方打了回頭。
櫃臺當值的人員再三跟她核對收款人姓名:傅雨旸。對嗎?
對,只要名字對,她才不管他有沒有看到這筆錢。
辦完這樁業務,她又匆忙回去上班了。
下午不到四點的時候,駱總的助理給小音打電話,說駱總找她。
周和音心裏盤算什麽事,又想着要不要趁機跟他提調薪的事。
于是,醒醒精神去大佬辦公室了。
敲門進去的那一刻,只聽到駱總心情很好的樣子,辦公室裏全是他的笑聲還有二手煙。
見女下屬進來,這才略微收斂。擡手趕趕面前的缭繞,對沙發上落座的客人道,“傅總,我還有個會,少陪。你先坐會兒,晚上一起吃飯。”
周和音左耳後,有聲音徐徐起身的動靜,應承駱存東,“好,你先忙。”
直到駱總離開了他的辦公室,周和音也要跟着扭頭出去,她覺得眼前人真是病得不輕。
傅雨旸也不攔她,只言語喊她半聲,“別忙着走,有事問你。”
說罷,把手機裏銀行新添的一筆流水翻給她看,問她,“是你打給我的?”
周和音不說話。
傅雨旸也不急,“是你的就行。跟你确認一下而已。去吧。”
趕她走的樣子,還不忘提醒她,“把門帶上,我的冷氣都跑了。”
周和音躍躍發作,這到底是誰的辦公室!
她一時不移動腳步,倒是惹得某人多言語了幾聲,“堰橋昨天和你談得很不好?”
“你覺得我是故意叫堰橋來找你的?”
“不至于,我還不至于利用個孩子。”傅雨旸衣冠楚楚的樣子,笑起來,人畜無害。
單單他這一句,周和音就很想他打臉,“傅先生說這話,倒也不臉紅。”
傅雨旸由她這麽一蟄,老實且受用,但依舊不把他驕傲的頭顱輕易低垂下來,
他一只手閑抄褲袋,微微歪頭來打量她,甚至忘記他是在客場。微微出神貌,身上有須後水的香氣,混着煙草味,
“周和音,我能和你商量件事嗎?”
“不和那姓趙的來往,是不是就不行?”